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庭深又咳嗽起來,他聲聲漏氣,氣管像被刀片刮過,受損極其嚴重。


    “我原本....原本打算一輩子不說的。”許庭深本來把頭瞥過去了,他不想給邱示君壓力。但是他又忍不住想看他。


    “但是.....我還是沒忍住。我太自私了,總覺得.....試試看吧.....萬一你能接受呢。”許庭深苦笑著說,他動了動吊著水的手輕輕地說:“.....對不起。”


    邱示君閉上了眼睛,感覺到氧氣匱乏,他呼吸不暢。


    “庭深,我們不可能。”


    許庭深睜大了眼睛,白牆上好像都能看得見幻影。


    “......一點可能都沒有嗎?”


    “不可能。”邱示君的視線落到許庭深的側臉,許庭深對著邱示君笑了下,他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


    “示君,謝謝你,無論如何,今天多虧有你,害得你受了傷,很抱歉。回去好好休養,我.....我起不來,所以不送你了。”


    邱示君拉開門,他幾乎是奪門而出。他呆不下去,一分鍾都呆不下去。


    許庭深歎了口氣,忽然覺得要是沒被救出來,也不算壞事。


    之後將近三個月的時間,許庭深和邱示君都沒有任何聯係。有時候,邱示君聽到一首歌,轉手就想發給許庭深,手指點在半空又硬生生撤回。


    原本能成為摯友,多數都是帶著愛的。但當愛變質,就是失去的開始。


    失去總比失足好,邱示君一遍遍告訴自己。


    “示君,下周聚一聚啊,我加工資了,請你們搓一頓!”胖子給邱示君打電話,邱示君正在工作,手轉著筆往椅背上一靠說:“喲,不得了,走上巔峰了?”


    “屁吧!屁個巔峰,就加了15%而已。那啥,下周六晚上六點在慧公館啊。”


    “行,宰你一頓的機會我肯定不會錯過。”邱示君又和胖子扯淡了幾句,才把電話掛了。


    他從頭到尾都沒想起來問胖子一句——許庭深來不來。


    “示君來了!”邱示君進了包間就聽到了胖子的聲音,他朝朋友們打招呼。胖子訂了一個大圓桌,幾乎快坐滿了。


    “你們看看菜單,想吃什麽隨便點,今天我無所畏懼!”


    “喲,胖子你飄了!”一群人互相調侃,整個包間嘻嘻哈哈的聲音停不下來,菜一個沒上,酒倒是已經喝了起來。


    門再次被推開,邱示君抬眼,笑容瞬間僵硬。


    許庭深一襲黑色雙排扣大衣,他手上提著一個小袋,儀態十分優雅。


    “老許!”胖子大叫一聲,許庭深含笑和他打招呼,胖子親熱地攬過他的肩膀和他擁抱,並用手掌大力地拍了拍許庭深的背。


    “謝天謝地,你平平安安!”胖子拍著許庭深的雙臂,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許庭深微微一笑說:“我命硬著呢。”


    “老許沒受重傷吧?”朋友們紛紛表示關心,其實許庭深剛出事那會,他們的電話、短信就快把許庭深的手機給擠爆了。老大和老三更是隔天就提著一堆補品來家裏看望他。


    “老許快坐!”


    “你們給老許點個人參雞湯啊,給他補補!”胖子大手一揮特別有領導的派頭,他按著許庭深的肩,讓他在邱示君的旁邊坐下。


    許庭深剛一坐下,邱示君就感覺後背一涼,渾身的皮都繃緊了。他本來用指腹摩挲著茶杯杯沿,正品著金駿眉,這會一口茶水徘徊在喉間,咽不下去。


    許庭深仿佛有天眼,他能感覺到邱示君悄然變化的情緒。他很識相,沒有去打擾,更沒有主動搭話,一雙手規規矩矩地交疊著撐在桌上,他甚至都避免碰觸到邱示君。


    邱示君用餘光瞥見許庭深的手背已經恢複如初,那些烏青都消失不見了,整個人看上去也精神了很多。邱示君在心裏偷偷鬆了口氣。


    “來來來,我們敬胖子一杯!今日加薪升職,明日就是亞太總監!”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啊!”大家用玻璃杯敲擊著玻璃轉盤,獨獨許庭深拿著小茶杯。胖子眼尖,小眼睛一眯說:“老許,你又想混過去呢?”


    許庭深抿了下嘴說:“我真喝不了,開車來的。”


    胖子竟然下意識看了眼邱示君,出乎意料,胖子沒有再勸酒。


    “吃菜吃菜!”


    大家都動起了筷子,許庭深拿起筷子去夾糖藕,結果筷子尖和邱示君的碰到了一起。兩個人皆是一愣,對視一眼,繼而尷尬。


    許庭深先撤退,他默默地把筷子擱了回去。邱示君心裏突然不舒服,也不去夾糖藕吃了。


    “誒,示君今天怎麽不說話?”老三喝得赤紅了臉,他伸手搭著鄰座的椅背,邊打嗝邊說。


    邱示君嚼了嚼嘴裏的海蜇皮,等咽下去了他抬頭說:“沒有啊。”


    “這我坐對麵可看得清清楚楚,老許坐你旁邊,你可連句話都沒和人搭過。咋回事?你也經曆地震了?不認人了?”


    老三東北人,說話特直,也喜歡開玩笑。他向來和許庭深的關係更好些,酒喝多了閑得無聊,想逗逗邱示君。


    邱示君臉色一變,抓著筷子的手加大了力氣。許庭深聽出來這話可能踩了邱示君的雷,他主動拿起茶壺給一個空杯滿上茶水,然後放到轉盤上轉到老三的麵前。


    “我看老三你才喝多了。”老三哈哈大笑,伸手拿過茶杯抿了口茶,眼睛亮了亮。


    邱示君低著頭用筷子戳著碗裏的獅子頭,老半天沒吃一口。許庭深見他心情不好,忍不住看了看他,他一來就發現,邱示君的手指上有好幾道小口子,長長細細的。許庭深很心疼,大拇指焦慮地蹭了蹭食指,他像是下了個決心。


    “這個藥膏對你手上的傷口有消炎的作用,都說挺有用的,你試試吧。”許庭深趁著大家鬧作一團的時候,彎腰從小袋子裏拿出了兩支藥膏,他輕輕地放到邱示君的手邊,和他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


    邱示君一頓,緩緩抬眸。許庭深又和他隔開些距離,不至於一轉頭兩個人的腦袋就要湊到一起。


    邱示君摸著藥盒,心裏五味雜陳。他咬了咬牙才說:“謝謝。”


    “應該我謝謝你。”許庭深並不看他,兩個人的視線並無交錯,嘴裏都嚼著過分客套的話。邱示君終於撇頭看了眼許庭深,發現他左手的無名指上又戴上了戒指。


    “老許什麽時候正式結婚啊?”胖子朝許庭深擠擠眼,邱示君一用力,差點把藥盒給捏爛了。


    許庭深把筷子放下,他用餐巾擦了擦手,然後把放在桌角旁的袋子拎了起來。


    “今天把請柬帶來了,正好給大家。”


    “......”


    “啊啊!恭喜老許!”許庭深把一遝厚厚的紅信封拿在手裏,他站起來,從桌子的朝東坐開始發。他儒雅斯文,就連遞請柬的動作都雙手呈上,他眼角帶笑,禮貌又耐性地回應著每一聲恭喜。


    終於輪到邱示君了。他僵硬著沒站起來,許庭深溫柔地喊他:“示君。”


    邱示君的手一瞬間抓緊桌布,酒杯在桌上晃蕩碰出響聲。邱示君咽了咽口水,然後十分僵硬地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一個不情之請,因為大多數朋友都結婚了。我的朋友裏隻有你還單著。所以,你能做我的伴郎嗎?”


    “.........”邱示君猛地一個回頭去看許庭深,許庭深的眼睛裏有一汪潭水,水之深,邱示君望不透。


    “對哦,隻有示君還單著了!”


    “這還要問嗎,老許結婚,伴郎隻能是示君啊!這從小就預定了吧啊哈哈哈!”


    邱示君伸出手接過那封請柬,許庭深的手同時抽走。邱示君的目光落到封麵上自己的名字。那是許庭深用黑色墨水筆寫下的,字跡端正,練筆順暢。


    “沒問題。”邱示君望著許庭深一字一句道,許庭深的笑容慢慢在嘴邊蕩漾開。他輕輕地應:“那我給你訂做一套新西服。”


    “祝福老許和書瑤妹子伉儷情深哈哈!”


    “喝酒喝酒!”


    許庭深含笑說謝謝大家,還勸大家收著點喝,等四個月後的喜宴上再敞開喝。


    “示君你坐誰的車?”等飯局散了,一群人在車庫準備回家。


    “我.......”


    “我送他吧。”許庭深已經把車子解了鎖,胖子爽快地說行,把邱示君往副駕駛一推。邱示君喝得有點多了,臉紅撲撲的,他眉頭一皺說:“不要!你送我回去!”


    “哎呀祖宗!我的車坐不下了!”胖子像在哄小孩,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硬是把邱示君塞進去,並且附身給邱示君係安全帶。末了摸摸邱示君的頭說:“君君乖乖,讓你庭深哥哥送你回去啊!”


    “你滾開!”邱示君極不耐煩地把胖子的手甩開,胖子一踉蹌差點摔一跤,他轉頭說:“老婆,先送老大他們回去!”


    許庭深關上車門上了車,邱示君喝得有些難受,他把自己縮成一團,嘴裏嘰裏咕嚕不知道說著什麽。許庭深看他一眼,把自己的大衣脫了下來,輕輕地蓋在邱示君的身上。


    一路,許庭深沉默地開著車。邱示君攏緊身上的衣服,臉都快埋進去。許庭深的大衣上有一股淡淡的苦橙葉味,邱示君閉著眼睛嗅著。


    “.....唔....”邱示君猛地睜開眼睛,他伸手捂著嘴,身體不斷往前衝。許庭深一嚇,趕緊在路邊停下,邱示君下了車,就在草叢中吐了起來。


    許庭深急匆匆地跟上來,不停地拍著邱示君的背,晚上降溫了,邱示君怕冷,抖得厲害。許庭深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從後抱住邱示君,替他攏緊身上的大衣。


    邱示君吐得一塌糊塗,整個人在許庭深的懷裏抖個不停。他腿軟,站都站不直。


    “喝點水。”許庭深把水遞過去,邱示君的手搭在許庭深的手背上,他微微閉眼喝了好幾口,感覺緩過來些。


    “好點了嗎?”許庭深的口吻非常憂心,他從口袋裏摸出紙巾,掰過邱示君的下巴給他擦嘴。邱示君頭腦不清醒,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在哪裏。他任憑許庭深給他擦嘴,接著許庭深扶著他的肩帶他往回走,沒走一步,邱示君就跌坐在地上。


    “.......”許庭深將邱示君打橫抱起,在邱示君的褲子口袋裏摸到他家的鑰匙,好不容易開了門,連鞋都來不及脫,就跨進去把邱示君抱到沙發上。


    “.......難受.......”邱示君難耐地翻了個身,許庭深不敢耽擱,調頭就去浴室放熱水,他又把毛巾絞濕了,然後在邱示君旁邊蹲下。


    “示君,示君!”許庭深喊他,邱示君完全不搭理,一個勁兒地打滾說要死了,許庭深鎖眉,徑直按住他的肩,給他擦起臉來。


    毛巾的溫度溫熱帶點燙,擦在臉上很舒服。邱示君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眼角一瞥許庭深,突然莫名其妙哭了起來。


    “.......示君......”


    邱示君抓著領口一頓亂哭,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嘴裏斷斷續續地喊:“許....庭深這個王八蛋....居然和我絕交......”


    毛巾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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