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航不是第一次看到餘海躍打人,但晚上在酒吧,他是真覺得餘海躍想把那個人打死。


    他的行為並非是因為那人偷摸女生,更像是單方麵發泄怒火。


    是一種遷怒行為。


    “你也覺得我應該去精神醫院看看嗎?”——誰讓餘海躍去精神醫院?


    薑航帶著這些疑惑,跟著餘海躍出了酒吧。餘海躍喝了太多酒,此時並沒有完全醒酒,走路還是跌跌撞撞的。


    他一直走了大半個小時,才終於走累了,跑到公園裏的一處休息椅坐下。


    “你不坐?”餘海躍隨意地坐在休息椅上,右手點了一支煙,左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並沒有回頭對薑航說話,可他知道,薑航一直都在。


    薑航聞言,走過去坐下。


    “酒醒了?”


    “你到酒吧的時候就醒了。”


    餘海躍抽了口煙,目光落在遠處的湖麵上,湖麵在月光照耀下,顯得水光粼粼,他的語氣又恢複了之前的吊兒郎當,“說起來,你還挺關心我的。”


    他說完,偏頭去看薑航,眼眸很深,“你還是第一個。”


    “別太自作多情。”薑航的語氣很冷淡,“我隻是怕你喝醉亂走到時候被‘撿屍’。”


    “撿我?那他大概是活膩了。”餘海躍搖搖頭,繼續抽煙,等抽完第三根煙,他才又開口,“有些困了,回家。”


    他起身後又低頭對薑航說:“不用跟著我了,我沒事。”


    薑航看著他,似乎在確定他有沒有說謊。


    對上薑航的眼神,餘海躍挑了下眉,他彎腰湊近薑航,“還是你願意讓我再住一次你家?”


    薑航推開他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幾步後,他摸到口袋裏的卡,又轉身回來,將餘海躍丟在酒吧的信用卡塞回他手裏。


    “你的。”


    “薑航。”


    餘海躍突然叫了薑航一聲,等薑航回頭,就抬起一隻手朝他揮了揮,“謝了。”


    薑航很平靜地“嗯”了一聲。


    幾分鍾後,他就消失在拐角處。


    餘海躍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目送薑航離開,忽然很輕地笑了一下,連眼底都染上了笑意。


    —


    接下來,餘海躍的騷擾電話依舊沒斷過。他還會換著號碼打,所以有時候薑航會不小心接起來。


    隻是盡管電話被接起來,他們也沒聊什麽,說不到兩句話,薑航就沉默了,隨即掛了電話。


    按理來說這樣的行為毫無意義,很無聊,可餘海躍卻覺得津津有味,打電話越來越勤快了。


    這天,薑航又一次不小心接了餘海躍的電話。


    聽見那頭傳來的聲音,薑航無奈問:“餘海躍,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停?”


    “你答應跟我做朋友,我就停。”


    “你很缺朋友嗎?”


    餘海躍大概在外麵玩,嘈雜的聲音傳到薑航這裏,薑航又說,“你朋友那麽多,為什麽偏偏執著我一個?”


    “你特別啊。”餘海躍說,“除了秦歡,你還是第一個我那麽想交朋友的人。”


    他大概是走到了安靜的地方,“而且我確實沒什麽朋友,跟我一起玩的人都隻是因為目標一致——想玩、可以玩,所以才聚在一起,會願意交心的少之又少。”


    薑航說:“你想要朋友,很容易,一中有三四千名學生,你總能找到合適的。”


    他其實搞不懂餘海躍在想什麽,明明之前莫名其妙地討厭他,現在卻又扒著他,態度放得那麽低想要交朋友。


    他是哪裏讓餘海躍改變主意了?


    餘海躍突然說:“十分鍾。”


    薑航愣了下,“什麽?”


    “我說十分鍾了,這是我們之間最長時間的通話,之前的記錄是一分鍾。”餘海躍話裏藏著笑意,“按照這個增長速度,再過幾天,我們或許就能聊上二十分鍾了。”


    薑航:“……”


    無話可說。


    薑航直接掛了電話,往桌上一趴,也沒心思繼續做練習了。


    其實在薑航的心底,對餘海躍的這份死纏爛打是有些許欣喜的。


    在遇上秦歡以前,他沒有多少朋友,甚至過著每天都要被追債的日子,他也上學,可學校也是一個小社會,他融不進去。


    他跟班級的同學,僅是點頭之交。


    直到他被秦爸爸帶到秦歡麵前,才明白有朋友的感覺。


    餘海躍這種纏人的行為雖然很煩,可願意花費這麽多心思隻為跟他做朋友,他從來沒遇到過。


    薑航閉著眼,心煩意亂,他在桌上趴了半天,直到手機震動,他才重新坐好。


    又是餘海躍的信息。


    ——【6號出去玩嗎?】


    ——【帶你去個好地方,人少風景好,考慮一下?】


    薑航盯著手機看了許久,指尖放在鍵盤上,刪刪改改好多次,最後還是什麽都沒回。


    算了。


    薑航以為餘海躍沒再繼續給自己發信息,是放棄了,但沒想到他居然自己找上門了。


    在看到餘海躍拎著兩桶油跟著自家媽媽進門時,薑航詫異到不行。


    薑媽媽比劃道:“小航,幫媽媽跟海躍說聲謝謝,辛苦他了,大老遠幫我把油拿回來。”


    為了方便和薑媽媽接觸,上次之後,餘海躍有稍微學了點手語,現在已經略微能看懂一些,薑媽媽比的“謝謝”他看懂了,於是擺手道,“不客氣的阿姨,舉手之勞而已。”


    薑媽媽對餘海躍笑了下,又比道:“晚上留下來吃飯吧?”


    這句餘海躍看不懂,他看向薑航,微笑等著他的翻譯。


    薑航抿著唇,半晌才把薑媽媽的話轉給餘海躍。


    聽完話,餘海躍眉開眼笑,點頭道:“好啊,謝謝阿姨。”


    薑媽媽擺擺手,提著菜進了廚房。


    等薑媽媽看不見他們了,薑航就把餘海躍拉回房間,壓低聲音問:“你跑來我家做什麽?”


    “來找你啊,你不回我消息,我就自己過來了。”餘海躍在椅子坐下,抬眸注視著薑航,“怎麽樣,去嗎?”


    “不去。”薑航開口拒絕。


    餘海躍盯著薑航,神情不解,“為什麽?”


    他身體前傾,手肘撐在大腿上,姿勢很放鬆,又問道:“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我很讓你討厭嗎?我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好像就很討厭我。”


    薑航麵無表情說:“你不是也一樣。”


    “ok,這一點我承認,不過我已經跟你說過原因了吧?那你呢?”


    “渣男。”薑航說,“我討厭渣男。”


    這個理由,讓餘海躍真真呆了好半天。


    他反應過來後,突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就因為這個?”


    “當然不止,還有你的行為、作風。”關於餘海躍的傳聞,學校實在太多太多,這樣一個人,給人的印象自然不會很好,但讓薑航從印象不好變成討厭,還是他親眼目睹的小花園那件事。


    餘海躍笑了半天,終於停了下來,他想了想,說:“如果我告訴你,他們都是抱著各種目的主動接近我的,我不過是來者不拒。


    而且我雖然跟他們在一起,可從來沒碰過他們……這樣,你對我印象分會不會好點?”


    薑航不太相信。


    餘海躍聳聳肩,“好吧,不然我給你證明一下?”


    “證明?”


    “是。”


    餘海躍拿出手機,讓薑航選人,然後他直接撥號。


    這些對象有男有女,都是餘海躍曾經的男朋友、女朋友。


    一口氣打了七八個電話,餘海躍才停下來,晃晃手機問:“怎麽樣,我騙你了嗎?”


    薑航:“……”


    餘海躍笑了,又把話題倒回最開始那個,“現在肯跟我出去了?”


    —


    餘海躍說的地方其實是一個村莊,離y市挺遠,他們是自駕過去的,開了四小時。


    從車上下來,薑航有點驚訝。


    餘海躍從後備箱取下兩個行李箱,對薑航眨眨眼,“跟我來。”


    相比餘海躍拎了兩個行李箱,薑航隻是簡單背了個包,很輕鬆。他不是特別理解餘海躍提著這麽兩個大行李箱,今天6號,明天7號,最多隻住一個晚上,帶那麽多東西做什麽?


    注意到薑航的眼神,餘海躍笑笑說:“好奇我為什麽帶這麽多東西?”


    薑航點頭。


    “這些都是我給人帶的禮物。”餘海躍說著,已經帶著薑航沿著不寬敞的水泥路走進村裏。


    他們剛剛走進村裏,就忽然有一個小孩像是小鋼炮似的朝他們衝過來,然後直接砸進了餘海躍的懷裏。


    他不高,眼睛又黑又亮,就那麽抱著餘海躍,仰起頭高興地喊,“海哥哥,你終於來了!”


    餘海躍摸摸小孩的頭,“嗯,我來了。”


    他又拉過愣在旁邊的薑航,介紹道:“這是我的朋友,你們就喊他航哥哥。”


    小男孩乖乖地喊了薑航一聲。


    薑航下意識地回應一聲,之後看向餘海躍。


    餘海躍說:“等等再告訴你。”


    餘海躍蹲下來,視線和小孩平齊,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幫我把大家都找來,分禮物了。”


    小男孩高高興興應下,就飛快去找人了。


    餘海躍看著小男孩走遠,才對薑航說:“我們走吧,去住的地方。”


    走了好一會兒,薑航才問:“你……常過來?”


    “算是吧,每年會來幾次。”餘海躍說:“剛才那個小孩叫莫吉,父母都不在了,家裏就剩下一個奶奶,另外還有幾個人,也都差不多情況……他們都是我爺爺旗下基金會資助的人。”


    “那你是替你爺爺過來的?”


    “不是。”餘海躍停下來,指了指不遠處層層疊疊,被雲霧籠罩的巍峨高山,“我是被這些景色帶來的。第一次無意間跑到這裏來的時候,我高一……正確來說,是高一開學沒多久。


    我在這裏待了兩個星期,那段時間裏,看到很多類似小吉的小孩,無父無母,隻剩下老人……”


    他想起那年發生的事,笑容有些諷刺,“你知道人會有一種心理,一旦看到比你過得慘的人,會醒悟也會安慰自己,告訴自己,那些你覺得過不去的坎、那些糾結啊痛苦啊算個屁,連屁都不是——世界上還有人飽受戰爭摧殘,還有人吃不飽穿不暖……其實能活著,不愁吃穿,就很不錯了。”


    薑航明白這種感覺。


    他曾經也是依靠這樣的心理慰籍堅持下來的。


    餘海躍帶著薑航繼續往住宿的地方走,“離開這裏後,我就找我爺爺,讓我爺爺撥款資助這些小孩……我自己也偶爾會過來看看。


    你知道嗎?這些小孩都很容易滿足,隻要一本書,一支筆,他們就能高興很久,非常淳樸可愛。”


    薑航安靜地注視著餘海躍。


    他想,或許餘海躍並沒有傳聞中的那麽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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