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示君站在接機口前,他看了眼手表,想要抽根煙,看到禁煙標誌後又作罷。他戴了鴨舌帽和口罩,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許庭深走得單人通道,他遠遠看見了邱示君,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示君。”許庭深走到他眼前。口罩遮住了邱示君的表情,但露出的一雙眼睛彎了彎。邱示君順手替許庭深拉過行李箱,許庭深搭住他的手背說:“沒事,我自己來。”


    許庭深的掌心溫熱,覆在邱示君冰冰涼的手背上,叫他嚇一跳。


    “手怎麽這麽涼?”許庭深倒是下意識地用力攥了攥,邱示君沒來得及抽開。


    邱示君搖搖頭表示沒事,他拿出車鑰匙引著許庭深往停車場走。


    許庭深出差不過六天的時間,邱示君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去。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甚至還有些掛不住。


    許庭深心尖一疼,就想抬手抱一抱他。手抬到一半卻又放下了。


    是不是太得寸進尺了。


    “你沒吃飯吧?去我家吃飯吧。”趁著紅燈,邱示君轉頭對許庭深說。許庭深倉促地抬起頭,他有些意外,接著便有些笨拙地應了聲好。


    交通一路順暢,很快便到家了。邱示君幫許庭深把行李箱搬到電視櫃旁。


    “洗洗手吃飯吧。”邱示君折回廚房拿了碗筷,他一回來看見許庭深還在發愣,又催了一遍。


    許庭深幾乎是夢遊一樣去了浴室。


    “給。”邱示君拉開椅子,把筷子遞給許庭深。許庭深伸手接過,邱示君拿了個空碗舀了碗湯,然後放到許庭深的麵前。


    許庭深終於忍不住抬起了頭。邱示君沒看他,自顧自吃著飯,他最近都沒好好吃飯,沒有胃口。眼前這些菜也是想著許庭深要吃才做的,他其實吃不太下。


    許庭深恍如夢中。他不適應,很不適應。


    許庭深握著筷子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邱示君大概是察覺到了,他抬頭皺了皺眉說:“幹嘛不吃?不合胃口?”


    許庭深盯著邱示君的眼睛,眼底沉如深淵,情動洶湧,就快吞噬。


    “沒有。”許庭深輕輕地說,繼而低頭夾菜放到碗裏。邱示君咀嚼的速度放慢了,他放下筷子去拿手機看,一條消息彈了出來。


    小邱,按原來的價格,再折40%,你肯接受的話,明天我就把錢打給你。


    邱示君的嘴角僵持著不下,他捏緊了手機,鼻息像被人強行按住,他呼吸不得。


    “怎麽了?”許庭深一眼看穿邱示君的情緒不對勁,邱示君手忙腳亂地鎖了頻,隨口說:“沒事。你出差還順利嗎?”


    許庭深頓了頓才說:“挺順利的,合同簽好了,下個月能有兩個新項目。”


    邱示君小聲說挺好的,許庭深瞥見他戳米飯的動作,心裏歎了口氣。


    “示君,你別太擔心,我說過了,錢的方麵我會幫你解決的....其他方麵要我幫忙的,你盡管說.....”


    “庭深。”邱示君打斷他,他抬頭望著許庭深,然後勉強地扯出一個笑。


    “你已經幫我很多了。”


    “你不欠我,我永遠是這句話。”許庭深一字一句地說,他說話的樣子那麽堅定,其實聲音仍舊溫柔,但是聽著卻不容反駁。


    邱示君的眼皮顫了顫,他喉嚨一緊。邱示君已經站在懸崖邊了,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把他推下去。可是有個人始終沒有放棄,陪他一起站在那兒。他不言不語,但那隻手一直拉著他。千峰萬仞,許庭深先舍身。


    許庭深沒有等到邱示君的回答,其實他也沒期待他會回答什麽。他反而有些後悔不該那麽說,這句話分量太重會給邱示君很大的壓力。


    “示君.....”


    “庭深.......”兩個人同時開口,四目相視,有一句話已經在電光石火間迸發出來了。這句話,許庭深在心裏說過千遍萬遍。


    邱示君被許庭深抱住了。邱示君的身體一晃,便被許庭深緊緊抱住。許庭深的身上還是那股苦橙葉和佛手柑混合的味道。很清爽......很細膩。


    邱示君的下半張臉埋在許庭深的肩窩,許庭深箍著他的力量叫他墜落。


    完了,他掉下去了。


    “喏。”邱示君陷在沙發裏看手機,許庭深從行李箱裏拿出一盒東西遞給他。邱示君伸手接過發現是一盒巧克力。


    “給我買的啊?”


    “對啊。”許庭深還蹲在地上理箱子,他一會翻出一盒糖葫蘆,一會又拿出一張黑膠唱片,邱示君的肚子被當成了他放東西的小桌子,一轉眼越堆越多。


    “哎呀,放不下了,許庭深!”邱示君感覺到肚子上越來越吃重,他趕緊伸手阻止,許庭深一回頭看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


    邱示君把巧克力的外包裝拆了,他拿了一口吃進嘴裏,又伸手去拿第二塊湊到許庭深嘴邊。許庭深望著他的眼睛張開了嘴,邱示君的食指指尖也被他含進去了。


    “嘶。”邱示君吸了口氣,他眉頭一皺,把手指抽出來,順便掐了一下許庭深的臉。


    許庭深捉住邱示君的手,低頭一看突然說:“等等,你這裏有倒刺,我幫你剪了。”


    邱示君把頭一伸說哪有啊,許庭深還拉著他的手,右手騰出來去行李箱翻指甲鉗。許庭深低著頭,下手的時候幾乎是摒著氣,生怕手一重,把人弄疼了。


    邱示君想抽回手,許庭深連頭都不抬就說:“別動。”邱示君不敢再動了,他垂眸,手被許庭深握在手心裏,邱示君的臉一下子變得燙了起來。


    “好了。”許庭深把指甲鉗收起來,指腹在邱示君的手指上又輕輕地摩挲了幾下,才依依不舍地放開。


    “你累嗎?要睡會嗎?”邱示君見許庭深在揉眉心,湊近問他。許庭深緩緩地睜開眼睛掃了他一下說:“是有點累。”


    邱示君領會,立馬下了沙發進去給他鋪床。他鋪完被子去喊許庭深,許庭深趿著拖鞋慢吞吞地走進去。


    “睡吧。”邱示君又拱了拱被子,起身讓許庭深躺下。


    “.....你不睡一會嗎?”許庭深拉住邱示君的手腕,邱示君心跳漏跳一拍,他抽手急匆匆地說:“我不困。”


    許庭深沒鬆手,邱示君覺得手腕發燙。


    “陪我一會好嗎?”許庭深的聲音有些啞,擾得邱示君耳朵尖都受不了。


    邱示君的喉結一動,他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手腕又被輕輕一帶,邱示君在床邊坐下。


    你如果很愛一個人,你的眼睛會替你說出來。


    許庭深的眼神太深了,他眼睛裏有一汪海,早把自己按在裏麵溺死了。邱示君不敢看他,許庭深其實也不敢,隻不過在壯膽。


    “示君.....這個時間點說這個,顯得我居心不良。”許庭深的手在腿上躊躇,他進退猶疑,一點一點地直到握住邱示君的手指。


    邱示君感覺心跳快停了。


    “......但是,我除了愛你,我沒有其他辦法了。”


    沒有其他辦法放過自己。他身中劇毒,早就被判了死刑。他繼續浸在毒液裏可能還有苟活一陣,如果一旦抽刀斷水,他.....想象不到自己會怎麽樣。


    邱示君張了張嘴,他的手都緊張地出了汗。許庭深當然是察覺到了,他也緊張地口幹舌燥。


    “......我有什麽好?”邱示君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他問得很無力。


    許庭深慢慢地笑了,他望著邱示君的側臉,心心眼眼地都是他。


    “庭深,我......我.....”邱示君結巴了半天都沒說上來,許庭深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耐心地等他。


    “我.....沒愛過人。”


    這是一句很微妙的回答。邱示君是談過戀愛的,高中、大學包括工作每個階段都談過戀愛。他談戀愛的時候確實和胖子他們不同,他的身上沒有那種戀愛的酸臭氣息。他還是經常一個人去旅遊,要麽和許庭深他們通宵打遊戲。以前胖子總說:“示君啊,你要是不提,我都以為你還是一條單身狗。”


    邱示君也不知道為什麽。而這四個字再細細讀一遍,又包含了另外一層意思——我沒愛過人,沒愛過你。


    許庭深卻出乎意料地耐心不減,他看著邱示君,眼底似乎有水。


    “我教你,你肯學嗎?”


    許庭深教過邱示君很多東西。邱示君的第一支煙是許庭深教他抽的;他高中時候被女生圍得團團轉,是許庭深教他怎麽對付的;他寫得第一首歌,第一版歌詞是拿給許庭深聽的,許庭深教他把‘愛情’改成‘感情’;他剛拿駕照那會,是許庭深陪著上路的。


    如今,許庭深要教他愛自己。邱示君很緊張。許庭深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一個回答,既不答應也沒說不好。


    他垂眸,輕輕地鬆開了邱示君的手。沒人教他怎麽愛邱示君,他還是愛上了。沒人教他怎麽不愛邱示君,所以他出不來。


    其實愛是本能,哪有什麽技巧。要靠技巧,那就是勉強,許庭深不願意勉強邱示君。


    “我回去了。”許庭深站了起來,往門口走。


    邱示君抬頭,許庭深隻有一個背影留給他。


    “庭深。”


    “你會後悔嗎?”


    許庭深的眼睛一瞪,抓緊了手中的衣服,他猛地回頭,邱示君看著他。


    “..........唔.....唔”?邱示君被迫仰起頭,他的下巴被人握在手裏,嘴巴被堵住了,他隻能靠鼻子呼吸。


    “.....邱示君。”許庭深眼底猩紅,他撐在邱示君的上麵,一眨眼都能滴出血來。邱示君緩緩睜開眼,他抬手摸了摸許庭深的臉。


    “嗯?”


    許庭深什麽都說不下去,他俯身抱緊邱示君,邱示君也回抱他,這相互緊貼的心跳聲,足夠要許庭深自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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