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裏感歎道:“收著吧。白河待你真不錯,你以後別占她便宜了。”


    赤初覺得冤枉:“我又沒摸她殼!”


    孟雪裏:“你骨齡隻百歲,白河三百餘歲,你還在她麵前稱哥哥?誒,不是我偷聽,你那句聲音太大了。”


    赤初狡辯道:“口頭便宜,不算便宜。”


    霽霄問兩妖:“你們重得自由,以後有什麽打算,想好了嗎?”


    孟雪裏也道:“對,這才是正事。”


    飛羽、赤初麵麵相覷,心想這話什麽意思,雪山大王回來,難道不是來報仇雪恨的嗎,他們彼此有共同的仇敵,應該算盟友吧。


    飛羽在二層塔時,說再不願為任何妖王賣命戰鬥,還說雪山大王不如靈山,但對方並不生氣,反而救他出獄,後來又見雪山大王親自搏殺青鷹,身手高絕,他認為對方有王者氣度,值得追隨。


    赤初想法類似,如果他貪圖安樂,大可留在三層塔桃源獄,或隨白河同去水晶宮。但他不甘心,他還年輕,還有重投明主,東山再起的心氣。


    赤初道:“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等願追隨大王!”


    孟雪裏大概能猜到他們想法,解釋道:“我已不是大王了。這次回妖界,是來尋雀先明。他與我置氣,跑得不見蹤影,我猜他會去萬妖大會砸場子,有點擔心他。對你們有恩的不是我倆,是白河大王。”


    赤初奇道:“靈山殺你一次,你不恨嗎?”他不相信對方單純是為了老朋友,就冒險重回妖界。


    孟雪裏:“……真有點恨。”


    飛羽問:“那你總要報仇吧?”


    孟雪裏想了想:“看情況,我得問他幾個問題。或許會,或許不會。”


    這答案更出乎兩妖意料,全無大妖王殺伐果決、凜然無畏的氣勢。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為什麽要“看情況”。


    飛羽道:“靈山勢頭如日中天,所以你怕了?”


    赤初皺眉道:“你怕不能勝他?見勢不對,就打算放棄舊仇,離開妖界?”


    孟雪裏好像聽到什麽笑話,與霽霄對視一眼,淡淡笑道:“怕他?我不是怕他。”他抬頭看向被密林遮蔽的夜空,“天快亮了。多說無益。”


    霽霄語氣更淡:“就此別過,有緣再見。”


    赤初、飛羽呆愣原地,不解其意。眼睜睜看兩人離開溪畔,沒入密林。


    “他們怎麽,一言不合就告辭啊?”


    “……可能是人族的習俗?”


    孟雪裏與霽霄並肩而行,歎氣道:“妖界戰亂已久,難得安定。我在位時,為了統一,犧牲的代價已經足夠大。我不是怕靈山。我隻怕大好形勢毀於一旦,怕群妖殘殺,怕萬民受苦。”


    霽霄摸摸小道侶後頸,像包容小孩:“我明白。”


    簡單三個字,足令孟雪裏感到莫大安慰。


    霽霄又道:“我劍法有成前,寒山弟子守則由泰珩真人製定,從論法堂到執事堂,管事長老都是周姓修士。”


    孟雪裏稍怔,話題轉變太快,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但他們做的不好,所以我打算自己做。”霽霄認真解釋道,“不是因為我想做,是因為他們做的不好。”


    孟雪裏噗嗤一笑,也說:“我明白。”


    “劍法有成後,我在寒山殺過一些人。踏入聖人境之後,為人間修行界、我又殺過很多人。”霽霄淡淡道,“我師兄胡肆認為,修行者達到一定修為後,天地氣運係於一身,主要精神該放在鑽研飛升,不宜再過多幹預人間事,沾染太多因果。倘若我行止踏錯,對人間將是巨大災難。規則的最終製定者是天道,修行者可以逆天而行,但不能‘替天行道’。”


    孟雪裏雖然不喜胡肆,然而關於霽霄的事,他總是很樂意傾聽:“然後呢?”


    “他給了我一條建議,即使想殺很多人,也不能用自己的劍,要借劍。”


    孟雪裏想,站在簾幕後,操縱別人如棋子,這更像泰珩、歸清真人的風格,不像霽霄。


    霽霄:“我不答應,他便時常替我感到害怕,怕我破壞天地平衡,因此遭天罰或厄運。他尋遍關於飛升的古籍、丹方、陣術,恨不得盡快捅開一道門‘通天之門’,將我扔去此界之外。因為這件事,我與他又生爭執,我認為他旁門左道修行太雜,自詡算盡天機,反而陷入迷惘,妄想飛升也有‘捷徑’可走。他認為我不識好歹,且毫無敬天之心……”


    孟雪裏沉默。


    霽霄繼續回憶道:“那次我們說過許多狠話,幾乎決裂,就像你與雀先明。和好之後,胡肆繼續找‘捷徑’,我繼續幹預人間,各行其道,不再試圖說服對方。我終於明白,師兄弟想長久相處,不是靠沒有分歧,想法完全一致,是靠出現分歧之後,互相包容。”


    孟雪裏心中滋味莫名。他想,他討厭胡肆,隻有一點出於胡肆對他的偏見,更多是源於嫉妒。嫉妒這個與霽霄相識數百年、互相扶持、吵架和好的人。


    他拉過道侶的手:“你想安慰我兩件事,第一,如果靈山做不好大王,我不該因為害怕犧牲容忍他。第二,等我見到雀先明,即使想法依然不同,我們也會和好,因為我們在乎對方。我說得對嗎?”


    霽霄點點頭:“對。謝謝你。”


    他不擅長寬慰,謝謝孟雪裏明白他的意思。


    孟雪裏心情轉好:“不客氣。”孟貂打起精神,“一定沒妖相信,我比任何人,任何妖,都更希望靈山能做一位好妖王,統領妖界走向繁榮。”


    霽霄笑笑:“他到底做的好不好,道聽途說不足為憑,去風月城一看便知。”


    孟雪裏停步:“你總能讓我寬心。”


    他注視著霽霄雙眼,心思浮動。


    月黑風高,四下無人,蟲鳥也睡去,隻有林海波濤陣陣。繁茂樹影包裹著他們,黑暗隱蔽的空間,很適合想討要一個吻。


    孟雪裏踮起腳尖。


    霽霄輕扶他的腰身,然後轉頭,冷聲道:“還要繼續看嗎?”


    孟雪裏悚然清醒,隨他目光望去。


    原來,赤初、飛羽思來想去,仍想追隨雪山大王,覺得方才失言,又沒想好說辭,決定先偷偷跟上。


    不料看到兩人姿態親密,甚至即將親吻,兩妖心中震撼又好奇,輕手輕腳地靠近,聚精會神地盯著。


    雪山大王竟有龍陽之好,而且口味特殊,不喜歡身嬌體軟美少年,偏喜歡冷淡孤高、欺霜賽雪的人族修士。怪不得當年做妖王時,身邊一個侍妾寵姬也無。


    忽然人族修士回頭,問了句話,威壓撲麵,氣勢凜然,嚇得兩妖腳下趔趄,一軲轆滾出藏身處,俊臉漲得通紅。


    孟雪裏怒道:“偷偷摸摸幹什麽?”


    飛羽:“我什麽都沒看到!”


    赤初:“我發誓,絕對不會說出去!”


    畢竟理虧,兩妖驚惶無措。他們在鎮妖塔中,見過人族修士厲害,怕人家一道劍氣殺他們滅口。


    孟雪裏氣笑了:“我親自己的道侶,合情合法,還怕你說?”


    氣壯慫貂膽,他扯下霽霄衣領,親了一口道侶的薄唇,聲音響亮。


    兩妖震驚無語。


    孟雪裏意猶未盡地抿嘴,臉頰微紅,仍撐著氣勢訓妖:“我們就是這種關係,這叫情投意合。”


    霽霄微笑:“有事嗎?”


    赤初急道:“有事有事。此去風月城重重關卡,你們兩人上路,身邊沒有小妖驅策,肯定不方便……”


    飛羽接道:“我倆願隨行,與追兵戰鬥、采買物資、幫忙出謀劃策。”


    孟雪裏見兩妖誠心,竟願放下身段做隨從的活,氣消了大半。與道侶傳音商量後,攤牌道:“我們有小妖啊。”


    他伸手進衣袖,在兩妖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捧出蜃獸、碧遊、阮灰,一一搖醒它們。


    蜃獸正在夢鄉,抱著自己尾巴尖,迷糊說夢話:“前輩別走。”


    碧遊、阮灰醒來不知情況,仍以為在蜃景噩夢中,隻見兩位身穿鶴羽大氅、紫紅錦袍的陌生少年立在眼前,聞妖氣都是肉食大妖,不由目露驚恐,直到看見孟雪裏和霽霄才稍感安心。


    碧遊小聲問:“孟長老,咱們走到幾層塔了?”


    孟雪裏言簡意賅地解釋情況,聽得碧遊、阮灰驚歎連連。


    赤初、飛羽相顧無言。私下運起妖力傳音:


    “當年雪山大王麾下,妖將們多神勇,如今怎麽,這些小半妖也能當?看那灰兔,爪子多細,我單手一掰就能掰折,捕獵都捕不動吧。”


    “一隻做夢的蜃,一隻灰兔半妖,一隻翠鳥半妖,這種隊伍配置,就打算闖進風月城,靠什麽?”


    “靠自信啊!所以我們是妖將,他是妖王。”


    “了不起了不起。”


    孟雪裏:“這是我兩位夥計,碧遊、阮灰。”


    翠鳥和灰兔在妖界跑商,常聽紫狐妖將、白鶴妖將的威名,僅次於一方妖王。兩半妖心中緊張激動,化出稚弱人身打招呼。


    赤初、飛羽誇無可誇,為了雪山大王的麵子,隻好笑道:“長得很水靈啊。”


    兩半妖在白河水晶宮差點被當“野味”,聽見“水靈”二字,覺得食肉妖在誇一顆青菜長勢喜人,不由兩股戰戰,縮向孟雪裏、霽霄身後。


    孟雪裏:“再介紹一下,這是我道侶,霽霄。”


    飛羽撓頭:“這個名字好像很耳熟。”


    赤初反應更快,激動道:“人間無敵霽霄劍尊?你沒死?”他頭腦亂成一鍋粥,“雪山大王也沒死?你倆還是道侶,那,雪山大王豈不是……孟雪裏?”


    碧遊:“答對了!”


    飛羽恍然大悟,興奮不已:“原來是你們!”


    孟雪裏疑惑道:“我們在妖界也有名嗎?”


    赤初說:“妖界話本少,人間流傳來一冊,能看得許久。我被押鎮妖塔前,寫你們的故事,都傳到妖界了,剛開始是世情小說《霸道劍尊與他的廢物道侶》,等到桃源獄中,妖兵送來新話本解悶,已成了豔情小說《長春記》、《雪裏傳》。”


    他想到兩人剛才差點在密林中擁吻,感歎道:“聞名不如見麵啊。”


    “等等,不對啊!”赤初反應過來,“那《雲雪風月錄裏》裏,被劍尊遺孀‘媚惑’的長春峰弟子肖停雲又是誰?”


    霽霄:“還是我。”


    “那《人鬼一劍情》裏,持初空無涯劍殺出閻王殿,殺得閻王不敢留他,得以重返陽間,與孟雪裏再續前緣的‘齊霄’又是誰?”


    霽霄:“也是我。”


    “那《半生桃花緣》裏,死而複生回到家中,卻見孟雪裏前一刻已在桃花樹下殉情,屍身猶溫熱,遂走火入魔,砍盡長春峰桃花、劈山毀峰的‘霽肖’又是誰?”


    霽霄:“都是我。”


    還是我,也是我,都是我。托孟雪裏買話本的福,霽霄閱曆豐富,不用對方解釋,也知道是哪本劇情,人物名作哪兩個字。


    赤初、飛羽不清楚人界風俗:大多數話本的筆者膽小,為避“聖人諱”,將霽霄二字取化名,寫作‘齊霄’、‘霽肖’、‘齊肖’等等。孟雪裏則沒有這種待遇,仍用本名出現。懂行的讀者都明白,筆者寫的是哪兩人,妖族看來卻時常迷惑。


    兩妖解開困擾已久的謎團。飛羽發自內心地讚歎:“了不起、了不起。”


    一個人能幹這麽多事,有這麽多身份,不愧是曾經修煉到人間無敵、傲視三界的強者。


    赤初也道:“我心服口服。”


    孟雪裏心中納悶,剛才你倆還拿話激我,問我是不是怕了靈山,兩句話的工夫,怎麽這就心服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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