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通聚源”在人間的生意擺在明麵上,暗地裏也賺妖魔兩界的錢,那裏的分行稱作“暗行”,隻有錢譽之、以及他的心腹下屬知曉。


    妖界豐富的礦產,人族修士可以用來煉製法器。人界尋常的花草,到了魔界,就成稀罕物。往來三界,利潤大,風險更大,暗行貴精不貴多,富貴險中求。


    錢譽之將請柬收進懷中:“讓暗行總管來一趟,盡快。”


    大掌櫃應諾退下。


    虞綺疏沒有在客院住夠兩天,第二日一大早,孟雪裏和霽霄就到錢譽之書房了。


    孟雪裏昨夜知曉,他和霽霄欲成好事,非一朝一夕之功。既然如此,沒必要再支開虞綺疏,還是早點接孩子回家吧。


    最近錢譽之與散修盟談生意,“亨通聚源”常有散修往來,兩人身穿黑鬥篷,形似散修,正好掩人耳目。


    虞綺疏大為感動:“孟哥!師兄!”


    金錢鼠蹲在他肩頭,蜃獸縮在他懷中,遠遠看去,他像一株秋天掛果的樹,琳琅滿目。


    孟雪裏應了一聲,霽霄點頭。


    虞綺疏睡過好覺,差不多忘了昨天與錢譽之置氣,不計前嫌地借鼠給他捋。


    孟雪裏忽問:“錢真人,這裏方便說話嗎?”


    “我有最嚴密的隔音陣法,談生意機密都不怕。”


    孟雪裏對霽霄笑笑。


    錢譽之抱臂旁觀,覺得不對勁。


    孟雪裏與肖停雲沒有過分親昵的舉動,但兩人相視一笑間,那種脈脈不得語的溫柔,瞎子也看得出來。


    錢譽之欲言又止:“你們倆……”


    孟雪裏對劍尊情深似海,怎會移情別戀,與徒弟私相授受?是不是這肖停雲引誘他,這小子膽可真大。居然敢招惹劍尊遺孀。


    霽霄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淡淡道:“譽之,你再認真看。”


    錢譽之如遭雷擊。


    他少年時在演劍坪練劍,如果霽霄路過,願意指點他一招半式,末了都會說:“譽之,你再認真練。”


    眼前“肖停雲”,與霽霄一模一樣的語氣、神態,如昨日重現,故人複生。


    “你,你……”


    虞綺疏終於可以澄清靜思穀之變的誤會:“我早都說過,那晚不是我在控劍,可你們都不信!”


    錢譽之激動起身,握住霽霄手臂,上下左右打量他。


    霽霄:“是我。”


    錢譽之自覺失態,趕忙鬆開手,頗有些手足無措:“好,太好了!”


    霽霄笑了笑:“這些年,多謝你費心操持!”


    從前他需要什麽,便找錢譽之從私庫中提,不曾過問生意收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若非轉世重修,以肖停雲的身份,與孟雪裏來一趟‘亨通聚源’,也不會明白錢譽之多年經營,將私庫擴大到了何等程度。


    錢譽之難以平複心情,擺手道:“我還要謝你信任我,畢竟我分五成利,我都是為了自己掙錢!”


    虞綺疏沒忍住笑,對方那神情,好像不做個奸商,就渾身難受。


    錢譽之感歎道:“也好,隻要劍尊在,總能洗清孟長老是妖的嫌疑。”


    錢譽之近來常為此事發愁,寒山元氣未複,敵強我弱,又不能一直讓孟雪裏躲著,讓別人以為他生死未卜。


    孟雪裏卻道:“不用洗。我從前就是妖。吃下胡肆的‘轉生丹’,做人之後,才與霽霄合籍。”


    一陣沉默。


    錢譽之怔怔看著兩人,表情似哭似笑,終於吼道:“你們非要一次說完?!給點時間不行嗎?”


    虞綺疏:“不行!不能隻有我被嚇!”


    錢譽之被虞綺疏嘲笑,臉上掛不住,扇子搖得嘩嘩作響:“我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我手下暗行掌櫃,就是半妖。”半妖便是人與妖的混血,其父母一方是人,一方是妖。


    “你從前是個什麽妖?”他問孟雪裏。


    孟雪裏:“妖界稱我,雪山大王。”


    錢譽之再次沉默,目光在這對道侶之間打轉,最終說道:“好吧。這次沒別的事了吧?”


    孟雪裏:“我是為萬妖大會而來。”


    錢譽之誠懇地請求:“萬妖大會還有一個月,如果不急,咱們明天再說好嗎?我想一個人靜靜。”


    孟雪裏頓生惻隱之心:“打擾了!”


    ……


    寒山向南,南去萬裏,便是明月湖。


    正如寒山群峰壁立,各峰主、長老的洞府坐落山間;明月湖也有大大小小、十餘座湖心島,島上殿宇樓閣依山傍水。


    其弟子往來各島,有的喜好踏水淩風飛渡,有的偏愛乘一葉小舟,有的習慣走水麵竹道。


    夏季,湖麵廣闊,水汽蒸騰,煙雲繚繞。湖中魚翔淺底,湖岸綠樹成蔭。水天相接處,白色水鳥盤旋空中,鳴叫不絕。


    一年好景,最勝此季。往年這時候,荊荻呼朋引伴,指揮年輕弟子們用劍氣捉魚打鳥,在岸邊點燃篝火,一起烤魚、烤水鳥。他是明月湖大師兄,因為修行天賦卓絕,得掌門雲虛子偏愛,平日在門派中嬉鬧,也不會有人阻攔。


    今年不同以往,一眾弟子想去看望荊荻,先要報予掌門知曉,再征得看守水牢的長老同意。才能下潛至湖底,進入守衛森嚴、靈氣幾乎斷絕的水牢深處,見大師兄一麵。


    荊荻因為公然頂撞師長,被囚牢中,與荊荻交好的弟子,不忍心見他受苦,軟硬兼施地勸他。


    一人道:“大師兄,你怎麽糊塗了?不信師父,卻信孟雪裏,他還可能不是人,是隻妖啊!”


    荊荻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另一人低聲道:“荊師兄,不管師父做了什麽,都是為了咱們門派。你是大師兄,明月湖將來由你繼承,換句話說,師父現在做的,都是為了你啊。秘境都崩塌了,以後再也沒有瀚海大比,秘境裏發生過什麽,都不重要了,你先低頭服個軟,這件事……便過去了。”


    荊荻終於抬眼:“過得去嗎?”


    那弟子喜道:“過得去過得去!師父對你寄予厚望,肯定能原諒你!”


    “是啊,我們都會幫你求情的,大師兄!”


    卻聽荊荻自嘲一笑:“我過不去。我想問個道理,有錯嗎?”


    眾弟子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荊荻:“你們走罷,好好修行,別再來了。”


    眾人無奈,不論再說什麽話,荊荻都不再應聲。他們離開水牢,重見天光後,不由議論起來:


    “孟雪裏使過什麽妖法,將荊師兄迷惑了!”


    “孟雪裏妖言惑眾,不可聽信!”


    湖心亭,雲虛子為歸清奉茶。


    歸清真人煉化秘境不成,遭受反噬。但他不願、也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受傷,甚至在掌門雲虛子麵前,也要勉力支撐威壓,不露破綻。


    他以為,是孟雪裏的妖力,與他爭奪秘境掌控權,兩相拉扯,導致秘境崩塌。反噬來臨的瞬間,他甚至感受到霽霄的氣息。按理說,孟雪裏是霽霄道侶,兩人氣息交融,無可厚非,這沒什麽奇怪。


    然而自受傷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機感籠罩著他,使他警惕周遭的一切。


    到了歸清這般境界,有時候直覺比判斷更可靠。


    雲虛子奉過茶,小心請教:“師叔,弟子近日,又遇瓶頸……”


    歸清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因為荊荻?你被他問慌了?”


    雲虛子默認。


    “大乘以上的修行,堅定心意,是最重要的。無論別人說什麽,都該認為自己是對的。”歸清歎氣,“你一日心意不堅定,便無緣證道成聖。他問你,你不能順著他想,要找到堅信己道的方法,反問他。”


    雲虛子恭敬應是:“謹記師叔教誨。”


    歸清擺擺手:“下去吧。召寧危來。”


    不多時,寧危乘舟抵達湖心亭。


    歸清真人笑笑,比麵對雲虛子時,和藹親切多了:“這次你為師門立功,為師讓你代替荊荻,做大師兄,好不好?”


    寧危平靜道:“但憑師父安排。”


    歸清點頭:“師父還有一件事,要你去辦。等你回來,你就是明月湖大師兄,少掌門。”


    他遞過一張請柬,寧危伸手接了,微微蹙眉:“風月城,萬妖大會?”


    ……


    “你想去萬妖大會。”回到長春峰,霽霄將孟雪裏關在屋裏,認真問他。


    孟雪裏點頭:“是啊。”


    霽霄沒有說話。


    孟雪裏突然意識到不對勁,立刻解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你。你莫生我氣。”


    霽霄撫摸他後頸:“我知道,你單打獨鬥慣了,遇事隻想著自己如何解決。我永遠不會與你置氣。我隻希望,你可以多依賴我一些。”


    孟雪裏一怔,心中一道暖流湧動,忍不住磨蹭道侶手掌:“我初見錢譽之,他說人界之外,也有生意。我想,說不定他有門路,能去萬妖大會。如果不成,我再找別的辦法。


    霽霄笑笑:“總之是去定了?”


    孟雪裏低頭:“雀先明跟我置氣吵架,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八成要賭一時之氣,去萬妖大會搗亂。但他不敵靈山大王,萬一惹出大亂,或落入陷阱,不能全身而退……他來尋我,本為報訊而來,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不管他!”


    霽霄忍不住歎氣:“那你該明白,我也不會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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