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之外,風雪止息。南去三千裏,氣溫漸漸轉暖。


    雲中山脈像一道天然壁壘,將大陸劃作南北兩邊。


    日暮時分,倦鳥歸巢,山腳下小鎮升起嫋嫋炊煙。


    小鎮食鋪平時生意甚好,常有進山的獵戶、往來南北的商隊路過,在鎮上歇腳,用些熱湯飯,喝幾碗壯膽酒。


    此時卻靜悄悄,隻有一桌客人坐在角落。他們一行四人,三位白衣青年帶著一位布衣少年。


    少年臉色蒼白,不時低咳兩聲。


    青年們衣不沾塵,腰間佩劍,赫然是修行者。


    南北交界處是三不管地界,尋常人出門在外,不願招惹修士,便遠遠避開。


    三位修士端正坐著,不飲茶亦不飲酒,隻等那位凡俗少年吃菜喝湯,顯得耐性十足。


    忽然一人蹙眉,像是察覺到什麽,麵色惱怒:“張師兄,那些人還跟著我們!”


    “好啊!”他對麵圓臉修士氣極反笑,“最好跟咱們回寒山!”


    這些日子,三人帶著少年趕路,水道換山道,飛行法器換步行,不管如何變化,總有幾道氣息,不近不遠的綴在後麵。


    被稱作張師兄的青年氣質溫和,阻攔道:“今夜翻過這座山,便是北地,他們不會再跟。”


    圓臉修士正要說話,卻見喝湯的少年抬起頭:“是什麽人?”


    三位修士對視一番。自少年隨他們上路,一直寡言,對他講述修行界奇聞異事,也不見他多麽好奇激動,這還是第一次問問題。


    張師兄答道:“明月湖的人。”


    “既然你已經答應拜入我寒山劍派,便算我們師弟了。實不相瞞,他們都是為你來的。”張師兄決定多說兩句,“你是先天劍靈之體,與霽霄劍尊一般,百年難遇。明月湖也是劍宗,自然也想收你入門。”


    因為瀚海大比的緣故,人間各派極其重視年輕弟子的培養,這種競爭甚至從收徒開始。


    以寒山威望,每年春天開山收徒,都有數萬人上山測試根骨,可謂茫茫仙途,萬裏挑一。


    除此之外,北方依附寒山的修真世家,會將族中優秀後輩送上山;各峰長老、親傳弟子下山遊曆時,遇見資質優異的幼童或少年,也會帶回寒山。


    六大門派各據一方,皆如此行事。


    明月湖與寒山一南一北,遙遙相峙。兩派擇才標準相近,不是第一次在南北交界一帶,發生爭奪弟子的衝突。


    圓臉修士對布衣少年道:“我們修行界收徒,講究你情我願,隻要你不願意,他們便無計可施。那明月湖詭計多端、巧言令色,你可別被騙去!”


    少年點點頭,卻暗中思量:南湖北山,皆以自家劍道為尊,認為對方不是正統,不合已久。但


    聽這三人憤慨語氣,卻不像道統之爭,倒像意氣之爭。


    兩派年輕弟子,何時私下結怨?


    他心中不解,便多問了兩句。


    兩位修士憤怒拍桌,三人中最穩重的張姓修士解釋道:“不怪大家生氣,兩年前,我們下山遊曆。路過西涼鎮,偶然發現一位根骨不俗的童子,雖比你略遜一籌,卻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練劍奇才。那童子得知自己有仙緣,當即要求隨我們回寒山,眼看諸事妥當……”


    圓臉修士急道:“不知明月湖從哪裏冒出來,三言兩語把人騙走了!你可別誤會,這不是我寒山不如明月湖,是他們用計歹毒!”


    少年微微蹙眉:“是何毒計?”


    “明月湖大弟子,名作荊荻,仗著自己男生女相,竟穿裙戴釵,扮成女裝。可憐那童子年幼無知,隨‘溫柔美麗的好師姐’去了,日後必定悔不當初!堂堂劍修,竟用這種無恥手段……”他想罵幾句惡言,卻實在詞窮,隻好重複:“真是無恥至極!”


    “對,無恥!我當時本可以揭穿他!”另一位修士恨恨道,“但他扮的太好,我,我也沒認出來……”


    圓臉修士憤慨道:“總之,等你修道有成之後下山遊曆,一定要記住:世上除了妖魔,最壞的就是明月湖,他們沒有底線,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咳咳咳咳。”


    少年聞言氣息不順,連聲低咳。


    他想,這怕是冤枉明月湖了。以雲虛子的刻板性情,斷然做不出命令弟子男扮女裝的荒唐事,肯定是那些弟子自己的主意。


    便在此時,三位修士麵色一冷,霍然起身。


    隻見六七人走進食鋪,身穿青褂,背上負劍。


    “你們跟了一路,到底想幹什麽!”


    為首者眾星拱月一般,大步走來,朗聲笑道:“這是寒山修的路嗎?怎麽你們走得,我走不得!”


    “荊荻!你欺人太甚!”圓臉修士正欲按劍發作。


    那人卻又大方行禮:“原來是李唯道友,何銘道友,張溯源道友,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伸手不打笑臉人,李唯不甘地放下劍柄。


    張溯源一絲不苟地還禮:“荊道友,久違了。”


    有明月湖弟子端來椅子,荊荻撣撣衣袍,坐在他們對麵,開門見山道:“恭喜貴派尋得良才。”


    張溯源淡淡道:“不知荊道友有何見教?”


    “大家別這麽緊張,都坐,都坐。”荊荻笑了笑:“據說先天劍靈之體,千百年難遇。我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就想來看看,到底如何神異。那位小兄弟在哪裏,可願現身一見?”


    這話確是明知故問。


    原來三人看似憤然站起,卻將少年密不透風地擋在身後,隔絕其他人窺探目光。


    何銘怒道:“誰是你小兄弟,那是我寒山弟子。”


    荊荻不肯讓步。他自負根骨超絕,萬中無一。假以時日,敢與霽霄相比,然而劍尊已仙逝,他便想看看,這位走了大運的小子,究竟比自己強在哪裏?


    正當兩邊僵持不下,寒山修士身後,忽傳出一陣劇烈咳聲,三人急忙轉身。


    荊荻微覺驚異,心想難道傳說中的先天劍靈之體,竟是個病秧子?


    隻見一位削瘦少年手帕掩唇,膚色蒼白,又因為劇烈喘息,麵頰泛起不健康的潮紅。


    神情卻甚為平靜,仿佛遭受病痛的不是自己一般。


    荊荻見此人病氣纏身,暗暗搖頭:先天劍體,不過如此。


    寒山修士為他拍背,少年低聲道謝,忽一抬眼,目光轉來。


    荊荻一怔。


    少年眸色淺淡,薄唇挺鼻,因為削瘦,麵部線條極為鋒銳。


    那道目光並不銳利威嚴,卻好像有某種奇異的、攝人心神的力量,使他腦海空白一瞬。


    等他定睛回神,少年已垂下眼簾。


    李唯怕未來師弟把肺咳出來,安慰道:“不要緊,等你上了寒山,長老們自然有靈丹妙藥為你治病。”


    荊荻笑道:“這位小兄弟,你可知,寒山終年冰雪不化,你的咳症受不得寒,我們明月湖溫暖濕潤,四季如春,才是師弟的好去處啊……”


    何銘打斷他:“有什麽了不起,我派長春峰也四季如春!”


    話才出口,他便知自己失言,顯出惱恨神色。


    果然被荊荻拿出話柄。


    “長春峰?霽霄劍尊仙逝後,長春峰隻剩他道侶,焉能長久?師兄勸你目光放遠,另擇良木。”


    話音未落,卻見少年轉向寒山三人,蹙眉問道:“他道侶,現在如何?”


    張溯源以為他崇拜霽霄真人,所以特別關心長春峰的事,不由歎息一聲:


    “孟長老年輕衝動,竟在真人的祭拜大典上,說要參加明年的瀚海秘境大比。現在全修行界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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