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易斯從床上起來的時候,還是頭重腳輕的。


    他摸了摸枕邊的熊玩偶,微微歎了一口氣。


    熊玩偶躺在那兒,表情無辜。


    “我哥要知道我這麽大還抱著玩偶熊睡覺,也不知道會怎麽想我。”劉易斯撓了撓腦袋,“可能會覺得我很幼稚吧。”


    但是,劉易斯覺得自己在修斯眼裏應該一直都是相當幼稚而天真的。


    不僅僅是他要脫離家族生意自創品牌的時候,還有他第一次明白自己性向的時候。


    劉易斯很早就發現自己對女孩子沒有興趣,但他並沒有多想。直到中學的時候,一個學校裏的男同學對劉易斯多番引誘,劉易斯才發現了自己不但對女孩子沒興趣,而且對男孩子有興趣。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同類。”那個男同學叼著煙,湊得劉易斯很近。


    劉易斯咳嗽了兩聲,轉過了臉。


    男同學說:“我上次塞進你臥室的**雜誌,你看了麽?”


    劉易斯心想:我就知道是你這個無聊人。


    那是同性**雜誌。


    要說劉易斯一直不懂自己的取向,那麽在好奇心驅使之下翻看雜誌的時候,他就懂了。


    當時他是覺得很震撼的。


    他活了十幾年,從沒想過自己會被同性的肉體吸引。


    怪不得當幾個女孩子用豐滿的身形勾引他的時候,他隻會想道:“她的胸部太大,已經把上衣的輪廓撐扭曲了,這衣服的版型不適合她的胸型。”


    那個男孩子朝劉易斯的臉上噴了一口煙:“你要不要試試?”


    “不要。”劉易斯幾乎是不用思考就可以拒絕。


    他並不喜歡這個男孩子。


    他覺得,自己就算是要喜歡同性,也不會喜歡那種類型。


    他還是堅持,自己就算不喜歡溫柔善良的女孩子,也起碼應該喜歡溫柔善良的男孩子。


    “我先走了。”劉易斯站了起來,離那個目光迷離的男孩子遠了一些。


    “你去哪兒……”那個男孩子站起來,像是蒼蠅一樣趴在劉易斯的肩膀上,“我說了讓你走了麽?”


    劉易斯嚐試甩開他,卻發現他抱得很緊。


    劉易斯淡笑道:“不必你說,我也可以走。說到底,腳長在我的身上,朋友。”


    說著,劉易斯重重地把對方推開,然後慢悠悠地離去。


    這天晚上,劉易斯沒有在學校宿舍過夜,而是叫了司機送他回家。


    雖然根據學校規定,除節假日外,學生無特殊情況不得在外夜宿,但是,劉易斯是校董的侄子,誰都不敢管他。


    更何況,他一直非常乖巧順從,偶爾這樣出去,老師的第一反應都不是生氣,而是擔心:“可不是出什麽事了吧?”


    “不是,”劉易斯笑笑,“我隻是有東西落家裏了。”


    老師並沒有懷疑他。


    其實,劉易斯是覺得那個男孩子的眼神讓他不舒服。而且,那個男孩子今天有一種“一鼓作氣”的“勢在必得”,行動中揭示出他“今晚非得要把劉易斯拿下”的氣勢。而劉易斯呢,一不想被他拿下,二不想與他糾纏衝突,便先行回家。


    他回到家中,發現後花園的燈火微亮。


    也許是過分空虛無聊,劉易斯穿著睡袍,走到了後花園的泳池邊。


    大半夜的,他的兄長在私人泳池蝶泳。


    劉易斯覺得很好笑,便坐在了泳池邊的沙灘椅上,看著他的兄長如同水中的蝶一樣翻出白色浪花來。


    修斯遊了一圈,很快發現了劉易斯的存在。


    “怎麽了?”修斯笑著說,“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學校嗎?”


    “我落了點東西在家裏。”劉易斯拿出了對付老師的借口。


    而這個借口在修斯麵前顯然是相當蹩腳的,修斯甚至露出了類似嘲諷的笑容。


    修斯泡在水裏,一邊撥弄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說:“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劉易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便轉移話題:“你呢?為什麽在蝶泳?”


    “你知道蝶泳有什麽好處麽?”修斯笑著問。


    劉易斯說:“據我所知,蝶泳應該是最費力的一種遊泳姿勢吧?也許你是想挑戰自我?”


    修斯不置可否。


    劉易斯想起遊泳課上,老師問大家“蝶泳有什麽好處”,同學回答出來的第一條是“蝶泳可以豐胸瘦腰”。


    原本,劉易斯是一笑置之的,但卻不禁看向了水中修斯的身體——似乎傳言不虛。


    修斯當時還是一個青春期的少年,在劉易斯還是白斬雞身材的時候,修斯已經鍛煉出了線條流暢的胸大肌、背擴肌以及腹直肌。


    修斯靠在岸邊,說:“下來吧,我教你蝶泳。”


    “我會蝶泳。”劉易斯說著,解開了睡袍,從梯子緩緩走下了泳池。


    修斯看著劉易斯,差點以為劉易斯要融化在水裏——因為在修斯看來,劉易斯的身體在月光下白得像蛋糕上的奶油。


    劉易斯姿態從容地在水裏,倚在池壁,站在修斯的身邊。


    他沒有融化。


    但修斯的眼神變得很有溫度。


    “弟弟……”修斯靠近了劉易斯一些,目光忽而變得銳利,“你身上為什麽有煙味?”


    “煙……煙味?”劉易斯一下子沒回過神來。


    修斯的鼻翼微微翕動,光滑的鼻尖上還滴著水珠,處於青春期之中稚氣未脫的兄長此刻看起來像是一頭幼狼。


    “煙味?”劉易斯有些心虛地躲開了修斯的目光,“我回來之前去了同學的寢室派對。他們有人抽煙。”


    修斯笑笑說:“你可沒有抽吧?”


    “我沒有。”劉易斯說得很平和。


    修斯打量了一下劉易斯,似乎在判斷劉易斯有沒有撒謊。


    很快,修斯得出了結論。


    他的弟弟應該沒有撒謊。


    煙味可能隻是浮遊在劉易斯的皮膚上麵,要判斷他是否抽煙了,還是得從口腔來。


    修斯說:“那你張嘴,我聞聞。”


    劉易斯一怔:“你講真的嗎?”


    修斯笑了,並沒有回答,卻忽伸出手,在池上打出了水花,濺了了劉易斯一身。劉易斯被驟不及防地濺濕了一張臉,便伸手一邊抹著臉龐一邊說:“幹什麽?”


    “你身上的煙味太重了。”修斯說,“我幫你洗洗幹淨。”


    修斯不喜歡劉易斯的氣味變得複雜。


    劉易斯的氣味很好聞,加上了煙味就不好聞了。


    既然頭發已經弄濕了,劉易斯索性一頭紮進了水中,遊蕩起來。劉易斯的遊泳姿勢不太標準,因為他沒有像修斯那樣頻繁的鍛煉,但是,他還是很有學習的天分的,所以遊起來還是得心應手、有模有樣。隻是蝶泳費勁兒,一個來回過來,他從水中站穩,已是氣喘籲籲。


    修斯伸手摸著劉易斯的肩膀,說:“你的姿勢不標準。”


    此刻,在水裏,兩個少年的身體貼得很近——這樣的距離在他們的生活中很少有。因為他們在這個強調“貴族氣息”的家庭裏總是彬彬有禮著。然而,這樣的距離,也不算太過罕有,因為他們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兄弟。


    然而,今天的貼近卻顯得不同尋常。


    泳池藍藍的水填補了他們身體間的空隙,好像他倆根本密不可分一樣。


    劉易斯如同一塊石像一樣一動不動的,也不回應修斯的話。


    修斯便更湊近了,用下巴擱在了劉易斯的肩膀上,一手環著了劉易斯的腰:“你到底學不學?”


    劉易斯推開了修斯,回答說:“不學。”


    然後,劉易斯便匆匆離開了。


    翌日一早,劉易斯就坐車回到了學校裏。他到了宿舍的時候,發現地上都是煙頭,那個男孩子等了他一夜。


    眼眶泛紅,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一向外表不羈的男孩子此刻變得相當脆弱,和平常那個“壞學生”模樣的少年判若兩人。


    劉易斯不覺有些訝異,又有同情——從小到大,劉易斯都是一個很有共情心的人——而這好像正正就是劉修斯缺乏的東西。


    母親還曾開玩笑說:“是不是母胎裏的‘共情’因子全部給了小易了。所以小修根本沒有這個東西。”


    劉易斯甩甩頭,勉力將修斯從自己的腦海中抽離,他扶起了坐在地上的男孩子,並說:“孫若庭,你怎麽在這兒?”


    孫若庭抽了抽鼻子,一臉倦容,仿佛很頹唐一樣:“當然是等你呀!”


    “你是傻子嗎?”劉易斯說,“等我做什麽?”


    孫若庭卻難過地說:“其實我一點都不酷。我隻是喜歡你呀!”


    劉易斯有一絲的動搖。


    他是一個很容易心軟的人。


    孫若庭給了他一個擁抱:“我們試著交往好嗎?”


    劉易斯不費太多力氣就推開了他,沉默不語。


    沉默,有時候也是一種回答。


    孫若庭無奈一嗮:“我保證,在沒有你允許的情況下,我不會動手動腳?”


    劉易斯微笑:“這不需要你保證,我不允許的話,沒有人能對我動手動腳。”


    孫若庭真是愛死了此刻劉易斯的語氣和表情。


    孫若庭低了低頭,說:“那就當我帶你熟悉同性戀者的世界,做你第一個gay的朋友,這樣總可以吧?”


    劉易斯說:“你怎麽知道我一定就是同性戀?”


    孫若庭笑著說:“你不是同性戀?為什麽將我塞你房裏的同性雜誌存起來,而不丟掉?”


    劉易斯罕見地在兄長以外的人麵前紅了臉。


    校園,少年,製服,綠樹下。


    這幾個意象組合在一起,不免得相當溫馨。


    少年劉易斯穿著羊絨外套,裏頭搭著製服襯衫,短褲,露出青少年專屬的細長的腿,套著白色棉襪,坐在綠樹下讀書。孫若庭則像小飛蝶一樣在劉易斯身邊撲騰著。


    劉易斯顯然已經習慣了孫若庭的撲騰,所以能夠保持平靜地閱讀著。


    孫若庭卻蹲在了劉易斯的膝邊,說:“你怎麽都讀書?卻不讀我?”


    劉易斯看了孫若庭一眼,淡淡一笑:“因為你比較容易讀。”


    “真的嗎?”孫若庭歪著頭,問,“你能讀出我現在想什麽嗎?”


    “能。”劉易斯回答得溫柔又篤定。


    孫若庭便湊近了劉易斯,仿佛要親吻他一樣:“那你覺得我現在想做什麽?”


    劉易斯微微一笑:“你想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說完,劉易斯用恰如其分的力氣——並不會粗魯、卻足夠有力的力度——將李若推遠到一個合適的距離。


    孫若庭便立即泄氣了。


    他覺得,劉易斯真的很難追!


    劉易斯雖然不接受孫若庭的示愛,但和孫若庭的交往卻比以往頻繁多了。起碼,多到足夠引起一些同學的注意。


    “為什麽劉易斯最近老是和那個小基佬在一起啊?”


    “他不會也是……小基佬吧?”


    這樣的傳言,很快就穿到了高年級部。


    高年級部裏很快有人告訴修斯:“你弟弟有些奇怪。”


    “是怎麽樣的奇怪?”修斯問。


    別人告訴他:“這麽說的話,你可別激動啊……”


    “你說吧,”修斯說,“我聽完再決定激動不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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