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濤是個二十郎當歲的大活人,有手有腳能勞動,隻是身份被冒用,現在是黑人黑戶幹啥都受限製,這不能怪陸剛,也不能怪潘帥,更怪不到盧振宇,打發他幾百塊錢回深圳繼續躺屍確實是最省錢省事的辦法,但是這樣做有悖於良心,陸剛就說,深圳你就別回去了,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每天管我吃喝上網就行,我也能幹活,不過得日結。”鄭濤倒真是個無欲則剛的人,按理說幫了陸剛這麽大忙,開價幾萬塊應該是沒問題的,但他的誌向非凡夫俗子能理解,居然隻開出這樣低的條件。


    陸剛一口答應,安排個帶網絡和電腦的房子供鄭濤虛度光陰,但也有條件,就是鄭濤不得以自己的真是身份出現,以免打草驚蛇,對此他毫無疑義,人家本來就是世外高人,才不想摻和這些破事哩。


    事情告一段落,大家各回各家,陸剛回到他的金天鵝大酒店套間裏,往沙發上一坐,如同卸下千斤重擔,再也站不起來了,唯一的希望破滅了,前路再也沒有明燈照耀,他靜靜坐著,疲倦但是說不著,隻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煙,丟了多年的嗜好又回來了,直到東方破曉,煙灰缸已經滿了,他來到洗手間想洗把臉,卻被鏡子裏的人嚇到, 滿頭烏發白了一半,變成蒼老的花白。


    陸剛一夜白頭的時候,盧振宇也不好過,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血型也是o型,所以連夜趕回了江北,第二天上午,父母都出門去了,他開始翻箱倒櫃,家裏大衣櫃頂上放著一口藤條箱,箱子裏藏著陳年舊物,包括父母年輕時的畢業證工作證結婚證什麽的,興許就有自己的出生證。


    藤條箱打開,盧振宇深吸一口氣,先拍一張照片記錄物品擺放位置,然後開始搜索,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但不是出生證,而是一張紙,一張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格子紙,上麵寫著幾個字:一九九五年 六月二十九日,四斤六兩 男。


    這筆跡不是盧建斌的也不是劉紅梅的,而是和日記本上的筆跡如出一轍,盧振宇愣了半晌,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真相砸到頭上的時候還是接受不了,他終於回過神來,用手機拍下字條,將物品原樣放回,踩著凳子把藤條箱擺回原位。


    恢複原狀之後,盧振宇給宋欣欣發了條微信,問她陸剛的血液樣本有沒有丟棄,宋欣欣回複說給你留著呢,就知道你要用,這回要鑒定哪個疑似兒子?


    盧振宇回了一個字:“我。”


    ……


    宋欣欣出具的是一份帶有法律效力的鑒定書,這份鑒定書可以判定陸剛為盧振宇的生理學父親,宋法醫的職業道德可以保證她會保密,絕不告訴任何人。


    鑒定證書擺在麵前,盧振宇陷入巨大的彷徨和混亂,他成長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養父母都是沒什麽大本事的平頭百姓,但是像每一個正常的父母那樣給了他無私的愛,供他上了大學,安排了工作,現在又操心他的終身大事,一切都在正常軌跡上行進,即使盧振宇知道自己是領養的孩子,也麽刻意去尋找親生父母,但是從一張照片開始,身世之謎的解開如同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樣停不下來,直到所有真相曝光。


    他的親生父母不是尋常人等,父親是梟雄一般的企業家陸剛,母親是傳奇的女才子葉小冬,但是對這種人設,盧振宇一點都不感到自豪,反而深深的悲傷和困惑,他不願意當狗血大劇的主角,也不願意力挽狂瀾拯救誰,但是事情已經推進到這個地步,假如自己依舊蒙在鼓裏的話還能置身事外,現在鑒定證書都擺在麵前了,再裝鴕鳥逃避就是懦夫的做法了。


    人在失落無助的時候,會找最親近的人傾訴,盧振宇找到了文訥,什麽也沒說,將鑒定證書地給她,文訥看了也什麽也沒說,隻是張開懷抱,抱著可憐的盧兄,拍打著他的後背以示安慰。


    良久,文訥才說:“我想,該怎麽做,你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是的,我想我知道該做什麽。”盧振宇的聲音格外低沉。


    ……


    醫科大附院,風塵仆仆的張洪祥走進特護病房,古蘭丹姆給他倒了杯水,接過攝影包,關切的問了一聲累了吧。


    “不累。”老張回答,他剛從貴陽回來,專程去調查許慶良車禍案,別人都沒查出的事兒還真被他查到了蛛絲馬跡,給老許開車的當地司機是臨時調換的,這個家夥底子不幹淨,有毒癮,欠了一屁股債,死後他家裏人都消失無蹤了。


    “也就是說,老許出事,可能不是意外,而是一次未遂的謀殺。”張洪祥說出自己的結論,把古蘭丹姆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以前隻是悲痛和焦慮,現在是恐懼了,如果不是自己整天念佛,怕是老許已經魂歸天國了吧。


    以古蘭丹姆的智慧不難想到,對付許慶良是為了斬斷陸剛的左膀右臂,她不由得擔心起許家豪的安危來,此子在能力上不亞於乃父,很可能也上了敵人的黑名單。


    一個電話打過去,許家豪聽了繼母的一番叮囑,沉穩答道:“蘭姨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您和小文的,對了,資金方麵有頭緒了,我有個朋友打算注資給飯店,他做甩手大股東,具體經營還是交給您,但是飯店從金天鵝體係中剝離出去,獨立運作,集團有什麽起落也威脅不到這邊了,咱們約個時間見麵詳談吧。”


    “好的,家豪,辛苦你了,注意休息,別太拚了,你爸已經這樣了,你再累倒了,你蘭姨就真沒人依靠了。”古蘭丹姆掛了電話,歎口氣,正要和老張說些什麽,陸剛到了,他一頭烏發惹人注意,好像是剛焗過油。


    張洪祥是陸剛請出山來幫忙的,去貴州調查也是金天鵝出錢出人,老將出馬一個頂倆,他用了極短的時間就查出了端倪,但是鞭長莫及,那邊情況非常複雜,即便懷疑是有人謀害也無法轉為刑事案件偵破,隻能給陸剛提個醒,敵人比想象的還要陰險狠辣。


    “這筆賬我記著。”陸剛捏緊了拳頭,雖然他將花白的頭發焗黑了,但麵容的消瘦憔悴是掩飾不住了,背負巨大壓力,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人沒崩潰就是萬幸了。


    如今整個金天鵝集團上下的人心已經亂了,每個人都在考慮後路,就連古蘭丹姆也背著陸剛自救,希望能保住自己的事業。


    老張和陸剛聊了一陣,確認集團內有內鬼,而且級別不低,但具體是誰一時半會分析不出來,隻能確定幾個可信的人,比如三十年老友周正義,幹兒子許家豪。


    “朋友遍天下,知心有幾人!”陸剛感慨萬千,大難臨頭,妻子都不可靠,這時候還能信得過的那真是比親人還親了。


    古蘭丹姆和許家豪約了見麵,著急出去,就把病房留給了兩人,自己風風火火出門去了。


    半小時後,古蘭丹姆抵達觀音湖畔的書琴齋,在門口停車的時候看到除了家豪的跑車,還有一輛嶄新的勞斯萊斯,幾個馬仔在車邊抽煙,白襯衣的大尖領從黑西裝裏翻出來,很有日本暴力團分子的神韻,不過仔細一看,都是近江盜版貨,這幾個小子的目光黏在古蘭丹姆身上,讓她很不舒服,於是高昂起頭,目不斜視的快步進門。


    勞斯萊斯的主人竟然是蔣先生,他一身拷綢褲褂,風雅絕倫,一張大臉紅彤彤的,離得老遠就散發出一股強烈的酒味,整個三樓就他一個人,並沒有許家豪的身影。


    “蔣先生您好,家豪呢?”古蘭丹姆問道。


    “古總,歡迎歡迎,家豪還沒過來。”


    “那他的車怎麽在下麵?”


    “哦,他平時就把車停這兒的。”


    古蘭丹姆點點頭,她對蔣先生是有保留看法的,這家夥據說是近江道上大佬,賺的錢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古蘭丹姆不願意和這種人打交道,但是既然來了也不好立刻走人,總要虛以為蛇幾句。


    蔣先生親自泡茶,經過長時間的熏陶,他的茶藝水平已經堪比一般服務員了,眼花繚亂的一套流程走下來,頗像那麽回事,給古蘭丹姆倒上茶,蔣大鑫又關切的詢問了許慶良的病情,扼腕歎息說許總那麽有福的一個人怎麽會遭此大難,嫂子你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我蔣大鑫能幫上忙的,絕對沒有二話。


    古蘭丹姆如坐針氈,但讓她不舒服的還在後麵,蔣大鑫大概是覺得氣悶,解開中式褂子最上麵的幾粒盤扣,豪氣萬丈道:“古總,聽說咱家飯店遇到一點小麻煩,資金上周轉不過來,我也是剛聽說,不然早就出手了,家豪太忙了,我們哥倆最近沒怎麽碰頭,我也不大了解情況,要說咱家飯店的經營情況,我太熟悉了,那絕逼是日進鬥金型的,一個億賣掉,他他媽虧了,我把話放這兒了,誰也別想動咱的古蘭丹姆,誰動我和誰急,不就一億麽,我蔣大鑫這個人別的能力沒有,就是資金充裕,別的優點沒有,就是一個字!”


    他仰著大紅臉,豎起一根手指,閉著眼睛嚷了一聲:“仗義!”


    古蘭丹姆已經很不悅了,家豪這次辦事怎麽這麽不靠譜,介紹這麽個家夥合作,絕對沒有下次了。


    蔣大鑫拍著胸脯說:“古總,我想好了,我出兩個億!經營權還是你的,我不入股,僅僅是注資,向你的古蘭丹姆注入資金,解你燃眉之急,雪中送炭,千裏送鵝毛,你不用謝我,我和家豪是兄弟,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唉,許總也真是倒黴,這一成植物人,不知道哪年才能醒過來,不過你放心,有我蔣大鑫在,沒人敢動你和文訥一根毫毛,有我蔣大鑫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們娘倆,古總,晚上一起吃個飯,詳談,細聊,我有兩個億,想注入你……”


    古蘭丹姆麵孔已經扭曲了,蔣大鑫的話聽起來貌似正常,但是細品不是味兒,說的太猥瑣下流了!不能忍!她一言不發,起身下樓,身後傳來蔣先生的喊聲:“古總,你怎麽走了?上哪兒去,衛生間三樓就走啊……”


    迎麵遇上許家豪,家豪問道:“蘭姨,怎麽?”


    “流氓!”古蘭丹姆丟下兩個字,匆匆離開,蔣大鑫追下來碰到許家豪,兩人在上麵說什麽,古蘭丹姆已經沒興趣聽了,下樓開車,急速離開,開回醫院停車場,先在車裏哭了一會兒。


    她是女強人,更是驕傲的天山雪蓮,從未受過這種屈辱,一個億,兩個億,再多的億也買不來塔吉克女人的尊嚴,她恨這些人,恨害了許慶良的凶手,恨陸剛,恨蔣大鑫,但是卻不能把他們怎麽著,還得陪著笑臉。


    古蘭丹姆鎮定了情緒,擦幹淚水,拿出小鏡子補補妝,回複了往日的榮光之後才上電梯回病房,陸剛已經走了,張洪祥還在,正陪著許慶良單方麵聊天呢。


    到底是老夫老妻了,張洪祥立刻發現古蘭丹姆情緒不好,便問她:“怎麽回事,這一會兒出去跟有人欠了你一億似的,誰這麽不長眼,我找他算賬去。”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把古蘭丹姆的委屈又給勾出來了,老許在的時候,沒人敢欺負她,現在老許倒下了,什麽地痞流氓都敢蹬鼻子上臉了,她閉上眼,眼淚成串落下來。


    老張嚇壞了,手足無措:“這是怎麽了?真有人欺負你啊?”


    古蘭丹姆沒說話,趴在前夫肩膀上啜泣起來。


    老張柔腸寸斷,像二十年前那樣拍打著心愛的女人的後背:“蘭兒不哭,不哭。”


    匆匆趕來的許家豪推開門看到這一幕,輕輕將門帶上,英俊的麵孔已經扭曲,剛才他差點打了蔣大鑫,現在又忍不住想動手打張洪祥,但是必須忍,心裏滴血也要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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