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是稀稀拉拉的,多數人要觀望風色,要看這位新的總辦如何收服舊的一套班子,要看原來的總辦將如何帶著黨羽進行反擊抵製。


    陳文強不以為意,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坐回到椅子中,挨個審視著長桌兩旁的董事們。


    王先謙很納悶,但他必須要開口。餘肇康和金幼程這兩個骨幹竟然缺席,被他們攛掇的那些董事都以為被耍了,誰也不當出頭鳥。


    “總辦大人,猝然廢除租股,實是操切從事,恐釀變端啊!”王先謙捋著胡子,聲音不高,但卻隱含著威脅之意,“租股為湘路命脈,租股一停,生命立絕。且湘人萬眾協心,矢誌修路,豈能輕言廢除;再者,租股乃股本,而非捐稅,若公之於眾,豈不引起百姓誤解。”


    毫無疑問,這是睜眼說瞎話,所謂的租股就是以公權力保駕護航而強行征收的特殊捐稅,大多數百姓根本就沒把自己當成今後或可分紅的股東。


    “老王啊——”陳文強拉長了聲音,冷笑著嘲諷道:“你已不是公司總辦,租股收不收,鐵路如何修,關你屁事?”


    “這,這,口出不遜,粗魯,粗魯莫名。我,我是代表原公司眾股東——”王先謙沒想到陳文強一點臉麵也不給他留,氣得口歪手顫。


    “代表個屁呀!”陳文強騰地站起身,指著王先謙的鼻子罵道:“公司成立至今。你入過幾多股份,還大言不慚,真是厚顏無恥。”嘴上罵著。陳文強繞桌而走,手臂揮舞,義憤填膺,“還生命立絕,是誰的生命立絕?以商民集款艱難,路工卻無告成之望,且有虧倒巨款情事。竣削脂膏。徒歸中飽;殃民誤國,人所共知……”


    王先謙氣得渾身發抖。剛想張嘴反駁,便見眼前一黑,陳文強反手就是一拳,鮮血迸濺。碎齒飛出,王先謙滿臉是血地趴在了桌上。


    “哎呀,這動作大了,竟誤傷了王先生。”陳文強咧了咧嘴,抬手擺了擺,兩個大漢上前,將昏迷的王先謙架了出去。


    眾董事都目瞪口呆地坐著,膽小的已經臉色蒼白、身體發抖。


    陳文強前天與手下認真地商議研究了一番,最後他拍板決定。王先謙也要殺。不僅要殺,還要栽上罪名,一個在以後也能攀扯上阻撓修路者的罪名。現在的官府最怕什麽。最擔心什麽,陳文強自然很清楚。所以,昨天開始,一切的布置便開始緊鑼密鼓地進行,餘、金二人也活到了盡頭。


    陳文強陰冷的目光挨個掃視著眾董事,每個被盯到的人都感覺冷意從心頭泛起。沒有人敢與他對視。


    “今天早上——”陳文強的聲音冰冷而無感情,緩緩述說著。“有人在本公司門口扔下了一個包袱,裏麵有樣東西,還有封恐嚇信,是給本大人看的。我想,你們也應該看一看。”


    包裹是用褐色的紙隨便包著的,也是隨隨便便放到桌上的,董事們用疑惑的眼神盯著這個包裹。包裹的一部分已經鬆開了,露出一些毛發樣的東西。刷的一下,褐色的紙被扯掉,人們看清楚了,都大吃一驚,有人發出難以抑製的尖叫。


    是金幼程的人頭,他的脖子血肉模糊,赫然露出了森森白骨。他的嘴歪扭著,表現出極其痛苦的樣子。兩眼向外凸出,眼珠似乎要彈出來。下巴上他平時習慣於用手擺弄的胡須還保持原樣,朝著人們向外翹著。


    口齒不清的嘟囔聲,恐懼地注視,陳文強已經坐回到椅中,拿出一封信晃了晃,冷笑著說道:“想用人頭來嚇唬我,真是癡心妄想。可惜我早就知道有人要阻撓修路,所以作了布置,那個殺人凶手扔下人頭和恐嚇信,便被巡警發現,追趕之中他慌不擇路,掉進水溝淹死了。”停頓了一下,他把身子向後一靠,眯縫著眼睛掃視了一圈,笑得令人膽寒,“餘肇康,坐辦總理,王先謙的死黨,竟然膽大包天到敢殺人,敢用這種手段恐嚇本官。”


    可能嗎?就餘肇康那身體,那膽量,敢殺人,還敢砍下人頭來恐嚇你?眾董事麵麵相覷,也不敢吭聲。


    “這修鐵路,我可是押上了產業,押上了身家,誰敢跟我過不去,我就要他——”陳文強突然一探身,把人頭一推,人頭骨碌碌在桌上滾動,嚇得眾董事直往後縮。


    “當然,我這個人呢,恩怨分明,跟著我幹的,我也絕不虧待他。”陳文強稍微緩和了語氣,掃視著眾人,說道:“董事呢,還是董事,以前的虧空呢,我也不想追究,由我全補上。咱們重打鼓、另開張,把這鐵路盡快修好,那可是日進鬥金的賺錢門路……”


    外麵轟然一聲巨響打斷了陳文強的說服教育,他裝出驚愕的樣子,等著來人稟報。


    一個手下飛快地跑進來,湊到陳文強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又遞給他一張紙條,他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用殺人般的目光對著眾董事挨個審視,令人如坐針氈,心泛冷意。


    “事不亦遲,馬上派人去抄王先謙、餘肇康的家。”陳文強站起身,眉頭緊皺,對眾董事說道:“沒想到王、餘竟與亂黨有關,王先謙喪心病狂,竟身攜炸彈。可惜,他沒來得及動手便被帶了出去,在外麵誤碰爆炸,傷了我幾個手下。現在要委屈諸位了,在事情未查清之前,便在這裏多待此時刻吧!”說完,他轉身大步而出,很快,外麵便響起了雜遝的腳步聲和紛亂的口令聲。


    屋子裏安靜下來,陳文強不在了,可一番殺伐震懾卻依然激蕩著眾人的心。如果說膽大。還有比陳文強更厲害的嗎,上來便連殺三人,誰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好嘛。一個是被外人殺的,一個是逃跑時淹死的,一個竟帶著炸彈自己炸死的。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陳文強說第二,還有人敢說第一嗎?


    人頭還在桌上,呈現著痛苦的神情,沒人敢去動一動。汗珠從董事們的頭上不停冒出。


    ……………


    陳文強憑恃的是什麽,那些董事們不清楚。王先謙等人更是到死都不明白。是那幾百鐵路巡警,是總督張之洞承諾的全力支持,還是有其他的什麽原因?


    如果隻是單一的憑恃,陳文強還不敢囂張跋扈。大膽妄為。可他是什麽人,什麽身份?既是革命黨,又是江湖大哥,還帶著立憲派的麵具,有商團、巡警武裝,再加上當時的形勢,他有消息,有實力,有分析研究。出手便又狠又辣。


    當一堆證據從王先謙和餘肇康家中“搜出”並擺在巡撫岑春蓂麵前時,岑春萱可謂是大吃一驚,聽著陳文強的報告。看著這些證據,他將信將疑,不時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陳文強。


    “韃虜逞其凶殘,屠殺我漢族二百餘萬,竊據中華,一大罪也。韃虜以野蠻遊牧之劣種。蹂躪我四千年文明之祖國,致列強不視為同等。二大罪也。韃虜五百餘萬之眾,不農不共,不商不賈,坐食我漢人之膏血,三大罪也……”


    反清檄文寫得很有文采,十大罪明明白白;還有標之以“中華國民軍南軍先鋒隊”的旗幟,以及複興會的一些文件資料……


    “複興會?”岑春蓂更是驚愕,甚至有些駭懼,“怎麽是,是這個搞暗殺極厲害的革命黨?”


    曆史書中在談到著名的“長沙搶米風潮”時寫道:“巡撫岑春萱非但不準,還下令槍擊請願群眾……正當岑春萱陷於困境之時,湖南布政使莊賡良在楊鞏等人支持下暗中倒岑。這裏兩處提到的“岑春萱”實為“岑春蓂”之誤,甚至在很多書中直接就將“岑春蓂”誤寫成了“岑春煊”。而岑春蓂(湖南巡撫)與岑春煊(曾任兩廣總督)同為岑毓英(曾任雲貴總督之子),誤寫竟是典型的“弟冠兄戴”!


    “大人,此事重大,你若不信,可多派人去探聽。”陳文強臉色凝重,很肯定地說道:“依下官看,不宜將複興會宣之於外,以免引起恐慌。至於打壓遏製,下官認為也當以複興會所聯係的江湖會黨為主,以免引起複興會的報複。”


    “江湖匪類的活動,本官亦有所耳聞。”岑春蓂捋著頜下胡須,若有所思地說道:“隻是這王先謙、餘肇康竟然,竟然都是革命黨,實在是有些令人難以相信啊!”


    湖南、江西兩省交界的地區,很久以來便是山堂林立、民風強悍,是哥老會在長江中遊的一支——洪江會的活躍之區。兩年前華興會在長沙起義失敗,次年會黨首領馬福益又被捕死難,但是會黨的組織基礎並沒有被打亂。洪江會與洪福會、武教師會勾連一氣,隱隱有再次起事的苗頭。


    然而,會黨就是會黨,在組織上還脫離不了其本身的弱點。特別是缺乏保密的意識和措施……總之,宣傳、鼓動工作的效果非常明顯,但當地的地主士紳也感到了恐懼,岑春蓂也接到了他們“呈請官廳偵悉剿辦”的文書。


    “革命黨滲透之深、之秘,確實令人心驚。”陳文強不以為然,說道:“然證據確鑿,不得不讓人相信。若是大人依然將信將疑,那下官再搜集證據,再揪出幾個亂黨餘孽也就是了。”


    岑春蓂咧了咧嘴,臉上的肉動了動。他哥岑春煊已經從北京來信,要他支持陳文強,可聽陳文強話中的意思,顯然還要抓人殺人。


    “先不要輕舉妄動。”岑春蓂擺了擺手,思索著說道:“王、餘之案便由官府偵辦,你還是以修路為主。嗯,事已至此,隻要不掀起動亂,本官也能予以轉圜,取信於朝廷,取信於民眾。”


    “那就多謝大人了。”陳文強拱了拱手,笑著說道:“抄家所得,甚是豐厚。大人可用之興學助教,鋪橋修路,造福一方。至於鐵路公司的虧空,下官出資補上,想必是不會引起太大的亂子。”


    “虧空由你補上,這與情理不合。”岑春蓂笑了笑,又正色說道:“入官庫一半,另一半便入鐵路公司,這也算是造福湘省嘛!”


    “那便算是大人的股份。”陳文強一口便定了下來,“有大人帶頭,這籌資修路也就能順利許多。”


    “這樣啊——”岑春蓂裝出很為難的樣子,勉強點了點頭,“這修路涉及到的人和事很多,本官就勉為其難,把這些股份分配分配,打點打點,也算是小助你一臂之力吧!”


    “多謝大人,大人拳拳之心……”


    ………………


    事實上,陳文強的狠辣並沒有給岑春蓂,乃至張之洞惹出太大的麻煩。因為複興會很快就在報紙上譴責了陳文強的殘暴,聲言要為被殺害的同誌討還公道。緊接著,似乎要更加證明王、餘二人確是複興會會員,兩顆報複的炸彈在長沙發出轟響。一顆炸塌了巡撫衙門的後牆,一顆在陳文強出行時驚了他的馬。


    “餘孽猶在,可老子不怕他們。”陳文強在董事會議上咆哮,眼睛瞪得牛一般大,惡狠狠地審視著噤若寒蟬的董事們。


    亂黨餘孽呀,這可是一個隨時能扣過來的大黑鍋。不管董事們對亂黨論相不相信,相信多少,他們都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陳文強已經掌握了能夠不斷打擊異己,且名正言順的犀利武器。


    誰敢作仗馬之鳴?老子說誰是亂黨,誰就是亂黨,誰讓老子正是亂黨頭子呢!既能指鹿為馬,又敢拉仇恨,可老子一點也不害怕。


    “文強啊,你那些鐵路巡警裝備很好嘛,人看起來也個個精神,派來百八十人,保護本大人,還有官衙如何?”陳文強安之若素,岑春蓂卻有些膽戰心驚。


    “大人多慮了。”陳文強貼心地安慰道:“下官有避禍之道,否則怎敢如此膽大。”


    哦,岑春蓂看著陳文強神秘的樣子,納悶地湊了過去。


    一番細語之後,岑春蓂恍然,陳文強苦笑。然後,他讓人把一隊鐵路巡警召來,保護官衙,保護巡撫大人。他則帶著岑春蓂的一萬買命錢,心情暢快地走出了衙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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