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廊裏迎上來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體態豐腴,穿著超短裙,紋了兩條很細的高挑的眉毛。見小汪和周巡進來,她趕忙迎上前去熱情招呼道:“兩位大哥按摩?”


    周巡沒答話,環顧著四周。細眉毛見他們沒有要走的意思,趕忙去沏茶,用的茶具比較簡陋——暖水瓶、一次性紙杯子和散裝的不知名茶葉。


    周巡坐下,衝身後的小汪翹起大拇指:“給我兄弟解解乏。”


    小汪看看細眉毛,又看看周巡,露出一臉痛苦的表情。細眉毛則喜笑顏開,上前拉著小汪就往裏屋走,一邊走一邊熱情招呼道:“大哥,我按摩技術可好了,您是哪裏不舒服呀?”


    裏頭掛著簾子,有張床,細眉毛讓小汪趴在床上,拉了簾子開始給他按摩,一邊眉飛色舞地說話,略帶東北口音。


    “大哥知道不,旁邊……今天早上出事兒了,死了個人,還是被亂刀砍死。”


    小汪被按得有些痛:“你咋知道的?”


    細眉毛:“我也是聽人跟我瞎嘮……”


    小汪:“誰跟你嘮的?”


    細眉毛:“還啥誰跟我嘮的,大街上都傳開了,誰不知道啊?”


    聽到這裏,一直坐在外麵的周巡突然掀簾子進來,直接問道:“問你個事兒,昨天晚上一點多到兩點多這段時間,你這兒有沒有接過什麽客人?”


    細眉毛也不是傻的,立刻反應過來:“問這麽多幹啥啊?警察啊?”


    周巡亮了一下證件。細眉毛傻笑:“哦真警察啊!”她又看了眼小汪:“你也警察啊?我這兒開了這麽多年頭一回來警察啊。”


    周巡拍了拍床沿:“正經點兒。”


    細眉毛趕緊移走正要按向小汪大腿根的手,一邊按一邊說:“正按呢,多正經啊。”突然想起什麽用力一拍小汪大腿,“哦我想起來了!”


    小汪疼得叫出聲來,周巡示意他閉嘴,小汪隻得長大嘴巴硬生生憋了回去,揉著大腿。


    細眉毛回憶說:“昨天啊,一天沒啥客人,就要關門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人。啥都不說就往裏麵衝,我叫他,他也不理我,就躲在那門口聽外頭的動靜。哦,我看他手裏拎著個蘋果手機塑料袋,還以為有油水呢,結果沒過幾分鍾,他開門往外看了看,直接跑了——你說這不有病麽?”


    周巡神色嚴肅起來:“你看見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細眉毛朝東向指了指。


    周巡聽完,騰地躥了出去,一邊走一邊拿起了對講機:“往東5公裏以內垃圾桶給我挨個翻,一個白色的蘋果手機塑料袋。”


    20多分鍾後,袋子找到了。垃圾堆旁邊漆黑一片,幾名刑警打著手電照明。周巡正展開一個揉皺了的塑料袋子,袋子上有蘋果的商標。


    關宏宇和周舒桐接到電話直接從酒吧趕了過來。


    周巡看著那蘋果袋子,道:“老關,你還記得齊衛東的遺物裏,有張蘇寧電器的發票麽?”神秘島


    關宏宇:“七千四百九十九塊那張,對吧?”


    周巡眉毛一揚:“看來是個iphone7。那家夥怕太紮眼,把袋子扔了,拿走了手機——不過留下了這個。”他從塑料袋裏拿出一張卡片遞過去,關宏宇打開卡片看了上麵寫的字,周舒桐也湊上前來,看見卡片上的內容後,周舒桐表情微妙,似有觸動。


    淩晨。高亞楠正在辦公室裏在吃東西。她抽屜裏一堆零食,話梅、無花果什麽的,還有魚片。趙茜來了,兩個人打了個招呼,趙茜立刻道:“齊衛東指甲裏殘留的皮膚細胞,檢驗結果出來了。”


    高亞楠有點奇怪:“這個應該給周巡他們吧?”


    “嗯。”趙茜道,“開會的時候關隊說,齊衛東死前受到過不止一個人的攻擊。而這份樣本裏,也隻檢驗出一個人的dna。”


    高亞楠點頭,看著趙茜。趙茜道:“所以我想,是不是再來多拿幾份檢材,看有沒有可能找到不同的dna。”


    “有道理。”高亞楠接過趙茜那份檢驗結果,站起來,“跟我一塊兒來吧。”兩個人一起走進了隔壁的法醫實驗室。


    高亞楠從低溫檢材儲樣櫃裏拿出皮膚細胞殘留的培養皿,打開,把一個試管架拉過來,上麵有十個試管。她從培養皿裏用滴管取樣,點在十個試管裏。然後把十個試管封好,放進試管搖勻儀裏,打開機器開關,搖勻儀轉了起來。


    高亞楠聲音比剛才大了一點:“先拿這些,如果檢驗出不同的結果再來跟我說,剩下的還夠再做幾次。”趙茜連忙點頭。


    高亞楠靠在桌邊,從大衣口袋裏掏出零食繼續吃起來:“周巡把你們這撥兒尖子都攏到支隊,估計是下了血本。”


    趙茜露出招牌式的社交性微笑:“我是自願的,在這裏工作,能有更多向您這樣的前輩學習的機會。”


    高亞楠瞧了她半晌,也笑了,不過話裏有話:“沒錯,能有更多機會倒是真的……”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忽然覺得不太舒服似的一捂胸口,快步走了出去。


    機器停轉,響起“滴滴”的提示音。趙茜看著高亞楠跑出門的方向,不動聲色地關了機器,卻又發現自己不會卸載試管。而後,百無聊賴的趙茜在屋裏溜達著等高亞楠回來。走過辦公桌時,她瞥了眼拉開一半的抽屜,發現有一瓶沙利度胺片,驚奇地從抽屜裏拿出藥瓶,看著上麵的處方說明:主治麻風及癲癇。她愣了愣,看向窗外。


    外麵,天色已經漸漸亮起來。


    洗手間裏的關宏峰正在給關宏宇剪頭發,兩人都穿著大褲衩。關宏宇坐在馬桶蓋上,身上圍著簡易的理發用圍裙,他一手拿著鏡子,仔細看著關宏峰剪下每一刀,二人都努力壓低聲音交談。


    關宏峰:“我跟你說過多少遍,離高亞楠遠一點!遠一點!你居然私下跟她見麵。嫌咱倆死得慢是吧?”


    關宏宇硬著頭皮道:“報告,我覺得她還是可以信任的。”


    關宏峰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就算她是可以信任的,你能確保她不會上別人的套嗎?”


    關宏宇不吭聲了,低著頭挨數落。


    關宏峰剪頭發的手停了下來,他用剪刀指著關宏宇,從關宏宇手拿的鏡子中看著他:“好吧,我就說個實際的——如果你昨天晚上不見高亞楠,你也就不會遇見齊衛東,後麵就不會闖這麽大的禍,你自己想想對不對?”


    關宏宇立刻用手裏的鏡子擋住關宏峰的剪刀,雙手作揖求饒道:“大哥,別動不動就動刀行不行。本來就一正常剮蹭,他見著我就往上撲。我哪知道你倆是老冤家?本來該你挨揍的,我頂了包還得挨你罵,你還是我哥嗎?我拿你當親哥,你把我當隔壁村三姑媽她表弟啊……”


    關宏峰被關宏宇這一調侃露出無奈的神情,他繼續一邊給關宏宇剪頭發一邊問道:“別貧了,怎麽打的?說說?”


    關宏宇回憶了一下,他當時被拽住了脖領子拉出去,一開始也是不想動手的,結果人家抓著他不放,他隻好右手一拳打在對方的左肋下麵。齊衛東當時也喝了不少,一岔氣就鬆了,手沒抓牢,指甲擦過了關宏宇的脖子,往後踉蹌了兩步。關宏宇立刻上前,右手揮拳,齊衛東抬起臂肘,這一拳打在左肩上。然後關宏宇向左側滑開半步,左手又一拳。兜在齊衛東的耳根和脖頸交匯處,齊衛東當場就倒地了。


    關宏峰聽了,低聲道:“和三處打擊傷倒是吻合……看來他指甲裏留下的皮膚細胞是你的……很快你的dna就會被查出來……”


    關宏宇一聽也緊張起來:“那怎麽辦啊?”


    關宏峰冷哼一聲,道:“還能怎麽辦,隻能我替你背黑鍋了。”


    關宏宇放心下來,開始給關宏峰剪頭發。


    關宏峰瞪著他:“打完架,然後呢?”


    關宏宇也挺冤枉:“沒然後了,就回家了……”


    關宏峰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回頭瞪著他:“高亞楠昨天見你有什麽事?”


    關宏宇道:“說來也怪,她隻是問我……哦不,應該是問‘你’,是否相信我是清白的。”


    關宏峰愣了一下,琢磨著:試探立場麽?


    關宏宇又道:“不過我覺得亞楠有點兒怪……”話到這裏他走了一個神,不小心在關宏峰額頭上劃了一道口。片刻之後,血滲了出來。關宏峰吃痛,關宏宇趕忙抽了一張紙遞給他,一臉內疚正打算開口道歉,隻見關宏峰對著鏡子收拾傷口,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繼續問道:“周舒桐沒發現?”


    關宏宇:“沒有,我就估摸著那群酒膩子不會和那丫頭說什麽,吧手那邊我又叮囑過了……”


    關宏峰搖頭:“最好還是準備個說辭,以防萬一。”


    關宏宇道:“對了,還有個勁爆的消息,那個劉長永有個女兒,你猜是誰?”


    關宏峰愣了一下,隨即猜到了答案,摸著下巴:“嗬,周巡行啊……”


    窗外天色漸亮,頭發剪好了,兄弟倆配合默契,各忙各的。關宏峰處理落了一地的碎發,關宏宇則站在鏡前用刀默默劃著傷口,跟關宏峰受傷的位置一模一樣。


    7點05分。


    剛上班,周舒桐發現辦公室內的刑警都被支走了,隻有劉長永一個人在,像是在等她。周舒桐冷著臉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劉長永站到了在她對麵,似乎醞釀了很久,才歎了一口氣,道:“桐桐,你分配到隊裏,怎麽也不提前跟我打個招呼?”


    周舒桐坐回座位上,頭都不抬地冷笑:“打什麽招呼?走後門?”


    劉長永忙道:“我是說你畢業可選擇的警種有很多,刑偵這邊費力不討好,外勤工作更是有很大風險,你要是提前跟我說一聲……”


    周舒桐第一次抬起頭正視劉長永,道:“畢業?畢業典禮的時候我隻看見了周隊,可沒看見您,更想不到您會關心我畢業後的工作安排問題。”


    劉長永被噎了一下,調整了一下情緒,又道:“桐桐,這些年來你一直這樣記恨我,我能理解……但我們大人之間的事,你不會明白的,我隻是希望……”


    周舒桐不屑地發出一聲嗤笑:“希望我不要像媽媽當年那樣,成為你急於甩掉的累贅?”


    她油鹽不進,劉長永多少有點兒惱怒,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說。周舒桐就替他說了:“劉隊,您找我有什麽正事麽?”


    劉長永苦口婆心道:“桐桐啊,爸爸來找你,不是為了跟你吵架的,我是為你好。”羋月傳小說


    周舒桐側過頭,自顧整理桌子上的材料:“為我好還是為你好?你怕我在隊裏,揭露你這個副支隊長的黑曆史?”她說話時特意強調了那個“副”字。


    劉長永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他深呼吸了一下,忽略掉周舒桐語氣裏的諷刺:“周巡調你來外勤工作,而且還把你派給關宏峰,是別有用心的。關宏峰的弟弟是a級通緝犯,而正是為了他弟弟的案子,關宏峰先是和隊裏鬧翻辭職,然後沒過幾個月居然答應回隊裏做顧問,周巡趁我不在的時候擅自做這種決定的目的肯定不單純。一方麵他也是個草包,想讓關宏峰幫他破案;一方麵他是想通過關宏峰破關宏宇的案子,拿你當槍使。關宏峰一旦在工作中牽扯到與他弟弟的問題,肯定會連累到你,他周巡也能撇清關係。”


    周舒桐聽完,往椅背上一靠,兩眼望著前方,似乎在思考。劉長永覺得勸解開始產生效果了,繼續道:“更何況,女孩在外勤探組工作風險確實很大。兩年前有個叫伍玲玲的女孩也是外勤組的,就是跟著周巡和關宏峰出外勤的時候殉職的。你想做警察爸爸不攔你,但我隻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周舒桐再也聽不下去了,冷哼一聲,抬頭上上下下看了幾眼劉長永,道:“我還真挺奇怪的,你是怎麽當上副支隊長的?”


    劉長永一愣,不解地看著她。


    周舒桐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周隊也好,關老師也罷,你能想到的隻是他們有什麽目的或者會帶來什麽麻煩,但在我看來,他們都是不折不扣的刑警,以破案、抓凶手為目的的真正的刑警,不像你劉長永這副官僚的嘴臉,你這種人能當副支隊長,簡直就是咱們支隊的恥辱!”


    她說完很快從辦公室內走了出去,以小汪為首一直守在門口的眾刑警猝不及防,立刻收起正在偷聽的姿勢,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聊天。


    周舒桐沉浸在情緒裏,看也沒看,迅速穿過人群,朝外走去,剛一走出人群,眼淚止不住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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