廣場舞的音樂響徹天地,打斷了傅斯恬的回憶。穿著統一服裝的阿姨們拖著音響,陸續在前方的空地上集合,活動筋骨,準備跳舞。傅斯恬在嘈雜聲中站起身子,最後看一眼那正頭對頭一起吹泡泡的兩個女孩,背對著她們,跨過堤岸,越走越遠。


    明天太刻意了,後天吧,和叔叔嬸嬸說臨時有事,回學校吧。傅斯恬看著自己的影子想。


    10月2號,傅斯恬把整套房子仔細地打掃了一遍,晚上,她找了個借口,和叔叔說必須要提前回學校。叔叔趁嬸嬸不注意,想偷偷給她零花錢,她推托錢還夠,沒有收。


    10月3號早上,她做好了早飯,給傅建濤他們留了便簽,背著回來時背著的那兩套衣服,輕手輕腳地出門了。


    清晨的小鳥啾啾地叫著,陽光溫暖得剛好,傅斯恬在公交站旁的早餐攤上買了兩個饅頭,放進書包裏。公交到了,傅斯恬投幣上車。


    檸城動車站隻是個小站,來往申城的動車班次並不多。傅斯恬到了窗口改簽才知道,她錯了最早班的那輛車,能買到的有票的最近一班車,就是傍晚四點十一分的了。


    要等的時間有點長,傅斯恬沒有猶豫,也沒有先折回傅建濤家。兩個饅頭飽腹,她在候車室裏一直等到了檢票。


    落日時分,傅斯恬回到了申大。公交一路堵車,她有點暈車,又熱又想吐。可宿舍沒有人,她一個人享受所有人公攤電費的空調,她怕其他舍友不高興。


    她打開吊扇緩了會,去浴室衝了個澡,出來洗衣服時感受到陽台有流動的風送來一絲清涼,決定去操場上走走、透透氣。


    操場上人比平時少了些,隻有稀稀拉拉的十幾個慢跑者的身影。傅斯恬放空了思緒,戴著耳機,繞著跑道,迎著風,慢悠悠地走著。


    走了半圈,不經意的一轉頭,側方靠近升旗台的石階看台上,一個站立著打電話的身影讓她心頭一跳。


    看台高牆外投進來的路燈光線太微弱了,照得人麵目模糊,可傅斯恬在腦海裏描繪過太多次時懿了,她確信,那個人是時懿。


    她的理智讓她裝作什麽都沒發現地收回視線,心思卻完全不聽指揮。時懿又沒有回家嗎?可是按道理說,她作為本地人,應該最方便回家才對的呀。


    她不自覺加快腳步,走到了跑道的後半圈,升旗台的正對麵。隔著一個足球場,太遠了,她隻能依稀看到時懿還站在那裏。她腳下步子又快了些,再一次回到了剛剛路過的那個升旗台地段。腳步放慢一些,微微偏頭,看向前方,自然地就能把時懿的身影納入視線之中。


    時懿坐了下來,正對著操場,還在打電話。察覺到時懿好像有偏頭的跡象,傅斯恬趕忙收回視線,低著頭,快速路過。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可忍不住就這麽做了。


    第二圈、第三圈依舊如此。她看到時懿已經打完了電話,走到了石階最下麵一階,單手倚著欄杆,眺望著操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第四圈,傅斯恬走到了那個位置,習慣性地再次偏頭看去。隻是這一次,石階上空蕩蕩的,時懿不在那裏了。


    傅斯恬的心忽然就跟著空落落的了。她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側轉身子,環顧四下,茫然若失。


    她不知道,時懿就坐在她斜後方不遠處的足球場內,把她駐足找尋的動作,盡收眼底。


    傅斯恬剛剛真的有特意偷看她,時懿確定了,那不是錯覺。她有些疑惑,傅斯恬是不是對自己太過關注了?但她目視著傅斯恬緩慢移動,透著一股失落的背影,心弦像被什麽撥動了一下,突然的,心情更不好了。


    她想起了兩人最後一次交談時,傅斯恬怯怯的道歉和自己態度不算好的回應。那時候傅斯恬倉皇跑走,時懿看得出她難堪極了。


    可那又怎麽樣。時懿當時想,我也沒說什麽難聽的話,難道所有的道歉就都要得到對方微笑的沒關係嗎?她當時也很不高興,這個不高興是因為聽到了別人對她背後的議論,還是因為這個議論的參與者裏有傅斯恬——她差點誤以為是“她”的那個人,時懿到現在也說不清。


    時過境遷,時懿心底裏湧起了負罪感。其實確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何況傅斯恬還特意來道歉了。


    自那次以後,傅斯恬好像一直有意和她保持距離了。反正她也不是“她”,時懿本來不在意的,但現在,她看著傅斯恬那單薄落寞的身影,無法說服自己不在意了。


    她站起身,遙望著遠處傅斯恬的位置,揉了揉眉心。她走到足球場最外沿的、燈光最明亮的跑道邊上,佯裝玩手機。計算著時間,在傅斯恬即將路過的時候,她收起手機,不經意地抬頭,撞見了迎麵走來的傅斯恬。


    一個完美的偶遇。


    傅斯恬微微睜大了眼睛,不知所措了起來。她看到時懿了,時懿百分百也看見她了。那現在是怎麽樣?她……她要不要和時懿打招呼啊?


    正猶豫間,時懿注視著她,薄唇輕啟:“好巧啊,你也來散步。”


    宛如天籟。傅斯恬心跳如同脫韁的野馬,“對……對啊,好巧啊。”她停下了腳步,站在跑道邊上。


    夜風拂過兩人的衣衫,撩動她們的長發。都不說話,有點尷尬。


    時懿挽了一下耳邊的秀發,問:“我正要回去,你呢?”


    傅斯恬理智又開始不夠用了。無論她曾在心底下了怎樣的決心,好像隻要時懿一個眼神,她就又無條件投降了。


    “我也要回去了。”她聽見自己聲音有點幹。


    “宿舍?”時懿問。


    “嗯。”


    “那一起走吧?”時懿發出邀請。


    “好。”傅斯恬努力地壓下喉嚨裏的緊張。


    兩人隔著一肩的距離,並排往體育場外走著。“國慶沒有回家嗎?”傅斯恬捏著褲縫,狀若自然地閑話家常。


    時懿淡聲回她:“回去了兩天。你呢?”


    傅斯恬說:“我也是。”


    “坐動車嗎?”


    “對。”


    “怎麽不多玩兩天?”時懿問得很隨意。


    傅斯恬沉默兩秒,聲音有點輕地坦白:“家裏人吵架了,氣氛不太好。”


    時懿腳步微頓,稍稍側身看著她。路燈把她的麵容照得很溫柔,傅斯恬心髒又開始亂了節奏。以為她要說什麽話安慰自己了,結果時懿問:“要不要再回去走走?”


    “啊?”傅斯恬摸不著頭腦。


    “吹吹風,心情會好點。”時懿語氣認真。


    這麽笨拙的安慰嗎?傅斯恬愣了愣,忽然抿著唇,笑意自頰邊漾了開來。


    這次輪到時懿莫名其妙了。但她靜靜地看著傅斯恬笑,並沒有追問她笑什麽。傅斯恬笑起來很好看,眼睛水而亮,彎彎的,整個人軟軟的,幹幹淨淨。


    她又想到了那個人。


    傅斯恬搖了搖頭,沒有回操場的意思。“那你也是心情不好,出來吹吹風的嗎?”她試探地伸出觸角。


    時懿腳步繼續向前,淡聲應了個“嗯”,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


    傅斯恬不敢深問。眼見著氣氛又要像上一次那樣陷入尷尬了,傅斯恬找話題:“你高中的時候學過排球嗎?”


    “學過,怎麽了?”


    “我體育課看到你打得很好。”


    時懿生出了點興致逗傅斯恬:“你看到了?我以為你體育課都不敢看我呢。”


    如願以償的,她聽見傅斯恬慌張地結巴了起來:“我……我沒有,我隻是……隻是……”


    時懿忍不住極輕地笑了一聲。為什麽會有人真的這麽容易害羞。


    傅斯恬渾身一酥,難以置信地側目看時懿。她……她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時懿的笑顏轉瞬即逝,就事論事道:“我知道。那天的事,不好意思,是我心情不好,遷怒你了。”聲音還是往常清清冷冷的質感。


    但傅斯恬的心卻因此熱了起來,腦中像是有煙花,一朵又一朵地綻放開來。


    那天的事,是哪件事,不言而喻。


    “沒有沒有。”傅斯恬連連否認:“本來就是我做的不對。”


    時懿與她對峙一秒,像是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結在誰更不對,再次轉開了話題。“你墊球墊得很爛。”


    這是個肯定句。傅斯恬小嘴微張,內心閃過一個猜測,時懿體育課其實有注意到我嗎?


    “我……我沒學過,不太會。”


    “不難,下節課我教你。”時懿說得稀鬆平常。


    傅斯恬徹底被一波接一波的歡喜砸暈了。


    這次本比上次更長的一段路,傅斯恬卻覺得很快就到了,意猶未盡。


    直到回到宿舍,傅斯恬躺在床上,四肢貼著床板,她還是覺得自己像踩在雲朵上一樣,充滿了失真感。


    時懿的道歉對她來說,與其是兩人心照不宣的和解,更不如說是時懿對她單方麵的赦免。她已經不會借著時懿給予的一點溫柔就自作多情、想入非非了。


    但至少,她可以不用再忍受“自己喜歡的人可能討厭自己了”這樣的煎熬了。


    這一晚,傅斯恬以為自己會快樂得失眠,結果她抱著兔子玩偶,卻是久違地睡了一場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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