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可能是世界上麵對一個新生兒最平靜的一對伴侶了吧,淩粟想。


    店裏沒什麽人,他們在的這個轉角處是吧台的視線盲區,整個空間裏幾乎隻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也是最滑稽的。


    剛領了離婚證的兩個人,現在竟然抱在一起說著,嘿你知道嗎我們有個孩子了。


    淩粟眨了眨眼睛,感覺到自己的睫毛碰見賀硯回襯衫的阻力,幹脆低了低頭,往下盯著地板。


    牆上的時鍾平穩地轉著,秒針晃動發注哢噠的機械響聲。


    賀硯回的平靜讓淩粟隻覺得心一寸一寸地涼下去。


    不過也是,有什麽可期待的呢?


    淩粟撐著桌子想要坐直,卻發現賀硯回摟著他的手根本沒有要鬆開的趨勢。


    ”你讓我……”賀硯回開口的時候,語氣中竟然有一些些的哽咽,“你讓我緩緩。”


    在吧台做完奶茶的小姑娘端著托盤來的時候,就看見角落裏的兩個人靠在一起,她沒敢多打擾,隻是動作輕巧地放下奶茶就走了。


    “你緩什麽。”淩粟被他按在肚子上,哭笑不得地想掙紮都沒了餘地,自嘲著開玩笑,“又不是你變異了。”


    “但……這是我的孩子。”


    ————————————————


    淩粟不知道該怎麽反駁賀硯回這句話,他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話來,讓兩個人之間再次陷入了沉默。


    半晌後,賀硯回才鬆開了淩粟。


    他在淩粟的麵前蹲下,帶著一種十分複雜而顫抖的目光,看著淩粟那被棉襖和圍巾完完全全遮蓋起來的小腹,呆了很久之後才看向淩粟,重申:“這是我的孩子。”


    淩粟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抿著唇有些無奈:“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我是。”


    賀硯回站起身來,手指有些緊張地摩挲著自己大衣的口袋邊緣,在小小的空間裏踱了兩步。這樣突如其來的消息讓賀硯回頭一次生出了些六神無主的心理。


    孩子……


    淩粟和他的孩子……


    淩粟的身體撐得住嗎?淩粟的營養跟得上嗎?他住去山莊那麽遠是不是太不方便了?


    賀硯回手裏握著冰奶茶,手指在杯壁上輕輕點著,上頭的水珠顫顫巍巍地滾落下來,落在他修長的指尖上。


    最後賀先生轉身拍板:“你跟我回賀家。”


    “不可能。”淩粟看著他,幾乎是在賀硯回說完的同時就拒絕了。


    賀硯回皺著眉頭,不解地看著淩粟。


    “我告訴你,隻不過是因為覺得你遲早是要知道的。”淩粟歎了口氣,擺擺手示意賀硯回不用放在心上,“我們婚也離了,證明也拿了,你要是怕以後有什麽財產糾葛,可以現在草擬個協議書,讓孩子……”


    “淩粟!”賀硯回厲聲打斷了他。


    淩粟被嚇了一跳,抬頭的時候一雙眼睛像是什麽小動物般帶著些“你為什麽突然凶我”的疑問,看上去懵懵的。


    “我知道你還不接受我。”賀硯回輕輕歎了口氣,放低了聲音,聽上去很溫柔,“知道你把我當做另外一個人。”


    “但是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你一個人帶著沒有道理。你不舒服了怎麽辦?臨產的時候怎麽辦?是叫弟弟陪還是叫那個關牧州陪?”


    看著賀硯回深邃的眼睛,淩粟的眼神有點閃躲。


    賀硯回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之前肯定是這麽想的。


    “但血緣上我是你孩子的另一個父親,你沒道理在這種時候拒絕我。”


    ————————————————


    在合法伴侶之後,賀先生又找到了一個絕妙的理由,血緣關係。


    自己造的孽,自己當然得擺平了。


    賀硯回就用這麽一種理所當然的表情看著淩粟,並且在淩粟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安排好了所有人——要找個位置合適的小別墅,他要帶著淩粟去靜養,原本用著的阿姨和營養師全部跟著回去。


    賀硯回一邊回憶著今天在醫院裏看得新生兒護理宣傳冊,一邊皺著眉頭喝完了整杯額外加糖的冰奶茶。


    在奶茶見底的時候,賀硯回抬起眼睛,隔著空玻璃杯就看見了對麵淩粟明顯揶揄的眼神。


    “……”賀硯回好像也找不到什麽話能辯解,隻好收回了目光,放下手機對著淩粟幹巴巴地說,“你得跟我回去。”


    “我們離婚了。”淩粟對這樣的賀硯回生不出半點畏懼的心思,隻是伸手讓賀硯回把杯子給自己,自己放回吧台,再給他拿了被新的,“你沒有什麽太大的贍養前任伴侶的義務。”


    賀硯回一雙墨黑的眼睛就這麽盯著淩粟,滿臉都是我不同意的幼稚表情。


    “孩子,我的。”這個人跟個人工ai似的,翻來覆去就拿著這麽一句話和淩粟爭執,抱著個自己有道理的柱子就不肯撒手。


    “這個我不否認。”淩粟抬手擺了擺,自己起身靠在另一張桌子上,和賀硯回拉開了距離,“我也很謝謝你可以幫我攔下易行的太太。”


    “那個你不用擔心。”賀硯回抿著唇,從側麵看臉部線條冷硬,“包括易行那邊,你也不用。”


    淩粟點了點頭,在這點上對賀硯回倒是半點不擔心的樣子:“我這邊,你也不用擔心。”


    兩個人各自占著一方桌子,隔著小小的過道相望對視。


    “我從知道這件事開始,從頭到尾最擔心的就是怕被別人知道。”淩粟歎了口氣,低頭整理了整理胸前的圍巾,白淨的臉龐在光下幹淨得甚至都有些遙不可及,“怕別人說這個孩子是怪物,怕被什麽新聞報道男人能生孩子,是基因的突變還是科技的進步之類的,那些……你知道的。”


    他伸出手比劃了比劃,對著賀硯回笑了笑:“今天易太太過來的時候,我很慶幸有你在。”


    那些根本不是淩粟一個小平頭百姓可以解決掉的事。


    “所以作為交換,我告訴你這件事了。”淩粟低頭笑了笑,撓了撓自己翹起來的那一撮呆毛,“但我沒有拿這個威脅你的意思,我說過你不用對我負什麽責,沒什麽我這樣就是吃虧了的說法。”


    賀硯回低著頭正在手機上打字,一副我很繁忙你不要跟我講話的樣子。


    但兩個人就隔著這麽一點距離,淩粟不用伸頭,就能看見賀硯回根本就是在空白備忘錄上輸上一串亂碼然後再刪掉。


    傻得夠可以。


    剛見的時候這個人明明不是這樣的……


    淩粟努力思索,發現自己自己似乎已經想不太起來去賀家老宅見賀硯回那時候的情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傳言道的什麽“一孕傻三年”。


    難道說,這個傻連另外一個人都能被傳染了?


    ————————————————


    “你不用想太多,我身體沒什麽問題。”淩粟見賀硯回遲遲不出聲,寬慰他道,“李醫生說了,孩子很皮實。”


    “那你呢?”賀硯回問。


    淩粟愣了:“我也……還好吧。”


    雖然再怎麽吃醫生都說他的營養跟不上,但好歹除了容易暈之外也沒大多的硬性疾病,隻不過李醫生說後期可能因為不該有的負重骨盆和脊椎會出現點問題……


    但誰知道呢。


    先生了再說吧。


    “……我送你回去吧。”兩個人僵持了半天,針對這個問題仍舊沒有達成什麽共識,最後賀硯回還是沒肯妥協,“回家還是會市郊那邊?”


    “回……那邊吧。”淩粟對賀硯回說出回家這個詞有些隱隱的心情起伏,但他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反應,最後隻能裝作自己沒聽見,“先去院子取些東西。”


    賀硯回點了點頭,單手拎上了小姑娘給他打包的奶茶,另一隻手虛虛扶著淩粟的腰。


    淩粟扭頭看了他一眼,卻被賀硯回避開了視線。


    “孩子……多大了?”賀硯回仍舊是走在馬路牙子下頭,和淩粟隔著一段高度,讓兩個人剛好能平視對方。


    “四個月。”淩粟往旁邊側了側,從賀硯回的臂彎裏站出來,保持著雙手揣兜的走路姿勢,慢慢走在前麵帶路,“李醫生說再過一段時間可能就會有胎動了。”


    賀硯回看著淩粟的肚子,眼神裏帶著很明顯的好奇和探究:“它,自己動?”


    “啊。”淩粟看了他一眼,對賀硯回問出這種低智問題似乎有頗多無奈,“他自己動。”


    賀硯回點了點頭,轉過頭去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似乎要安排什麽上億的商業事件。


    ————————————————


    接著,遠在市郊的淩小木頭就聽見了隔壁獨棟小別墅轟隆隆隆的動靜。


    他放下正在做的報告,匆匆走到床邊趴著向下看,就看見了隔壁別墅聽著三四輛誇張的豪車,上麵下來一群黑西裝,收拾著幾個大箱子。


    淩小木頭心裏一陣害怕。


    這怎麽那麽像小說裏殺完了人要處理屍體的慣用手段呢……


    他從口袋裏顫顫巍巍地摸出了手機打給了自己哥哥:“哥你快回來……我承受不來了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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