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外,白木希等人在為附近受傷的人包紮。


    他本不敢出來,可外麵的傷者太多了,他忍耐了許久,覺得狼群應該不在了,便偷偷打開了房門,天知道他跨過院子裏那些屍體時有多害怕。


    那些狼均被齊銘斷了首,血腥味充斥著整個院子,猶如地獄一般。


    白木希臉色發白,不停地給自己鼓勁兒,這才終於邁出了院子,確定附近沒有危險後,他喊出秋娘和小魚,為附近的傷者包紮。


    一邊包紮,一邊朝遠處望。


    齊銘一直沒有回來。


    直到狼群徹底遁逃,西市的人們都已經被救回家中,這場慘劇暫時收場後,他還是沒有回來。


    隔壁鄰居見他院子裏如此慘狀,便讓他們到自家住一夜,明天再收拾。


    白木希讓秋娘帶著孩子們過去了,自己卻不肯,他就一直坐在黑漆漆的院子裏,守著一群狼屍,等著齊銘回來。


    怕嗎?


    怕。


    可他更怕齊銘不回來了。


    或者說,回不來了。


    他一直堅信齊銘不會不告而別,可經過今天這一晚,他忽然不能確定了。


    齊銘對自己的事情一直諱莫如深,臉上的疤痕淺了一些後,白天幾乎不出門,生怕別人看到似的,也從來不管別人的閑事,這是第一次他主動出去救人。


    白木希聽說了西市的慘狀,聽說有人衝進狼群拯救了他們,可待眾人後來尋找時那個人卻不見了。


    他沒有回家。


    白木希不敢去四處亂找,怕齊銘回來時發現屋子裏沒有人,幹脆一走了之。


    於是就這樣癡癡的等著。


    月色淒涼,寂靜,死亡的味道始終彌漫在鼻息指尖,白木希渾身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白木希一顆困在冰窖的心快要絕望時,突然聽到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白木希趕忙站起來,就看到一個人影,緩緩來到門口,看見他後,站住腳步。


    白木希看著麵前這個無比熟悉的人影,激動地渾身發抖,原本冰涼麻木的眼眶,忽然湧上一股熱意,淚不由自主的落了下來。


    “齊銘……”


    他輕輕地喊出聲。


    齊銘怔怔地看著院子裏的人,一動不動。


    為了盡快斬殺頭狼,他不得已動用了自身武學,雖然隻是一瞬,運起的內力不足以牽動傷勢,但獨屬於他的刀法卻確確實實出現在了人群當中。


    不管有沒有人會認出,經過今晚這一遭,他的身份遲早都會暴露,所以該走了,不能再留了。


    可是還沒有跟白木希道別。


    又想,道別就是害了他。


    於是他連夜出了城。


    帶著這一身血,一身傷。


    他想,這一走,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踏在城郊的路上,夜裏四下空無人,隻剩下他沉重的步伐在四周回響,一如他這些年走過的道路。


    前方一片漆黑。


    他知道他此刻踏上的,是一條有去無回的死路。


    冥冥中,仿佛有意牽引,他越是想告別,步伐就越發沉重,記憶中那張溫柔的麵龐在他腦海中不停徘徊,時而埋怨,時而撒嬌,時而暴怒,時而乖巧,如一縷暖陽,包裹著如行屍走肉一般的自己,暖著他,引著他,朝生路走去。


    他忽然停下腳步,抬起頭,一座三層八角涼亭映入眼簾。


    那天晚上,白木希就在這亭子頂上,軟軟地撲進他懷裏,他身上有屬於淩晶花的淡淡清香,抬起頭醉眼朦朧的看著他,喊著他的名字,嘟起嘴唇想親他……


    齊銘無聲的笑了笑,笑的苦澀又絕望。


    這段溫暖又平靜的時光,竟不知不覺成了一把無形枷鎖,緊緊鎖住了他的喉嚨,鎖住了他邁向地獄的腳步。


    他一時竟分不清楚,老天爺安排白木希來到他的生命裏,究竟是想讓他苟延殘喘,還是想讓他在將來死的更慘。


    該走了。


    他這樣對自己說。


    可腳步卻如同灌了鉛,一步也邁不出去,就這樣鬼使神差的,他回過身來,回到這間小院裏。


    然後就看到白木希孤零零的坐在院中,靜靜地等著他。


    白木希站起身,朝他走過來,腳步越來越快,最後狠狠撲進他懷中,將他緊緊抱住。


    “我以為你走了……”


    他啞著聲音說道,絲毫不介意齊銘染滿狼血的衣衫。


    齊銘靜靜的看著他。


    他是要走的。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他是不打算回來了。


    齊銘緩緩伸出雙臂,如同每天晚上被白木希纏住以後那樣,輕輕抱住白木希。


    “對不起……”


    聽到他的聲音,白木希抬起頭,紅彤彤的眼睛望著他,忽然從胸中生出莫大的勇氣,踮起腳尖,雙手捧住他的臉,毫不猶豫的吻上他染血的唇。


    他的唇很軟,很冷。


    這個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血腥味充斥在鼻翼,白木希卻固執的不願退去,直到風吹幹他臉龐的淚痕。


    齊銘輕輕推開他。


    白木希一顆原本放回肚子裏的心頓時又提起來,他小心翼翼的看著齊銘的眼睛,輕輕問:“你,你是來跟我道別的嗎?”


    齊銘張了張嘴,卻發現一個‘是’字徘徊在唇邊,如何也說不出口。


    齊銘苦笑一聲,搖搖頭。


    白木希眼底頓時亮起歡喜的光,再度將齊銘緊緊抱住,像是抱住了他的全世界。


    ……


    齊銘的傷勢不重,均是外傷,隻是在原本就疤痕遍布的身體上雪上加霜罷了。


    幫齊銘收拾好身上的傷痕後,白木希把他扶上床,很自覺的說道:“今晚你在床上休息吧,我打地鋪。”


    齊銘輕輕‘嗯’了一聲。


    他累極了,沾枕頭就著。


    白木希也忙活了大半天,可這會兒卻不敢睡覺,生怕一覺醒來,齊銘就徹底不見了,於是躺在地鋪上,靜靜地守著他。


    可是沒多久,齊銘原本舒展的眉頭便皺了起來,氣息有些急促,白木希立刻坐起身,屏息靠近他。


    上次齊銘做噩夢吐血之前也是這樣,白木希可不敢讓他再吐一回血,小心翼翼的爬上床坐下來,將他的頭輕輕抱在懷裏,輕輕為他按摩頭部的穴位,幫助他放鬆。


    陷入噩夢中的齊銘神態很差,按摩穴位的效果不明顯,白木希俯下身,輕輕抱住他的上半身,一遍按穴位,一遍順著他的後背,輕聲細語的安慰他。


    沒事……沒事……


    別怕……


    都是夢……


    恍惚中,齊銘再次來到黑漆漆的山莊裏,環顧四周,除了看不清麵容的屍體,再無其他,耳邊充斥著的,是無數嘶喊的淒厲聲音,猶如厲鬼狂呼。


    為什麽……


    當年歃血為盟,同生共死,為什麽隻有你活著!


    你為什麽還活著!!!!


    去死啊!!!


    快去死吧!!!!


    ……


    天旋地轉中,他隱約聽到了白木希溫柔的聲音,告訴他這是夢,別怕,快醒來,這是夢……


    他掙紮著從噩夢中掀開眼簾,看到一個人在自己旁邊,語氣含糊的呢喃道:“白木希……”


    白木希抱著他,抓著他握緊拳頭的手,輕輕應聲:“嗯,我在。”


    齊銘喃喃道:“白木希……”


    齊銘語氣茫然:“我該死嗎?”


    白木希一愣:“當,當然不啊。”


    恍惚中的齊銘並沒有聽到白木希的答案,他隻是一味地重複著這句話。


    我該死嗎……


    白木希始終不知道齊銘究竟經曆了什麽,聽著他絕望的呢喃,卻覺得五髒六腑都攥在一起,疼的他渾身發抖。


    他強行壓抑這份心痛,將齊銘樓在懷中,輕聲哄著:“不,你不該死!害你的人才該死!你要活下來,好好地活下來,齊銘……你要活下來……”


    混沌的意識裏,像是真的聽到了回應,感受到了溫暖的懷抱,齊銘緩緩合上眼,氣息漸漸平緩下來,緊握的五指也緩緩鬆開。


    ……


    次日上午,鄰居們幫忙找了幾個壯漢,把院子裏的死狼抬出去,秋娘帶著孩子們用水將院子裏衝了一遍又一遍,接著熏了大半天的艾葉,可算把血腥味去除了大半。


    白木希一直守在齊銘床邊,一夜未眠,直到秋娘喚他吃午飯時,他才動了動,見齊銘如今氣息悠長的沉睡著,想來是沒大事了,便起身去吃飯。


    折騰了這麽久,他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原本想等齊銘醒來一起吃,可想來他昨晚定是累極了,難得睡個好覺,沒舍得喊他。


    吃飯的時候,聽秋娘在說昨夜的事情。


    昨夜城裏忙的一團亂,各家醫館的大夫大半夜被從家喊出來給眾多受傷的人們看病治傷,官兵們在西市中心收拾了一整夜,臨清晨時將血跡大都清洗掉了,然後將狼的屍體運出城去。


    篝火晚宴上傷勢不重的人們全部被帶到官府裏去審訊,審了大半夜才放回去。


    今天上午就貼出了告示,說昨夜的狼群襲擊事件,緣由是城中人毫無節製的打獵導致狼群報複,因此從今日起城中全麵禁止野獵行為,再次開放時間待定。


    而將那窩小狼崽抓進城中的幾家公子哥,需要賠付所有傷者的醫療費用,以及被狼群襲擊而死的人們的賠償和喪葬費用。


    秋娘說罷,搖搖頭:“昨夜聽說死了十幾個人了,結果隻是賠錢了事,說是咬死人的是狼,那幾個公子哥並非有意害人。”


    白木希冷笑一聲:“人家高門顯貴的大公子,還真指望關進大牢嗎?”


    秋娘歎口氣,又道:“要說大公子,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聽說昨夜西市那麵幸虧有顧家公子帶著人及時救援,不然死的人隻怕會更多,您說人顧家的公子怎麽就這麽好?”


    一直悶頭扒飯的小魚突然插嘴:“還有齊先生呢!齊先生不是也去西——”


    白木希做了個手勢,打斷他的話。


    秋娘壓低聲音:“對了,聽說顧家人正滿城找齊先生呢。”


    白木希心頭一跳:“他們知道是齊銘?”


    秋娘搖搖頭:“不知道,隻說是個滿臉刀疤的人,手裏拿了一把柴刀,殺狼就像……”她頓了頓,找了找形容詞:“就像砍瓜切菜一樣厲害。”


    小魚:“那就是齊先生啊,昨夜他殺院子裏的狼,不也是哢嚓一刀就——”


    白木希再度打斷小魚的話,瞪了他一眼,小魚頓時縮起脖子。


    秋娘輕輕道:“今早上還有人過來這邊打聽,問到我時,我沒說,我總覺得齊先生似乎不喜歡別人打聽他的事情。”


    秋娘有些猶豫:“聽說官府也在找昨夜見義勇為的人,裏麵點名了一人是滿臉刀疤,因為這個人救了很多人,力挽狂瀾,所以賞金很高。”


    白木希搖頭:“賞金再高也不要,不許說出去,誰來問都說不知道,沒見過,記住了嗎?”


    眾人均點頭。


    點頭罷了,秋娘有些憂心忡忡:“不過……就算咱們不說,怕是也瞞不了多久,這城裏一臉刀疤的男人,實在是不多。”


    白木希微微蹙眉:“瞞一會兒是一會兒,等齊銘醒過來問問他的打算吧。”


    正說著,院子裏忽然有了動靜。


    作者有話要說:


    =3=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江湖做美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半瓶兒晃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半瓶兒晃蕩並收藏我在江湖做美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