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淩粟熬好粥,給賀硯回打好番茄蛋花湯的時候,他再喊人,卻發現已經沒了回音。


    “睡得這麽快。”淩粟笑著走進房間,見賀硯回正側著身,靠在他的枕頭上。


    “怎麽自己有枕頭還要睡別人的。”淩粟半點辦法都沒有,寵溺地笑了聲,隻能讓賀硯回再往自己睡的那邊床挪了挪,把自己的枕頭往他腦袋下塞好,再給他掖好被子之後,轉身輕巧地離開了房間。


    新房既然已經給賀硯回看過了,那麽那邊的裝修就可以稍微擱置一段時間了,淩粟心想。


    可以等賀硯回看見了之後,再帶著他一起去置辦之後的事。


    畢竟是兩個人的家,淩粟想讓那裏頭有賀硯回的痕跡。


    既然如此,那不如去店裏看看吧。


    淩粟晃蕩著手上的鑰匙想了想,最後換了身衣服出了門,打算去給賀硯回買點藥,再順道溜達去店裏看看。


    天色已經晚下來了,但因為周末的緣故,淩粟店所在的這一條街上特別熱鬧。過來打卡網紅店和網紅畫廊的年輕男女們打扮得精致漂亮,站在店門口笑著拗pose拍照。


    淩粟手上拎著一兜子感冒藥,揣著毛線開衫的口袋,溜達著進了店裏。


    店裏今天有幾個熟客在,淩粟進去的時候大家都很驚喜,紛紛轉過身來和他打了個招呼。


    “好久沒見你了啊。”


    “想死你了!”


    “小粟越來越好看了。”有客人托著腮,看著淩粟站在光下溫溫軟軟笑著的樣子,嘟嘴搖頭,“我都不好意思去你旁邊了。”


    淩粟不是瘦削的類型,一直都帶著些嬰兒肥,看上去特別顯小。最近他雖然清瘦了一些去,但整個人卻還是看上去還是圓乎乎的,可愛得緊。


    最近天氣涼,他穿了件淺色的開衫,看上去柔軟而輕巧,像是一隻被主人養得十分好的小麻雀。


    人間的所有溫柔仿佛都落在他的身上。


    ————————————————


    “小淩粟最近怎麽不更vlog啦?”旁邊有人問,“談戀愛談得忘記工作了?”


    “那哪能呢。”淩粟搖搖頭,帶著些歉意和大家說,“最近忙,身體有點不太好,等過段時間找著空閑的時間,再把之前欠的債補上。”


    “看你臉色是有些不好。”店裏的小姑娘走來遞給了淩粟一杯熱水,頗擔心地看著他,“臉色蒼白的。”


    淩粟摸了摸自己的臉,靠著吧台站著:“可能是有點兒低血糖,最近總是覺得頭暈。”


    “要是覺得身體不好,得早去醫院看看啊。”客人們也關心淩粟,坐在吧台邊囑咐著他,“別拿小病不當回事。前段兒不是聽說你談戀愛了嗎,怎麽家裏那口子都不看著點兒你,得好好照顧著呀。”


    說起賀硯回,淩粟不自覺地笑了:“他自己也不小心感冒了,這不,我出來幫他買藥來了。”


    他努努嘴,示意自己在桌上放著的藥袋子。


    客人們看著他這幸福的樣子,不禁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行了行了,那我們也早點走,老板也早點回去照顧家屬吧。”


    送走了客人,淩粟一個人靠在吧台邊站了會兒,才感覺到自己的頭暈緩了緩,慢慢準備往店裏頭走。


    “你身體都這樣了,還要回去照顧賀硯回?”淩粟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淩粟整個人頓了頓,但沒又轉身:“……啊。”


    “他就這麽金貴?”


    “他是我愛人,這不是金貴不金貴的事兒,我和他……”


    “他體諒過你嗎。他那樣的身體,能有一點幫上你忙的時候嗎?”


    淩粟低著頭,語氣裏有幾分無奈:“易行,我說過,這不是……”


    “叔叔阿姨把你好好地交到他手上,就是這樣任他糟蹋的嗎?”易行沒有之前幾次說起賀硯回時候的暴怒,隻是站在淩粟身後擋著外頭的風,聲音平靜得如同一灣死水。


    淩粟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對於他已經沒有了什麽耐心:“易行,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就這麽喜歡他嗎?喜歡到就算你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都可以豁出去自己這樣對他媽?”易行抬起眼睛,扯出了一個有幾分嘲諷的笑容,“你知道這個人是誰是嗎。這個躺在你身邊,看上去人畜無害的人到底是誰,你知道嗎?”


    淩粟有些不好的預感,手指揪住了自己的線衫,指尖緊緊地摳著,互相摩擦間,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上頭滲出來的冷汗,他強裝鎮定:“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我和他在一起很久了,我想知道的東西我已經都……”


    “小粟,你知道賀硯回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麽嗎?”易行打斷了他。


    他的嘴角常年習慣性地微微抿著,像是永遠帶著些一抹殘忍的笑。


    淩粟背對著他,緊緊攥著自己心口處的衣服,咬著牙關沉默。


    “他是賀家的直係,外祖家是英國赫赫有名的富商,而父親這邊則是海城最有名的望族。他賀硯回,是賀家那筆巨額財產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易行的聲音冷酷到不帶半點感情,像是在對淩粟做著最後的宣判,“也有可能,是唯一一個繼承人。”


    淩粟隻覺得自己的頭暈越來越嚴重,心悸和令人不適的嘔吐欲讓他隻覺得自己身邊的空氣在飛速被抽走,讓他陷入到了一個絕望的真空環境,沒有半點可以思考的能力。


    他彎著腰,根本聽不進去易行說的每一個字。


    直到。


    “賀家半年前宣布,說有新的繼承人要回國。但緊接著,那位賀少爺就不見了。”易行並沒有停止說下去,“賀家動用了所有人力物力在找他,找了半年。”


    “現在,他們找到了。”


    淩粟腦子裏的最後一絲空氣也被無情地抽走了。


    他胸口的衣服已經被他揪出了明顯的痕跡,而另一隻扶著櫃子的手也因為過於用力而變得蒼白。


    淩粟知道,易行沒必要騙他。


    他的賀硯回,真的是一隻再金貴不過的小天鵝。


    淩粟想要努力笑一笑,可卻動也動不了。


    “賀家的人最是老做派,即使同性婚姻合法,他們家也從來沒有過任何一個人敢越界過,遑論最金貴的繼承人。”


    “我們家都對同性婚姻避之不及,你覺得賀家可能接受他們的繼承人和男人在一起嗎?淩粟,他在騙你啊。他那樣的家世,怎麽可能就甘願跟你躲在一個小院子裏了結一生呢?他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賀硯回甘心把所有東西都交到他們手上?你覺得他能看重你,超過那個百年大家族積攢下來的所有權勢?”易行的聲音像是最無情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著淩粟殘存著的理智。


    最終,再堅定的克製也沒有抵抗過身體的抗議。


    淩粟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前倒了下去。


    ————————————————


    “小粟!?”易行沒有想到淩粟的反應這麽大,一把上前,把已經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的人趕緊抱了起來,“淩粟,淩粟你醒醒!”


    靠在易行臂彎裏的淩粟蒼白得無以複加,額頭上大顆的汗珠不斷地在往外冒,有水滴順著他額頭的曲線落在了易行手上,分不清是淚還是汗。


    易行看著他瞬間變得蒼白的嘴唇和青黑的臉色,抱著他的手都在顫抖。


    他抱著淩粟站起來,飛快走向了在外頭停著的自己的車。


    被放在副駕駛上的淩粟幾乎已經軟成了一灘泥,在易行給他扣安全帶的時候甚至都在不斷往下滑落著。


    “媽的。”易行飛快給淩粟扣好了安全帶,自己大步走到駕駛座上,甩上門一腳油門就衝了出去。


    淩粟的店離三院是最近,易行也顧不上什麽環境不夠好設施不夠新了,打橫抱著淩粟就衝進了急診。


    ————————————————


    而與此同時的店裏。


    被淩粟大發去買晚飯的小姑娘才回來,看著店裏黑暗著空無一人的樣子歪了歪頭:“老板怎麽自己走了?”


    她走進店裏,探頭喊了兩聲發現都沒有人應,隻好站到吧台後把今天的事兒都給收了個尾,順便收好了桌上的一小袋藥:“說好是出來買藥的結果還把藥落在這兒了,淩粟也真是的……”


    她放好了所有東西,鎖好門走了。


    ————————————————


    “疲勞過度,低血糖,營養不良。”


    今天晚上海城市中心出了很大的事故,三院這邊的急診根本就忙不過來,所有醫生都推著病床在奔跑,血留了一地,四周全都是病人的□□聲。


    而想淩粟這種沒有明顯外傷,隻是昏迷過去了的情景,醫生自然也不會太過於關心。


    即使家屬情緒明顯有些激動,但夜班的醫生也很善於應付這樣的情況。


    “家屬你冷靜一點,外麵都是等著要救命的人。這位淩先生的身體狀況沒有任何異常的狀況,突然暈厥過去可能隻是因為營養不良引起的貧血和低血糖,掛水躺一個晚上,如果還不行我們再進行進一步的檢查,您覺得ok麽?”


    易行咬著牙關,看著倒在病床上緊皺著眉閉著眼睛的淩粟:“行。”


    要不是怕淩粟他折騰,他一早就讓淩粟轉院了。


    坐在淩粟的病床旁邊,拉上了兩邊的簾子,托著腮看著平躺著的他。


    淩粟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讓他臉看上去不過巴掌大,而平常晶瑩又活潑的眼睛在閉上後,顯得無比的乖順。易行看著他,不自覺地發起了呆。


    他有多久沒有這樣看著淩粟過了。


    從他出國以後,這個人避他如蛇蠍,連一條做朋友的路都沒有給他了留下。


    對著認識多年的他這麽冷酷無情,對著那個撿來的賀硯回卻……


    易行忍不住握起了拳頭。


    恰好,在這個時候,淩粟外頭口袋裏的手機再一次響了。


    易行拿出他的手機,看見上麵出現的賀硯回的照片,臉色一沉。


    他垂著眼睛把淩粟的手機放到了旁邊,任由他在衣服上發著亮光震動著。


    等到屏幕亮亮暗暗兩三遭,那個鬧人的鈴聲才安靜了下去。


    易行冷漠地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淩粟的電話。


    不斷撥著。


    ————————————————


    而家裏,黑暗臥室裏的賀硯回握著手機,呆滯地坐在床頭。


    他找不到淩粟了。


    半夜裏的氣溫很低,門窗緊閉的臥室裏沒有風,溫度卻一直一直下降著。


    冷成了一個冰窖。


    淩粟知道他看不見,所以從來不會讓賀硯回等待。他的淩粟永遠都會拿著手機,在賀硯回打給他電話的第一時間就會接起來,笑著說上一句寶貝怎麽了。


    但現在,賀硯回醒來的時候,麵對的卻隻有滿室的寂靜。


    安靜得令他發慌。


    賀硯回身邊的床是冰涼的,和他手裏握著的,不斷提醒著他“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的機械女生一樣,冰涼透頂。


    淩粟在給誰打電話呢……


    賀硯回跌跌撞撞地站起來,肩膀沉沉地撞在了床頭櫃的尖角上。


    他光著腳,渾渾噩噩地往外走。


    “淩粟?”賀硯回低低地喊著,安靜地等著有人回應,等著那個人像是以往惡作劇一樣,從一個角落裏竄出來笑著抱住他,說“誒喲喂,賀硯回你怎麽能這麽嗲呢”。


    可是,臥室外頭也是漆黑一片。


    賀硯回慢慢走進了廚房,聞見了熟悉的海鮮粥的味道。


    他揮著手想去開燈,抬著手臂摸索了半天卻都沒有夠著那個熟悉到仿佛刻在他記憶裏的開關。


    自己明明應該很熟悉的啊。


    賀硯回穿著粗氣兒,不斷地一邊一邊地根據自己的記憶去摸索,站在原地順著每一個家具的線條,沿著牆壁的走勢,之間觸碰到的卻永遠是一片空白。


    賀硯回滿心鬱結,巨大的不安讓原本就昏昏沉沉的他沒有,咬著牙,手用力到顫抖地狠狠拍在了桌子上卻發現手邊碰灑了一個什麽東西。


    賀硯回驟然回過身去,伸手想去撈卻隻做了個無用功。


    陶瓷的大碗砸在瓷磚地上,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脆響。


    賀硯回感覺到有冰涼的東西碰在了自己光著的腳周圍。


    是淩粟給他做的湯。


    賀硯回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安靜地蹲下,一片一片摸索著撿起了地上的碎片。


    瓷磚地很涼,一路從賀硯回的腳心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刺得他血肉都疼。陶瓷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指,血液從他的虎口處順流而下,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雪白的地上。


    不過好在賀硯回也看不見。


    他抱著碎片站起身,一腳邁出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踩上了無數細小的碎片。


    鋒利的小碎片割進肉的時候很疼。


    賀硯回跌坐在水池邊,蜷縮起膝蓋低著頭。


    淩粟……我好疼啊。


    ————————————————


    醫院裏夜晚並不安靜,那場特大車禍消耗了幾乎所有醫務人員的所有精力。淩粟躺在病床上,安靜地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真的沒什麽問題嗎?”易行再一次確定。


    旁邊的醫生憔悴得連話都快沒力氣說了:“沒什麽問題,病人就是受了點兒刺激,再加上疲勞過度,帶回家去養幾天就好了。”


    易行抿著唇,半天後才像是不甘心地點了點頭:“行。”


    可易行知道,淩粟的身體一直很好,之前一直是個小太陽,什麽時候見他都是蹦蹦跳跳的永遠有活力的樣子,就連軍訓的時候大家都倒了一整排了,淩粟還是神采奕奕的。


    易行看著病床上的淩粟,目光暗了下來。


    那個人對他不好。


    但沒關係,易行坐在淩粟的窗邊,安靜地刪掉了所有來電記錄,把淩粟的手機放回原地。


    賀家不會允許那個人再出現在淩粟麵前的。


    淩粟是到快中午的時候才悠悠轉醒的,他看著雪白的天花板,花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哪裏。


    “你怎麽還在。”淩粟雙手撐著床很緩慢地起來,看著床邊的易行。


    易行和他小時候一樣,是個無論在什麽時候,永遠是坐有坐姿的好孩子。即使是在醫院的小板凳上,這個人也沒丟掉他的包袱。


    “不然呢?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嗎。”易行垂著眼睛,臉上沒什麽太大的表情,狀若並不很在意的樣子。


    淩粟靠在床頭,扯著嘴角勉強笑了笑:“走吧。”


    憑空占著醫院裏的床也不好,確定了淩粟沒事之後,已經把剩餘的手續都結了,帶著淩粟走了出來:“我送你回去。”


    淩粟搖搖頭:“不用了,這兒離我家也不遠,我走回去就行。”


    易行不置可否:“你虛成這樣,半路暈倒了誰送你去醫院?”


    提起昨天的事,淩粟又是心裏一緊。


    他低頭看了看手上早就沒電了的手機,低下頭沉著聲:“那和你也沒關係。”


    “小粟,你就是永遠都這樣。”在淩粟轉身走開的時候,易行靠在車邊像是不經意地開口。


    淩粟的腳步沒停。


    “不喜歡的事情你就會選擇不麵對。”易行的語氣裏帶著些殘忍的愉悅,“可你知道的,該發生的總是要發生的。”


    “是。”淩粟終於緩緩回頭,雙眼血紅,“我身邊的人都是要走的,你想說這個是嗎?”


    易行愣住了。


    淩粟冷笑了一聲,握緊了手裏的手機,脊背像是他最後的堅持一般挺直著:“因為你是易行,是易家的唯一一個孩子,是所有人心中的完美繼承人。所以你可以吊著我,從我十七歲到我二十四歲,再揮揮手和我說你要步入生活的正軌。”


    淩粟不自覺笑了,一雙原本透亮著的小鹿眼血紅,說出來的話都在顫抖:“是嗎?”


    易行站直了身子,伸手:“淩粟……你……”


    “你就想告訴我,你也好,賀硯回也好,都是我留不住的,不是嗎?”


    淩粟咬著牙關,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心頭擰碎了扔出來的:“你想讓我知道,看,你易行不是我遇到的最糟糕的人。”


    “那個住在你家的人才是。”


    “他騙了你,他跟你不可能在一起,他一定會離開你?”


    淩粟的牙關都在顫抖著,臉上蒼白毫無血色。


    “但我相信賀硯回。”他倔強地轉身,咬著牙拖著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挺直著的脊背在秋風裏看上去格外單薄。


    賀硯回不會不要我的。


    淩粟握著拳,努力忍住自己的心悸,嘴裏無意識地在重複著。


    賀硯回不會不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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