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條小巷子裏,一具男屍以臥姿橫呈,周身上下傷痕累累,周圍地麵鋪麵了血跡。高亞楠把屍體翻過身來,周巡趕過來,叼著煙看了眼死者的麵孔,“咦”了一聲。


    恰逢關宏峰和周舒桐走進現場,關宏峰見到屍體,一皺眉,直接叫出了名字:“齊衛東?”


    高亞楠側過頭,悚然道:“認識的?”


    關宏峰點點頭:“他叫齊衛東,是當初梅市口一帶的流氓頭子,後來被捕也是按涉黑定的罪。我記得那時他好像有個老母親剛去世,服刑期間老婆和他離了婚,帶走的那個女兒,現在應該高中快畢業了。”


    高亞楠皺起了眉:“你們很熟還是怎麽的?”


    “是熟。”關宏峰麵無表情地道,“我抓的。”


    那頭周巡打電話去問了,證實齊衛東是昨天早上剛放出來的,也不禁感慨了一句:“也真夠倒黴的,這出來才一天……”


    高亞楠測了肝溫,補充道:“確切地說,一天都不到——死亡時間大概在淩晨兩點左右,瞳孔渾濁與屍僵程度也匹配。打擊傷,刀傷……刀傷中還有戳刺傷和劃砍傷,不曉得是不是同一把凶器,要驗了才知道。這麽多傷口,仇家報複?”


    關宏峰伏下身仔細看了看傷口,斷言:“是不是仇家不知道,不過肯定不止一個人。”他說完這句,就好似嘴上上了把鎖,忽然就閉口不言了。


    周巡抓耳撓腮,把煙屁彈到警戒線外,撣撣手:“行,人歸亞楠,現場留給技術隊。老關,咱倆溜達一圈,重溫下搭檔的光輝歲月,怎麽樣?”


    倆老夥計搭檔的效率讓周舒桐目瞪口呆,他們很快從某家理財公司裏揪出來一個地痞小頭目,叫幺雞,看守所vip客戶,常年扛著清欠公司的招牌放高利貸。


    他們去的時候幺雞正帶著一幫小弟堵人家門,看到兩個人,條件反射地腿都軟了,跑也不敢跑,有什麽說什麽。據幺雞說,昨天就是他去接的齊衛東,接完人就在紅塔西路火鍋店裏吃了頓飯。當時幺雞怕他這位“前大哥”手頭緊,還特意拿了一萬塊錢出來,說是給他先應應急。


    周巡和關宏峰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問:“他收了?”


    幺雞奇怪地看了兩人一眼,道:“為啥不收?不過飯吃到一半,他忽然說要走。我看他喝了點酒,又不知道他有沒有地方落腳,還派倆弟兄去追他,結果倒好,每人挨了幾拳,都給揍回來了,也不知道後來往哪兒去了。要麽憋太久,去找地兒瀉火了?”


    他說完猥瑣地“嘿嘿”了兩聲,還問東問西,周巡擺擺手,直接上了車。車子發動之後,幺雞在外麵朝周巡喊:“周隊,您要見著齊哥,跟他說混不上飯吃,就還回來找我唄……”


    周巡發動汽車,側過臉沒好氣地道:“滾,犯不著你操這個心。”


    兩個人互相叫著話,關宏峰卻坐在副駕的位置上,從反光鏡裏看著後麵的幺雞。看了很久,略微眯了下眼。


    回去路上周巡接了個小汪的電話。“隊長啊,那個……就是跟您說一下,那個誰啊,他從山西回來了。”


    “知道了。”周巡看了眼旁邊明顯心不在焉的關宏峰,故作輕鬆地道,“帶他去辦公室等著。”


    10點左右,市局。趙茜在儀容鏡前整理了一下警服,落落大方地走進技術隊辦公室。路過的警員紛紛注目,尤其是男警員們,眼神都有點兒不對了。


    趙茜對這樣的情況顯然習以為常,毫不怯場,微微一笑,道:“大家好,我叫趙茜,今天剛從市局調來,曾參與破獲‘9·15連環殺人案’‘4·23持槍搶劫殺人案’‘6·12強奸分屍案’等重案、要案,經驗有限,請大家多多關照。”


    周巡例行上去與她握手。趙茜立刻笑道:“常聽市局領導提到您的大名,能在您手下曆練是我的榮幸,以後還請您不吝賜教。”


    “哪裏。”周巡被美女捧了捧,顯得也挺高興,“公安管理係的高材生,來我們技術隊可有點兒屈才了啊。”


    正巧周舒桐被高亞楠派下來叫周巡去看報告,看見趙茜,臉上一喜,趕緊迎上去:“哎,茜姐,你來技術隊了啊?”


    趙茜心中不快,倒也沒擺冷臉:“不是每個女生都那麽會把握機會,被分到外勤探組的。”


    周舒桐愣了一下,拉著她的手,繼續道:“茜姐,我一直很想你學習請教,這下可終於有機會啦。”


    “學得再好都不如有個老爸好。”趙茜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說是吧?”


    周舒桐碰了不軟不硬的釘子,尷尬地放下了手,看到周巡要去樓上,連忙匆匆打了個招呼,跟了上去。


    這頭,齊衛東的屍體剛剛完成解剖。高亞楠揭開蓋在屍體上的塑料裹屍布,低聲道:“這老哥死得還挺複雜……左肋下、左肩和右側腮腺與頸動脈交界處都有明顯的打擊傷。刀傷有三十五處,三十四處是劃砍傷,還一處戳刺的貫通傷。”


    關宏峰了悟:“先挨的打。”


    高亞楠沉聲道:“對,你看靠近右側斜方肌位置的傷口,傷口覆蓋的下表皮的軟組織損傷,傷口內側出血情況也符合打擊傷的創傷分布,說明從順序上,打擊傷在前。”


    關宏峰檢查死者胸·部傷口,不再說話。


    高亞楠有些奇怪他為什麽話這麽少,但也不好在這裏問,繼續道:“案子的事我不懂,但要是涉黑鬥毆或仇殺的話,這實在是複雜了點。死者先遭受了至少三處打擊,打擊力度很重,但並未造成嚴重的傷害後果。刀傷中,三十四處劃傷都不是致命的,從足踝到膝窩到腹股溝……一直到頸右側斜方肌,刀傷遍布整個身體,其中九處導致靜脈破損,四處導致筋腱割裂,但卻避開了所有的動脈和髒器。當然,即便如此,開的口子實在是太多了,失血情況還是很嚴重的,死者在咽氣之前至少失去了體內四分之一的血液。”


    周舒桐有上一案的碎屍墊底,明顯對屍體的抵抗力提高了,她一邊記錄,一邊學著關宏峰的樣子觀察傷口,低聲問:“就是說有人先打了他,再用刀戲耍一樣地在他身上左劃右劃,最後再……”她比了個一刀切的動作。周巡嘬了下牙花子,關宏峰麵無表情,都沒回答她問題的意思。


    高亞楠來回打量二人,又對周舒桐安撫性地笑了笑。“也許吧,不過最後的致命一刀……”她說著用解剖刀點了下死者胸前的傷口位置,“是從左胸刺入,凶器貫穿了肺葉、心包和左心室,割裂了主動脈、左肺動、靜脈、降主動脈和肺動脈主幹,可以說是無藥可救的致命一刀,從創傷入口位置的形狀來看,凶器是一把寬約三厘米、左右對稱、中脊高、向兩側逐漸變薄的利器。”


    周巡思考了片刻,直接問:“是把匕首?”


    “這不該問我。”高亞楠白了他一眼,“我隻負責描述凶器的形狀,具體是什麽東西,還得靠你們自己去判斷。”


    周舒桐扭頭看關宏峰,也注意到關宏峰似乎心不在焉。


    周巡問:“老關怎麽看?”關宏峰挺淡定地抱著臂,就是不說話。


    周巡也急了,斜眼看了看關宏峰,掏出煙點上,還沒抽,又給掐了:“老關,我說——”


    關宏峰笑了笑,略微側過頭,看著他,用口型說了兩個字:卷宗。


    周巡臉都綠了:“你說這都這時候了,你這……”


    關宏峰幹脆又偏過頭不理他了。周巡徹底服輸,舉起雙手道:“得得得,我答應你,匯報完就帶你去,成不成?”


    兩個大男人互相打了半天啞謎,旁邊的周舒桐一頭霧水,還懵懵懂懂地問:“去幹啥?”


    關宏峰自然沒理他,重新來到屍檢台前:“屍檢情況你也看到了,齊衛東的死,絕不簡單——劃砍傷和戳刺傷所用的不是同一把凶器。”


    高亞楠點頭同意:“顯然不是,劃砍傷口創麵有一致的深淺過渡,是一把刀刃有弧度的利器,比如水果刀一類的,有可能隻是單側開鋒的那種。”


    關宏峰戴上手套,從高亞楠手裏拿過解剖刀,開始有條不紊地翻查傷口:“凶器雖然不一樣,但似乎慣用手都是右手。”


    周舒桐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出來:“那就是說,也不能排除是同一名凶手用了兩把刀?是吧?”


    周巡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悅,想嗬斥又忍住了,最後還是解釋道:“試想你手上拿了把刀,劃了他三十四下,正順手呢,忽然就撂下了,特意跑去換把刀……可能性大麽?——而且前三十四刀都避開了要害,最後一刀卻這麽致命……光是一次戳刺不可能造成那麽多位置並不重合的動脈割裂。從解剖所見,凶手顯然在刺入後還擰動過凶器,增加了體內髒器的創麵。兩種傷口,兩把刀,兩種動機……看來,我們要找的……”他故意頓住了,周巡長出了口氣,連忙接上,“……是兩名凶手。”


    周舒桐好奇地問:“那之前的打擊傷呢?我覺得,很可能是碰到兩名凶手之前還和什麽人打過一架。哦,他可能還喝了酒,一屋子的酒氣……”幾人說完一起脫掉手套防護服下了樓。


    趙茜早已等在那裏,遞上資料。準備好的卷宗從周巡手裏,轉到了關宏峰的手上。


    趙茜沒有多問,十分自然地湊過來,低聲朝兩人匯報:“足跡勘察結果仍在排查,三點前能出來。周邊走訪情況不樂觀。我們在等各外勤探組和周邊派出所交報告——不過第十七頁列了走訪清單,您可以先看看。”


    關宏峰似乎這才稍稍注意到了她,眼睛從案卷上離開了幾秒鍾,看了眼對麵的靚麗的女孩,又低下頭,問周巡:“又一個新來的?”


    “可不是?”周巡笑著拍了拍趙茜的肩膀,“公安管理係的狀元。”


    趙茜回給兩人一個完美無瑕的微笑。


    五分鍾後,周巡和關宏峰順著樓梯往樓上走。周巡道:“咱說好了啊,就一刻鍾,時間夠麽?”關宏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十分鍾。”


    周巡的臉色一變,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這才略微放鬆了表情,語重心長地道:“說起來,其實讓你看看你弟的案子也好,搞不好,你真能找出什麽線索來……要知道,當初你和領導翻車的時候,我可是一直挺你的……”


    談話間兩人來到三樓,小汪的聲音隔著走廊就傳了過來:“哎哎哎,劉隊,您是不是等周隊回來……您等等不行嗎?”


    周巡的樣子顯得很驚訝,他向關宏峰做了個手勢,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關宏峰盯著他的背影,不緊不慢地跟了過去。


    周巡辦公室的門大開著,辦公桌前,小汪正試圖勸阻一個麵色不善的中年人,這個中年人手裏拿著一本案卷,正不耐煩地扒拉開小汪。


    刑偵支隊副支隊長,劉長永。


    周巡走進門,先是一愣,隨即笑了笑,親熱地攬住了對方的肩膀:“喲,老劉,聽說你得勝而歸啊,我這剛回隊裏還找你呢,晚上找地兒給你接接風去唄?”


    劉長永也不好在這種情況下同上司嗆聲,回報了一個極其生硬的笑容:“沒事,我聽說剛發生了命案,你正忙活,我也別給你添亂……”他一抬眼,裝作剛看到關宏峰的樣子,急忙迎了上去握住他的手:“哎,關隊啊……非常感謝你回來支持我們工作,別看都幹了這麽多年,真碰上疑難案件,沒了你,還真不行!”


    關宏峰麵無表情地和他握手,眼睛卻始終落在劉長永死死捏在手裏的案卷上。他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周巡一眼,嘴角勾起了十分淡漠的笑容:“你們先聊,我下去會議室了。”


    關宏峰一出門,劉長永的笑容就消失了,湊近了周巡,聲音裏也帶上了怒意:“你這完全是瞎胡鬧!”三體


    周巡似乎早有預料,攤了攤手,用調侃的語氣道:“領導批的,你衝他去啊。”


    劉長永氣急:“你當我傻呢?我問過了,這事就是你牽的頭!”


    周巡瞧了他一眼,滿不在乎地道:“我牽的頭怎麽了?老關能破案,破案就是救人,救人有錯?我有錯?”


    劉長永顯然講不過他,舉著手裏的案卷,沉聲道:“那你想過沒有,關宏峰為什麽願意回來做顧問?他必定有目的!你現在給了他機會讓他隨意進出支隊,萬一關宏宇的案卷被他偷走怎麽辦?”


    周巡笑了:“這個你大可放心,他比咱們更擔心案卷丟失。”


    劉長永也急了:“你怎麽能確定?”


    周巡望著他,目光更加咄咄逼人:“老關統領支隊這麽多年,對咱們隊的平均智商是心裏有數的,案卷一旦丟失,你們會在第一時間把嫌疑人的標簽貼到他腦門上。他會犯這個傻?”


    劉長永強壓著惱怒:“不管怎麽說,案卷暫時由我保管。”


    周巡冷笑了一下,道:“成,沒問題啊,順便這案子也移交你負責好了,萬一你抓到關宏宇,咱倆就該互換官銜了呢。”


    劉長永沒吭氣,拿著卷宗往外走去,回到自己辦公室,他關上門,坐下來仔仔細細看了遍手裏的卷宗,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夜追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指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指紋並收藏白夜追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