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大清早的,秦歡就被電話吵醒了。


    秦歡剛按下通話鍵,葉曉曉的大嗓門就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隔著兩米遠都能聽得見。


    “秦哥,出大事了,你快起來,上微信看我給你發的鏈接!”


    周末兩天都沒碰作業,秦歡昨晚刷作業刷到兩點多,這會兒困得要命,他坐起來看了眼時間,還沒六點。


    秦歡的聲音有些啞,他說:“如果不是什麽大事,你今天就死定了。”


    “總之秦哥你快看,前麵不用管,直接翻到第十七頁。”葉曉曉說,“看完你絕對要感謝我。”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什麽情況?”盯了手機半天,秦歡皺眉爬起來洗了臉,這才總算清醒了。他點開葉曉曉給他發的鏈接。


    這是一中貼吧裏的一個帖子的鏈接。


    秦歡看了標題,麵露不解。


    帖子的標題寫著:這屆運動會樓主滿足了,少女心全開啊啊啊啊啊,這對sz組合實在太帥了!


    這樓已經蓋到兩千多樓,在首頁直接加精。


    秦歡的視線離開標題,往下滑了一些,然後就看到了自己和蕭默手牽手過終點線的照片。他又接著看了主樓的文字描述。


    終於反應過來,這就是cp樓了。


    sz,雙炸。


    著cp名還不錯。


    秦歡完全不困了,他心情很好的一路保存照片,統統存進新建的相冊裏,存了大半,他才想起葉曉曉的話,暫時放棄存照片,先翻到第十七頁。


    1543樓:這不是蕭默嗎?嗬嗬。


    1544樓:我說怎麽一直沒蕭默消息了,原來是轉學到一中了,看樣子還混得不錯。一中是快沒落了嗎,怎麽什麽人都收啊?樓上那些追著喊“好帥、帥爆了”的人眼睛是都瞎了嗎?


    給你們科普一下好了,這個蕭默不僅成績差品性差專拖班級後腿還打老師,對了,他爸爸還是個變態殺人犯,母親是個精神病,這樣的人你們也覺得帥?一個個怕不是都傻了吧。


    ……


    後麵還有很多類似的言論,每一樓都是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將蕭默的過去都揭了出來。


    秦歡臉上的笑凝固住了。


    他匆匆翻完這一頁的內容,丟開手機就開始穿衣服,又花了一分鍾刷牙,然後就拿起書包衝出了房間。


    秦媽媽叫他,“歡歡,早餐!”


    秦歡彎腰穿鞋,飛快回了一句,“不吃了。”


    緊接著,是大門被關上的聲音。


    秦時揉著眼睛從房間出來,“媽,哥怎麽這麽早就走了?”


    秦媽媽搖頭,“不知道,急急忙忙的。”


    她又說:“六點二十幾了,你快去洗漱換衣服,不然該遲到了。”


    ——


    秦歡出了公寓大門,就直接攔了輛的士去學校,到了校門口,他就給蕭默打電話。一邊打電話他又一邊往宿舍走。


    學校六點半開校門,但現在還早,沒有什麽人過來,倒是有不少住校的出去買早餐。


    秦歡還碰到了江淮。


    “秦哥?”


    “有看見我同桌嗎?”


    “蕭默?沒有。”江淮說,“大概還在宿舍吧,現在還早,他可能剛剛起來。”


    “謝了。”丟下這句話,秦歡轉身上了樓。


    迅速爬到三樓,跑到了302門前,秦歡深呼了一口氣,抬手敲門。


    門過了好一會兒才打開。


    側身讓秦歡進來,蕭默沒有說話,他的手機放在桌上,頁麵還停留在貼吧的帖子上。


    秦歡輕聲問:“你看見了?”


    蕭默點頭。


    他重新回到椅子坐下,語氣又回到了最初見麵的冷淡,“你都知道了,為什麽還要過來?”


    秦歡笑了,“為什麽不過來?”


    他拉了把椅子到蕭默麵前坐下,“你的父母,你的過去,都不能代表現在的你。”


    蕭默看著他,“我爸……殺了人。”


    秦歡問:“所以呢?”


    蕭默麵無表情的陳述,“我是殺人犯的兒子,我還打了老師,如果當時沒人攔住我,我還會繼續打其……”


    “蕭默。”


    秦歡打斷了蕭默的話,他還是第一次當著蕭默的麵,直接的叫出他的名字,而不是同桌。他深深地看著蕭默,口吻嚴肅,“你是你,你爸爸是你爸爸,你們不是一個人,也和他不一樣。”


    “你不會怕嗎?”蕭默回憶著曾經同學的話,指尖有些顫抖,卻用無所謂的態度說道,“他們都說,我是殺人犯的兒子,媽媽又有抑鬱症,我肯定遺傳了父母,將來也會犯病,也會殺人……”


    “我不怕,你是你,隻是你自己。”秦歡注視著蕭默的眼睛,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而且我所看到的,所知道的,是一個樂於助人、外冷內熱的蕭默,你很正常,也很善良。”


    蕭默突然自嘲的笑了,他縮起腳,用雙手抱住,下巴擱在膝蓋上,“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


    “初二那年,我爸爸出事以後,我的朋友,最好的幾個朋友,就是最先遠離我的。”蕭默垂著眼眸,聲音很輕,“他們的父母不讓他們和我玩,擔心我帶壞他們,其他人也不敢和我接觸。”


    說這些話的時候,蕭默依舊沒有表情,他很平靜,仿佛在說其他人的故事。


    秦歡不知道蕭默到底經曆了多少,才能夠做到像今天這麽平靜,他更想象不出來這些年蕭默是怎麽過來的,明明還那麽小。


    他怎麽,沒能早點認識蕭默呢?


    如果能早點認識,他一定會保護好蕭默。


    秦歡心疼極了,他再也忍不住傾身抱住了蕭默,“我跟他們不一樣,薑航、洵子、葉曉、羅音、塗雪、班長、學委……還有很多人,他們每個人都很喜歡你,真心的想和你交朋友,我們都不會拍。”


    秦歡的聲音很溫柔,“你別擔心,也不用害怕,這件事不會影響任何人對你的看法,等到了班級,大家還是會笑著和你打招呼,該怎麽相處,還是怎麽相處,不會變的。”


    蕭默推來了秦歡,“你隻是你,不能代表所有人。”


    秦歡想了想,說,“好,那我不代表他們,等你自己去看。”


    之後他就陪蕭默坐著,誰都沒有再主動開口。


    晨讀的鈴聲響起。


    蕭默說:“你去上課吧。”


    “你去嗎?”秦歡沒有動,“你去我就去,我們一起走。”


    蕭默又沉默了。


    去?


    不去?


    蕭默轉頭,目光掃過放在桌麵上的相框,裏麵放著他們在遊樂園的合照,大家都笑得很開心。


    連他也有在笑。


    要是再像過去一樣,怎麽辦呢?


    蕭默垂下來的手抓緊了衣角,心裏很忐忑。


    “同桌。”秦歡喊了蕭默一聲,同時他的手也伸了過去,牽住了蕭默的手,緊緊握著。


    蕭默轉頭看他。


    “願意跟我講講你的過去嗎?”秦歡的聲音很輕,他看著蕭默,目光很柔和。


    蕭默沒有回應,他隻是安安靜靜的坐著。


    手也沒抽回來。


    被這麽牽著,能夠抵消過去被重新揭開的不安和恐懼,蕭默覺得很安心。


    他能夠清晰地知道,身邊有人陪著。


    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


    秦歡想了想,又說道:“事情一直憋在心裏不好受的,如果你想講,我會傾聽,你可以把我當成樹洞或者垃圾桶,把想說的,都說出來。你想爆粗口,想罵人,都可以。”


    蕭默低著頭,好半晌,終於很輕的應了一聲。


    秦歡笑了,眼中帶著點點星光。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了地麵上,將外麵斑駁的樹影倒映了進來。


    清風拂過,還能聽見外頭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蕭默望著腳邊的陽光,緩緩的開了口,“那一年,我初二……”


    那年y市出了一起性質十分惡劣的案件,一個女大學生在自己的公寓內被殺害了,而且凶手的手段十分殘忍。


    女學生的胸口連續中了七刀。


    鄰居報案以後,警察很快介入。


    凶手不久之後就被抓到了——他就是蕭默的父親。


    蕭父的身份特殊,她是女學生的老師,所以被抓以後,案子很快就被各大媒體曝光了。


    網上鋪天蓋地的謾罵。


    蕭默和簫母都不相信簫父會殺人。


    簫母賣了房子,四處托人找關係,又找最好的律師給簫父辯護,然而證據實在太充足了,根本找不到切入點,一審下來,簫父被判了死刑,緩期兩年。


    同一年,簫母患上了抑鬱症。


    她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不行,卻還在為簫父的事跑來跑去,又在為蕭默操心。


    一審結果下來時,蕭默已經初三了,但由於簫父的事,他被班級的人孤立了,再沒一個人願意和他接觸。


    盡管蕭默什麽都沒有跟簫母說過,但她都知道。


    蕭默沒了笑容,上學變成了獨來獨往,而開家長會的時候,周圍家長、學生的背後議論,老師的欲言又止。


    每一件每一件,都讓簫母自責。、傷心。


    簫母的病情一天天在加重。


    壓垮簫母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簫父的二審結果——突然由死緩變成了死刑立即執行。


    簫父死後,她撐到蕭默中考考完,終於再也受不住了。


    那時她的抑鬱症已經非常嚴重了,睡不著、吃不下,時常出現幻覺、幻聽,看見利刃,就隻想往身體裏捅,站在高的地方,就想往下跳。


    死神在用各種方式召喚她。


    簫母自殺的前一天,帶著蕭默去臨市玩兒,那天她們爬了山,看了海,還去了水族館。


    那是蕭默在簫父出事後,過得最開心的一天。


    可是第二天,簫母就自殺了,她從酒店的陽台跳了下去,當場死亡。


    她隻給蕭默留了一句話。


    ——默默,媽媽受不了了,但你別像媽媽這麽膽小,你要堅強,好好活著。


    蕭默變成了孤兒。


    蕭玥梅在葬禮之後,領養了蕭默,將蕭默帶回了自己家裏。


    中考成績也下來了,蕭默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湖山中學。可經曆了父母接連死亡,蕭默頹廢了,心理同樣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


    他不願意接受治療,開始自暴自棄。


    湖山是重點中學,又是以重視成績聞名,高一開學的模擬考,蕭默考出了倒數第一。


    此後的幾次考試,他都沒有進步。


    蕭默原先考進去的時候,被分到了重點班,可他現在的成績,完全是拖了班級後腿,害班級平均分變得連普通班都比不過了,老師覺得沒麵子,獎金又拿不到,就將怨氣全部撒在了他的身上。


    班裏的學生也因為老師的態度,開始對蕭默有意見,認為蕭默讓他們努力全部白費了。


    於是由老師帶頭,大家對蕭默孤立和欺淩開始了。


    被隨便丟棄的作業和書、隨意的諷刺和指責、桌椅上的垃圾和塗鴉、甚至連蕭默的存在,都成了錯誤。


    每次上課,老師都會找借口諷刺蕭默幾句,讓他站起來,或者站到外麵。


    蕭默沒理會他們,也不想理,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總是在睡覺。


    直到期中考時,蕭默再次倒數第一,老師指著蕭默的鼻子罵道:“人渣的兒子果然也是人渣!”


    他還嫌不解氣,繼續罵道:“想你爸爸那樣的人渣,死的好,而你再這樣下去,遲早也會變得跟他一樣,難怪你媽媽不要你,跑去自殺了,要是我,我也選擇去死。”


    這一次,蕭默當著同學的麵,將椅子砸到了老師頭上,然後拳頭重重揮了過去。


    蕭默打的很狠,絲毫沒有留情。


    這件事驚動了校長,蕭玥梅被請到了學校,但在校長室了解清楚經過後,蕭玥梅毫不留情揚手打了那個老師一巴掌。


    之後就拉著蕭默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校長室。


    蕭默其實是被退學的,但後來蕭玥梅走了很多關係,將他檔案裏的退學改成了休學,又借著蕭父曾經導師的幫忙,讓蕭默成功轉進了一中。


    而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裏,蕭默去看了心理醫生,在醫生的開導下,漸漸走了出來。


    “我不相信我爸會殺人。”蕭默啞著聲說,“我爸是個老好人,他有時候明知道那些人是裝乞丐騙人,他都會給錢,他還資助了好幾個學生,說等他們上了大學,會去看他們……


    有一次,他撞見了搶劫,他自己明明弱得很,卻還是直接衝上去,結果手臂被刺了一刀。”


    “他知道我喜歡繪畫,還答應了要送我去藝術中心學畫畫……女學生被殺害那天,是我爸媽的結婚紀念日,他定了蛋糕,取蛋糕的時候還給我打電話說是要給我媽一個驚喜,讓我配合他……”


    蕭默捂著臉,又把頭仰起來,不讓眼淚掉下,“他那麽好,那麽愛我們,而且每次說起自己的學生都是一臉驕傲,那樣一個老師,怎麽會動手殺害自己的學生,還是那麽殘忍的連續刺了七刀……”


    蕭默哽咽著,整個人脆弱極了。


    即使是過了這麽久,他還是無法釋懷,不能接受。


    秦歡就著握著蕭默的手,將他拉到了自己懷裏,緊緊的抱住了。他一下下輕輕拍打著蕭默的背脊,嘴巴張了又張,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安慰。


    秦歡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學的還不夠。


    他組織不出語言。


    思考了許久,秦歡才說:“同桌,你還記得我以前說的話嗎?”


    蕭默靠在秦歡的肩頭,低低應道:“嗯。”


    “在這件事裏,你什麽錯都沒有,那樣的老師,不配當老師。”秦歡輕撫著蕭默的頭,“但它已經過去了,我們要一起往前看,不能被他們影響到了。”


    “現在你是在一中,是我們三班的一員,你的班主任是蔡真,她是個好老師。”


    “你的未來還很長很長,你有足夠的時間,會重新擁有朋友、親人,同樣也會有愛人。”


    秦歡忽然鬆開了抱著蕭默的手,轉而搭在他的肩上,全神貫注的看著他,眼底盈滿溫柔的光。


    “同桌,未來的路,願意讓我陪你一起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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