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將盡,黎明時分,孟雪裏跳窗奔出,正要跑回隔壁自己房間,乍見麵前一道人影直愣愣杵著,嚇了他一跳。


    未明天色下,隻見蜃獸悠悠然吐氣,而虞綺疏懷抱蜃獸,表情沉迷,如吸煙葉。


    孟雪裏驚道:“小虞,你站這兒幹嘛?”


    虞綺疏沒有應聲,臉上掛著癡癡的笑。


    他接過蜃獸時,還沒搞清這是什麽東西,眼前突然湧出一片雲霧。他想伸手拂開,卻好像在拉扯柔軟的雲朵,越扯越蓬鬆,將他整個人包裹進去。


    雲霧幻化,海市蜃樓漸顯,一時是熙攘鬧市,人聲鼎沸;一時是百花遍野,美不勝收,虞綺疏邊走邊看,閱遍美景,忘記今夕何夕。


    孟雪裏心道糟糕,一記手刀砍下去。虞綺疏“哎呦”一聲吃痛,眼前蜃景煙消雲散,長春峰還是從前的長春峰,簷上月影淺淡,天光微亮,而自己仍站在原地,保持著雙手環抱蜃獸的姿勢,竟不知不覺地站過通宵。


    “我怎麽了?”


    孟雪裏:“你是陷入蜃景了。怪我,我忘了和你說清楚,蜃獸吐息化幻景。”


    虞綺疏大腦恢複運轉,見孟雪裏雙頰緋紅,不知是氣憤還是羞惱,再望一眼院內燈火,以為自己打擾、或者撞破了劍尊道侶的好事,一時間更覺尷尬,呆若木雞。


    孟雪裏拎起蜃獸後頸:“你要多練調息之法,吐納之道,自如地控製蜃景,不然會很麻煩的。”


    蜃獸茫然:“嗷?”


    孟雪裏無奈:“一點也不會嗎?”


    蜃獸盤成一團,把自己縮得不能再小:“嗷。”


    霽霄重活一世,已不是原來的霽霄。他見孟雪裏跳窗,坐在床邊認真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補救,於是推門而出。


    院門外,孟雪裏正拎著蜃獸,表情為難:“我不懂蜃獸一族修煉之法……”


    妖族種類太多,地上爬的和水裏遊的不一樣,吃肉的和吃素的不一樣,草木成妖和動物不一樣,比人族的劍修、法修、醫修、佛修等等分類更複雜、差別更大,修行之法多為自己摸索感悟,但很明顯這隻蜃獸不擅長感悟。


    孟雪裏可以指點論法堂弟子,秘境參賽弟子,卻對蜃獸無計可施。


    霽霄見狀,主動為道侶排憂解難:“我來教它。”


    孟雪裏一怔,轉頭看了霽霄片刻,目光複雜,才將蜃獸抱給小虞:“喏,給你肖師兄送過去。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說罷他轉身便走。


    昔有大蛇妖水漫金山寺,今有孟雪裏醋淹長春峰。


    霽霄拎著蜃獸,神色微茫。這又是怎麽了?為什麽又跑了?是不是生氣了?


    他無奈又好笑地想,孟雪裏歲數不小,卻仍是孩童脾氣,說走就走,看來自己還得等。


    幸好未來年歲漫長,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蜃獸茫然無知,虞綺疏瑟瑟發抖:“咳,師兄、師丈、霽霄真人?我以後……”


    霽霄看出他為難,笑了笑:“一切照舊便好。”


    虞綺疏已經做過許久心理建設,麵對傳說中的劍尊依然心潮澎湃:“好好,我記住了!”


    霽霄說要照舊,還真的照舊,順口招呼虞綺疏:“我要去看看見微,一起嗎?跟我說說最近的事。”


    孟雪裏被霽霄帶領,從秘境中傳送陣直接抵達長春峰,尚不知寒山變故。霽霄因為神識附著“初空無涯”,雖不曾親眼見證靜思穀之變,也大抵能猜到寒山如今境況。


    虞綺疏趕忙跟上:“好!”


    與霽霄一路,去看望寒山掌門。真是從前做夢也不敢想的日常生活。


    虞綺疏摩拳擦掌:“咱們怎麽去?”是不是要召出“初空無涯”,禦劍乘風,風雷驚變,讓整個三界都將知道,霽霄劍尊回來了?


    他表情太興奮,霽霄略感莫名其妙:“當然是走過去,我知道一條近路。”


    虞綺疏:“……”


    ……


    天湖位於南海之上的天空,常年雲霧繚繞,水波纏綿。有歌舞、有曲樂、有美人湖畔蕩秋千。


    今日安靜許多,天湖大境之主方從瀚海歸來,新得一隻鳥,無心賞樂,隻顧在屋裏看鳥。


    黃昏時,侍女進殿問晚膳,見境主立在籠前,身形頎長,投下一道斜斜陰影。


    金籠旁,一條金鎖鏈蜿蜒地麵。


    境主轉過身,看起來心情不錯,她也有膽子多問兩句:“您有了籠子,怎麽還要鎖鏈?”


    胡肆笑笑:“你不懂,鳥困金籠,時間長了,鳥兒就心情不好,毛色會黯淡無光,變得不漂亮。所以要拴鏈子放風、還要喂食。”


    侍女湊近一看:“好像真有點掉毛……”


    胡肆說:“會好的。”


    “這鳥叫什麽,鏡主起個名字吧!”


    胡肆起名,慣來是‘春水’‘秋光’‘新月’‘晚晴’,透著風花雪月的浮豔之氣。


    這次不一樣,他隨口喚道:“小圓。”


    侍女訥訥道:“小圓?它也不圓啊。”


    胡肆淡淡一笑:“會圓的。”


    侍女深感茫然,什麽叫……會圓的?


    一隻鳥變圓了,還飛得動嗎?


    她問道:“晚膳都備齊了,境主要用嗎?”


    胡肆:“做了什麽?”


    侍女仔細道:“按境主吩咐,做一次全宴,味道要好,擺盤不必精細。廚房便做了蜜汁烤肉,碳火燒肉,紅油涮肉、金絲醬肉四樣葷菜,還有六道涼菜、十二樣小吃,甜鹹各六樣,飯後有四盤蜜餞幹果、四盤時令水果。”


    胡肆點點頭:“呈上來吧。”


    他兩百多年前便辟穀了,但凡進食,必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頓飯卻不是給他吃。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天湖大境之主懂得享樂,擁有人間最好的歌舞曲樂班子,最好的膳房和廚子們。


    不多時,一眾貌美侍女魚貫入殿,手捧黑漆金花托盤,各種珍饈美食擺滿長案。


    胡肆擺擺手:“都下去罷。”


    籠中孔雀奮力揮舞翅膀,似要將青天捅破。


    胡肆打開籠門。


    雀先明方才飛出籠,頓覺渾身桎梏解除。


    色彩斑斕的孔雀落地,因筋骨疲憊沒有站穩,跌在地上,化作一位豔麗青年匍匐地麵,目光如利刃,恨恨地射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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