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烽小時候,曾經十分仰慕自己的父親。


    他能隨心所欲吊兒郎當,每天上學就是睡覺,也是因為有這份底氣。


    白烽的父親是80年代第一批下海經商的商人,跟著時代的潮流,狠賺了一筆。人在順境中對誰都很寬厚,小白烽經常被爸爸抱在腿上,聽著他的承諾:“不想念書就不念,爸養你一輩子!”


    那時候他們家每天都充滿歡聲笑語,爸爸有錢,也樂意討家人歡心,禮物換著花樣送,白烽就這樣無憂無慮的成長,如果不出意外,現在也是一個像楊韜一樣有些驕矜但又很善良的普通男孩。


    但是命運的潮流能把人捧上浪巔,也能把人狠狠的拍在沙灘上。


    時代變遷,白烽父親的“老一套”思想逐漸也被拋棄,頑固的他還抱著自己的矜持,商場卻狠狠的給他上了一課。


    投資失敗、資金斷鏈、往日的朋友紛紛離去,他不相信這一切真實發生,不相信自己已經落魄,隻能天天借酒消愁。


    原來家境寬裕的時候,他把妻子養在家裏,什麽也不用做。


    長久的閑適讓白烽的母親變成了一隻嬌貴的金絲雀,能唱溫婉的小曲,卻扛不起生活的重量。她隻能日日在家低聲啜泣,哀歎生活的可悲,這更讓陷入暴躁的白烽父親難以忍受。


    於是,發生了第一次家暴。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無數次……


    白烽對父親的眼神,逐漸從仰慕、變成失望,又從失望變成憎恨。


    他隨著母親離開了家,後來又去了別的城市,這麽多年來,他再也沒有聯係過他的父親。


    但在他的心底,卻始終割裂不斷這份親緣。


    好在他的父親也回到了老家,白烽在老家有個相熟的表弟(就是power),表弟人小卻很懂事,時常在家裏沒人的時候,撥座機給白烽,告訴他父親的一些消息。


    無非也就是老白今天又酗酒了、老白今天又發酒瘋了、老白晚上喝醉了竟然睡在馬路上……這個曾經強大的男人如今已經徹底落魄,隻願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裏,再也不求上進。


    對於自己的孩子,也熟視無睹,這麽多年來,他從未主動尋找、聯係過白烽。


    哪怕隻是撥個電話呢?


    哪怕隻是寫一封信呢?


    白烽看起來強硬又冷漠,心卻異常柔軟,他會悄悄保護被欺負的女孩,也會為了保全他人的尊嚴寧願挨打挨罵。


    他憎恨過父親,但在內心深處,卻還保留著對他的一絲希望。


    希望他有一天能夠醒悟,希望他有一天能後悔,希望他有一天……能對自己、對母親說出那句遲到依舊的“對不起”。


    到時候,也許自己會狠狠的給這個男人一拳……


    ……然後再抱住他吧。


    但是,這個願望直到今天也沒能實現。


    白烽徹底失望,將自己的內心封鎖了起來。但他依舊如此善良,這個曾經一直掛念著自己、幫助著自己的表弟,已經在他心裏成為了真正的“親人”。


    一次偶然,表弟對他說:“哥,我想去打職業聯賽!”


    白烽彼時還是懵懂的,“職業聯賽”對他來說是個全然陌生的名詞,他不知道,原來遊戲也能舉辦比賽,大人眼裏的“網癮青年”也能成為“職業選手”。


    抱著保護表弟的心,他努力的去了解這方麵的知識,在表弟決意要參賽後,他也隨著表弟一起,加入了b2戰隊,成為了一名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小小練習生。


    那時候兩人都沒想到,他們會成為如今b2的黃金下路二人組。


    白烽的操作與沉穩心態一點都不像剛接觸職業賽的新人,他很快在一眾練習生中脫穎而出。彼時b2也不是如今的金牌戰隊,剛組建不久的他們急需人才,培養起來並不問出身。


    白烽憑借自己的實力順利從練習生升級成了替補隊員,與b2簽訂了一份“賣身契”,徹徹底底把自己交給了東家。


    他的坦誠與果斷打動了b2的老板,b2破格把白烽的表弟白昀闐從練習生中提拔上來,成為了b2的替補輔助。


    從此,ruthless與power的名字出現在了lpl的舞台上,兩人無需磨合,便有著天然的默契,在ruthless的帶領下,power也越戰越強,逐漸成為了可以獨當一麵的優秀隊員。


    ruthless越來越有錢,榮耀與掌聲也像雪花一般湧來,他不再掛念仍在酗酒的父親,訓練與比賽仿佛充斥了他的生活。


    但power知道,他的心裏依舊放不下。


    剛回到基地,power還沒來得及休息,手機便震個不停,一接電話,才知道原來是白家這個老不休這次喝酒真的喝大了,再加上暴飲暴食,突發急性胰腺炎,直接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胰腺炎,顧名思義,是胰腺的一種炎症。胰腺會分泌消化酶來幫助人體消化,而胰腺炎簡單來說,就是胰腺分泌出來的酶沒有照常消化食物,反而開始消化起了胰腺本身。


    這是標準的“我燒我自己”。胰酶的失控還會危機周邊的組織器官,患者整個人都會痛到不能自已,因為腹腔內的器官都在被酶所灼燒,如果治療不當,很可能危及生命,是一種十分凶險的突發病症。


    此時的老白便一個人躺在重症監護室裏,不能喝水、不能吃飯,無時無刻不承受著髒器被腐蝕的痛苦。


    因為做人太失敗,白家的親戚朋友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去醫院照顧他。白昀闐的父親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白烽作為兒子該知道這件事,便使喚白昀闐替為轉達。


    白烽聽白昀闐講完,瞬間愣住了。


    過往的一切像幻燈片一樣在他的心頭閃過,給他帶遙控小汽車的白爸爸,把他抱在腿上玩的白爸爸,充滿憧憬的與他講述未來的白爸爸,打媽媽的白爸爸,一切記憶最終凝固在他離開時,白爸爸那倉皇的背影。


    白烽以為自己是恨他的,恨他的昏庸無能,恨他的不管不顧,恨他恨到希望他去死……


    然而真的聽到他生命垂危的消息,白烽卻隻覺得心如刀絞。


    他踉蹌兩步,那麽高大一個男人此時卻站都站不穩,隻退坐在楊韜的床上,一手捂著胸口,籲了口氣,一句話還沒說出口,眼淚便已經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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