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中大堂群妖往來,衣影紛繁,燈影繚亂。從孟雪裏的位置望去,圓潤孔雀身形一晃,再不見蹤跡。


    紅樓主善於察言觀色,以為他看上了極樂鳥舞姬,會意地笑笑:“老兄遠道而來,風塵仆仆,今夜先請安寢休息。明天晚上,我大擺宴席給兄弟接風,再讓她為你獻舞。”


    孟雪裏婉拒道:“瞧那孔雀妖有趣罷了,不必勞煩。”


    紅樓主暗想,這‘昆山大王’東獵西漁,葷素不忌,擁有美豔妖寵、清純半妖、冷傲人族猶不足,連一隻學舞的胖孔雀都能瞧出妙處。相比之下,自己還有得學啊。


    孟雪裏收拾心情,隨紅樓主及一眾龜公仆從向裏去。穿過沸反盈天的廳堂,再過一道圓月門,才知樓後庭院別有洞天。


    庭中花木繁茂,點綴假山、小橋、流水。畫廊曲折,廊簷下點著一盞盞素淨的紗燈。花樓中猩紅迷醉的紅光,照到這裏隻剩下一點朱砂暗紅,像是從另一個世界漏來的。


    樓中膩人的脂粉香味被夜風吹去,空氣豁然清新,孟雪裏暗舒一口氣。


    一行人穿廊繞花,越向庭院深處去,四周越安靜。歌聲、笑聲漸不可聞,隻聽草叢中、花枝上蟲鳴鳥叫,甚顯清幽。這時再回頭望,紅樓中燈火珠箔被繁茂花樹遮掩,不露一點痕跡。


    畫廊盡頭,一片竹林映入眼簾。風吹竹葉,聲響極細密,如千萬隻春蠶啃噬桑葉。細碎白石鋪成小徑,曲徑通幽,行到竹海中心,一座竹樓方顯全貌。


    竹樓四層,樓外鋪設有竹道,道旁挖小渠,引來清泉,活水潺潺。


    樓頂有賞月露台,露台四角垂著白色薄紗,銀色月光下,白紗映滿婆娑竹影,隨風飄揚。


    果然如紅樓主所言,是個鬧中取靜的清貴之處。


    阮灰、碧遊忍不住驚歎,紅樓主自得道:“這翠竹,是人間移栽來的品種。亭亭秀美,葉細而密。”他轉向孟雪裏,“風月城的夏夜,不時落幾場小雨,天明即晴。夜半臨窗,聽竹林風雨,行極樂之事,天明雲散雨停,別有意趣。”


    孟雪裏表麵滿足點頭,微笑誇讚道:“樓主好情致。”


    然而心中慌亂,一個白河水床、珍珠手串,就折騰掉他半條命。還要這聽雨竹樓做甚?


    他偷瞟霽霄,見道侶神色如故,又覺得自己想多了,自作多情。


    紅樓主聽此道高手稱讚,談興更濃:“此間名作‘竹裏館’。‘紅塵醉夢樓’落成後,我為招待靈山大王,才造此佳景。旁妖不知,我卻知道,大王精通音律繪畫。是位風雅客。”


    “的確如此。”孟雪裏淡淡道。


    赤初故作感動,柔聲道:“樓主有心,請我們住大王住過的地方。”


    紅樓主被他笑得心神蕩漾,趁著夜色竹影靠近,偷摸去摟紫衣侍寵的腰肢,卻被後者輕巧避開,隻得遺憾道:“大王隻住了一夜。我有意進獻貌美雌蛇,卻隻找來些俗物,入不得大王的眼。”


    他是一隻鴇妖,沒有為客妖拉到滿意的皮條,是對他業務能力的侮辱。


    孟雪裏見他想占赤初便宜,輕輕一笑:“這卻不是因為你進獻的女妖不夠貌美。”


    紅樓主看他表情,好像知道點什麽,追問道:“那是為何?”


    孟雪裏對他招手,示意對方屏退左右,附耳過來:“因為他根本不喜歡美豔女妖,他喜歡清純男妖!”


    紅樓主倒吸一口涼氣,壓低聲音:“此言當真?老兄如何得知?”


    “靈山大王年輕時遊曆妖界,走到我的領地,與我把酒言歡,自己親口說的。”


    紅樓主疑道:“老兄,你可別戲耍我!”靈山大王偏好同性?怎麽從前沒聽過一點風聲?


    孟雪裏佯裝不悅:“誰騙你?他喜歡清純男妖,又不願讓別妖得知此事。若不是你我有緣,我還不告訴你。”


    紅樓主轉念一想,竟覺道理,靈山大王不近美色,是因為沒有送對胃口。不為這個,還為什麽呢?一條嶄新的思路在他眼前打開。


    清純男妖卻不容易找。風月城雖階級分明,但小妖為大妖進獻侍寵,也很講究你情我願。送去的侍寵若哭哭啼啼,惹得大王不高興,反而牽連進獻者。


    至於心甘情願來攀求富貴的,哪裏還算真正“清純”?兩難啊。


    孟雪裏:“你如果悄悄進獻男妖,定得獨一份的恩寵賞賜。但這事還需做得巧妙些,大王不想讓別妖知道他喜好,明白嗎?”


    紅樓主連連點頭:“曉得,曉得。多謝兄弟。”


    孟雪裏退開,指間鎖鏈一扯,將人族修士拉進懷中,一把攬過其腰身:“夜色已深……”


    紅樓主聞弦音知雅意,做告辭姿態,指指不遠處跟隨的龜公仆從:“這些不中用的妖仆,留給兄弟使喚。”


    “不用。我身邊的妖,都是用慣的。”孟雪裏環顧清幽竹海,輕撫霽霄腰身,笑道:“得此佳境,也想放縱一段日子。除一天三餐,不必擾我。讓樓主見笑了。”


    孟雪裏忐忑地傳音道歉:“事急從權,你大人大量,莫跟我計較。”


    霽霄:“不會。”


    紅樓主善解人意:“明白、明白。”他眼神轉向赤初、阮灰,“明天見。”


    兩方辭別,賓主盡歡。


    紅樓主一行消失在竹海小徑中。霽霄放出神識,感知他們確實走遠,且周圍沒有其他妖的氣息:“可以了。”


    碧遊、阮灰一口氣鬆懈,直接癱坐在地,擦拭額汗,猶自後怕。


    赤初、飛羽正演得興起,齊齊湊近孟雪裏,對他擠眉弄眼:“你連那事兒也知道?”


    孟雪裏一頭霧水:“什麽事?”


    “就那兒事啊!”赤初見他不開竅,直白問道:“靈山喜歡男妖的事,你怎麽知道的?”


    孟雪裏:“我瞎編的,坑那老鴇。誰知道靈山喜歡雌還是雄?”


    飛羽無言以對,豎起大拇指。


    赤初想法與紅樓主類似:“我猜他真有可能喜歡男妖,又不像被其他妖發現。蛇性本淫,他費盡心思建立風月城,城裏各色美妖雲集,他卻不近女色,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孟雪裏:“有什麽奇怪,他疑心病太重,肯定信不過枕邊妖,隻好孤枕到天明咯。”


    我就不一樣了,我不用孤枕。他瞟了眼霽霄,心裏甜美,又有點害怕。


    ……


    雀先明坐在地上。他剛轉完圈,隻覺天暈地轉。


    兩位美人急忙上前,綠裙女子手持柔軟細絹、藍裙女子端上清涼醴泉、果脯蜜餞等小食,孔雀揚起脖頸,讓前者擦汗,又低下頭,方便後者喂水。


    他妖力被鎖,周身無一絲妖氣,更化不得人形。一些事不方便,都由身旁美人仔細照料。


    極樂鳥妖無奈道:“你是來學舞,還是來做大爺啊?”


    春水道:“好姐姐莫說了,小圓已經很努力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你看他累的!”秋光道。


    鳥妖舞姬望天:“想在萬妖大會瘦到正常體重?參加開場舞表演?這還差得遠!”


    雀先明飲醴泉潤喉,終於緩過神,憂愁歎氣。


    來妖界這一路,他講笑話、說故事逗趣,努力和這兩位美人處好關係,本想禍亂胡肆後宮,報複胡肆。但他發現兩人性情不錯,又改了主意。


    她們做錯了什麽呢?唯一的錯,就是喜歡上胡肆那個人渣。雀先明想。


    秋光低聲道:“這樣太辛苦,也太慢了。” 她還記得境主說過“鳥兒如果心情不好,就會掉毛,變得不漂亮。”


    她看向孔雀後足的金鎖,鎖鏈細細一條,像一隻鐲子,禁錮孔雀妖力。


    春水試探道:“要不然,我們先解開它,你妖力運轉後,會瘦得很快。等你瘦了,我再給你戴上,行嗎?”


    孔雀立刻坐直,雙目放光:“好姐姐!”


    秋光謹慎道:“給你解開,你可不能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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