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禍得福一舉突破,魂體在法器內還堪堪躲過了三道劫雷,此事又成了聚清觀上下皆知的一樁奇聞。


    然而,我因一時疏忽毀了半個靈植園也是不爭的事實。掌門念我是初犯,免了我重罰,隻是不得參加近日的門內大比,還需在浮月島上禁足三月。


    好在我已能憑借結丹期的修為抵禦浮月島上的靈壓。師父還特意為我在島上新辟了一處洞府。這洞府內不僅家具器皿一應俱全,不知為何還充滿了濃鬱的靈氣,想必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法器必是價值連城。著實令我受寵若驚。


    “從今日起,你便在此修行吧。”


    我不堪受此大禮,師父卻淡淡說道。


    “都是些身外之物,你無需為此掛心。”


    我不知其他師父對徒弟如何,但玄沄卻總是替我將一切事情準備妥當。書上常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師父卻連態度都是清冷而寡淡的,仿佛這些事於他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師父引我入門,為我鍛體,助我結丹,如今還給了我如常人一般的棲身之所。我總是在夜深人靜時一遍遍細數他對我的好。這樁樁件件既令我欣喜,卻也使我的不安與日俱增。他若是天上的明月,我便是草間的流螢,汲他的光,享他的好,卻做不出半分回報。


    這樣真的好嗎?


    我一遍遍問自己。


    原本每個內門弟子都有機會去各個長老處修習課程。符籙、陣法、煉丹、煉器,如此種種,不一而足。而我由於被禁足,隻能勞煩師父授課。雖然我早知他天生仙體,聰慧過人,卻不知他近乎通天徹地,涉獵甚廣,但凡門內教習的內容無一不通,無一不精。而我蠢笨木訥,往往需要花費幾天功夫才能吃透一次授業的內容。


    師父並不惱我,相反,他總是靜靜望著窗外,耐心等我期期艾艾複述一遍自己的領悟。窗外竹葉輕旋,他的側顏如雕如琢,輕垂的眼睫仿佛就此撫去世間萬籟。讓光陰流連耽湎,止步不前。


    我想不出任何詞語來形容這一幕。哪怕在往後最痛苦的日子裏,這一幕依然如同一道穿破灰雲的光矢,深深烙在我的心頭。


    師父除了分神教我,還需定期指點門內的劍修弟子。他們所學的是聚清觀一脈相承的聚清劍法,而師父本身修習的並非這套。師父對我幾乎毫不藏私,處處傾囊相授,但唯獨劍法這塊他不許我涉足過深。


    原因無他,唯我是木靈所化。


    “木弱逢金,必為砍折,輕則傷體,重則傷魂。”


    那天我抱著木劍興衝衝來到舞劍坪,被告知了這一真相。許是我臉上的失落太過明顯,師父開口問我怎麽了。我趕忙低下頭,假裝自己不過是有些驚訝。那時似乎還扯了些別的謊,但是記不得了。我的心裏亂糟糟的,幾乎飛也似地逃離了舞劍坪,逃離了師父。


    可笑的是,長久以來,我最想從他手中學到的就是那套舉世皆知的煜戈劍法。我無數次肖想自己持劍會是何種模樣,是否能得他萬分之一神韻。哪怕隻能學到皮毛,再苦再累我也甘願。但事到臨頭卻發現,我終究沒有資格做他礪劍長老的親傳。


    草螢有耀終非火。


    遲鈍如我,這才發現師父予我單獨授課時,從不帶煜戈劍。而這世上誰人不知,劍修與他的劍一心同體,幾乎寸步不離。


    與師父的苦心相比,我太淺薄,太自恃,太不知感恩了。


    我回到洞府後,便將木劍丟入塌下,從此再不提習劍。


    轉眼之間。三月的禁足期便過了。


    請示師父後,我所去的第一個地方便是那日被我毀去大半的靈植園。這些時日來我一直心懷忐忑,唯恐自己做下了無可挽回的錯事。百草閣的弟子親厚待我,我卻恩將仇報害他們的心血功虧一簣……我做好了負荊請罪的準備。然而到了靈植園,這裏的房舍園圃不但早已恢複如初,裏麵管事的弟子還笑著同我打招呼。蟬衣師姐更是從房內衝出來,一把拉住我的手。


    “小師弟,你那日真是太解氣了!那群呆子被你嚇得魂不附體!那模樣夠我指著他們的鼻子笑三年!該!誰讓他們盡欺負新來的!”


    她蕙質蘭心,知我擔憂靈植園的損失,便牽我來到了後院。


    “那日/你在門外觸發了我師父安在這兒的防禦法陣,房子雖然倒了,但是後院的園圃都安然無事。而且你的靈力最多讓草木瘋長,對人的身體沒什麽大礙……”


    我放出神識,靈芝精和人參精立刻回應了我,他倆的描述也與蟬衣師姐相差無幾。我終於是把懸著的心放下了。


    “我往後還能到這兒來嗎?”我吞吞吐吐。


    “哎呀瞧你這話說的……你不在的時候所有靈植長得比以往慢一旬,我們就差哭著喊著跑到礪劍長老那兒搶人了。”


    蟬衣師姐笑著捏我的臉。諸位師兄弟都圍在一旁哈哈大笑。午時的日光曬得我周身和暖,連氣海裏的本體都寸寸舒展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樁喜事,就是李世修在門內大比中被天衍長老相中,做了摘星樓的弟子。


    在後山涼亭,李世修將那日大比情況淋漓盡致描述了一番,他是如何如何神機妙算脫穎而出過關斬將殺出重圍……就這樣接連講了兩個時辰,最後壺裏的水都喝幹了,他才勉強把杯子放下。


    “可惜了,這些日子你不在,錯過了好多精彩的比試。”


    我心下也十分惋惜,不過更多地是為李世修感到高興。李世修雖然常在書院裏被先生責罰,但是他天資聰穎,背地裏也苦修不輟。此次升為內門弟子也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是得償所願了。


    “而且你知道嗎,這次比試最大的獎賞,就是表現優異的弟子可以有機會進入一處新發現的仙家秘境!裏頭天材地寶應有盡有,說不定還有不為人知的上古傳承呢!”


    李世修的眼睛閃閃發亮,像是整顆心都已經飛到了秘境裏尋寶。


    我一邊聽他滔滔不絕,一邊不由有些擔憂。李世修雖然聰慧,但是修為隻有煉氣七層。若弟子間的競爭真如他所說的那般激烈,那他此行可謂前途多舛。我身無長物,靈器法寶也都是師父的,不知該拿些什麽助他。


    “嗨,咱們是哥們兒,不用整那些虛的,你的心意我領了!”


    李世修高興地拍著我的背。


    我左思右想,拿出了這些日子來練習所畫的全部靈符,又掏出了好不容易煉成的丹藥,都是些靜氣凝神、回複氣血的普通藥物。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堆在一起實在寒磣無比、不堪大用。最後我咬了咬牙,抽出了一根自己的氣生根。


    “這根自初始起便有了,想來也吸取了不少日月精華,天地靈氣。蟬衣師姐說我的枝葉也是一味藥材,外敷傷處可以消炎止血,內服也可清熱化濕。你且帶著,聊勝於無吧。”


    我有些擔心李世修會嫌棄,誰料他卻大喜過望。


    “你真是我李世修一輩子的好兄弟,不,我們下輩子還要做兄弟!”


    他激動地捧著那枝條。


    “天哪!這可是結丹期靈木的氣生根哇!多少人打破頭都搶不到的好東西!兄弟你太夠意思了!”


    我有些猶豫。“那我再多抽兩根給你?”


    不不不,夠夠夠,我怕你師父知道了削我。李世修嘻嘻一笑,又拉著我說了好些時候的話,聊他新認識的師兄,聊那些千奇百怪的卜卦術。直到摘星樓門禁的時間到了,才戀戀不舍地同我揮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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