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希趕忙一骨碌爬起來,披上衣服穿上鞋,朝門口走去。


    一開門,就見那男人還是剛才那個姿勢坐在屋外的石階上,睜著眼睛,無神的看著天空。


    他在看天,也沒有看天,沒有目標的眼神隻是單純的發呆。


    白木希心軟,伸手碰碰他。


    “哎,你……你還好吧?”


    男人不語。


    白木希輕歎一聲,挨著他坐下,“廚房還有我今天買回來的餅,要不要給你熱一熱?”


    還是沒回應。


    白木希不想放棄,他想,這個人認為自己勾搭人家相公活該挨揍,又覺得劃臉太過分便出手阻攔,聽完解釋也會道歉,應當不是個壞人,也沒有真的心如死灰到對所有事都無動於衷。


    “既然都爬起來了,就別不理我了。”


    “看在我照顧了你十來天的份兒上,跟我說說話吧。”


    男子倚著門框,木然的聽著。


    夜很靜,初春的風有些涼,夜幕深邃悠長,四周有低低淺淺的蟋蟀聲,如伴奏一般,隨著白木希溫柔的聲音在小院裏徘徊。


    “你看上去挺慘的,其實我也挺慘的。”


    “我四歲時,爹爹休了娘親,沒多久就續了弦,然後我就有了一個小弟弟,可惜二娘看不慣我,大約是怕我和弟弟奪家產吧,雖然我們家也沒什麽錢,不過自從有了弟弟後,我就被趕到了柴房,吃不飽穿不暖,與下人們一同做工打雜,還總被下人們拳打腳踢。”


    “有一日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花瓶,被他們關在柴房餓了兩天,放出來後要繼續做工,我實在受不了,就從後院的狗洞裏爬出去,想去找娘親,鄰居有知曉我家事的,偷偷把我送到了娘親家。”


    “結果娘親也改嫁了,我到了娘親那裏,非但沒有能吃飽飯,還害得娘親被婆家人冷眼相待,於是我就成了他們家的出氣筒,給點飯吃,就可以隨便打罵。”


    “後來……”


    “我又受不了了。”


    白木希笑了笑:“我這個人實在是不愛吃苦頭。”


    “我就又跑掉了,一個人漫無目的的來回亂跑,下雨了,就在一家牛棚裏躲雨,不知道該去哪裏,該找誰好。”


    “後來,有個老乞丐瞧我可憐,就帶著我一起乞討,就這樣撿回了一條命,慢慢的……嗬,也就長大了。”


    “現在吃得飽穿的暖,再想想曾經那些事……雖然還是很難過,但其實沒必要太糾結,我也不愛總去想過去的事,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麽,都已經過去了,既然老天爺沒有直接斷了我們的生路,我們總是要繼續活下去的。”


    他歪頭瞧男人,“你知道嗎,我十六歲的時候,就因為長得太好看,被人用刀在臉頰旁劃了一刀。”


    他抬起下巴,指指自己的臉頰,雖然男人並沒有回頭看,他也不在意,“這道疤跟了我好久,直到前段時間我拿到這個雲脂珍珠膏的方子,用做出來的珍珠膏抹在臉上,不過半個多月,就幾乎看不到啦。”


    “等明天天亮了,咱們吃過早飯,我也給你抹抹看,你臉上這麽多傷口,也許不能全部抹去,但是能抹淡一些,總是好的。”


    “正好不困,我去把餅給你熱一熱吧。”


    他起身朝廚房走去,留下男人一個人獨自坐在石階上,夜幕深沉,屋簷下的燈籠散著昏黃的光,映的他無神的眼底泛出一絲若隱若現的亮。


    白木希將熱好的燒餅夾蛋放在盤子裏端出來,遞到男人麵前:“吃吧,就當是今天你救我的謝禮啦,我還特意讓老板給你夾了個雞蛋,老板說正好是個雙黃的,好運氣,便宜咱們了。”


    男人垂下眼簾,片刻後,伸手接過盤子。


    白木希頓時如釋重負。


    看來自己方才沒白厚著臉皮嘮叨半天。


    男人接過盤子後,卻沒急著吃,反而看著他,問:“你的父母如此苛待你,你沒有想過報複他們嗎?”


    白木希愣了愣,道:“他們畢竟生下了我。”


    男人:“生下你,卻如此踐踏你,這也談得上恩情嗎?”


    白木希搖搖頭,坐回石階上,沉默了好久,緩緩道。


    “……其實……有想過……”


    “那年冬天,兩三天都討不到什麽東西吃,去撿垃圾,還被幾個混混按在地上揍,那時候是有想過……想過跑回去,趁他們睡覺殺了他們,然後我再自殺,大家一了百了,下輩子再不相見。”


    “可是……就在我滿腦子都是如何去殺掉他們的念頭時,路過的一家小姐瞧見我頭破血流的趴在雪地裏,就命她的下人把我扶起來,送去醫館包紮,然後在就近一家飯館,請我吃了頓紅燒肉。”


    白木希有些不好意思的捂著臉,嘻嘻笑起來:“說起來也許有些丟人,自打吃了那碗紅燒肉,我就再也不想去殺人了,隻想著那碗紅燒肉可真好吃,我要努力賺錢,好能再去吃上一頓。”


    男人沒有發笑,隻是緩緩低下頭,若有所思。


    “後來,我拚命打工賺錢,終於賺夠了錢,就又去吃了一次,還是那麽好吃!可惜前不久我的錢都拿去做這珍珠膏了,不然我還能請你再去吃一頓,他們家的紅燒肉味道真是一絕。”


    說著說著,嘴巴裏仿佛又冒出了曾經那碗香噴噴的紅燒肉味道,白木希饞的吧咂嘴,嘟嘟囔囔道:“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賣出去一盒,賣出去一盒,我就有錢去吃了。”


    男子端著乘著燒餅的盤子,不知想到了什麽,手腕微微顫抖,他嘴裏沒有紅燒肉的味道,更多的是鐵鏽般的血腥味兒。


    忽而,男人低低的笑了兩聲,其中卻無半分笑意,反而是滿滿的痛恨與譏諷,沙啞的嗓音如地獄之聲,森然可怖。


    然後,他緩緩伸手,用那隻布滿傷痕的手,拿起那塊要涼掉了的燒餅。


    白木希說的不錯,燒餅裏還真夾了個雙黃蛋。


    是好運氣。


    ……


    次日清晨,白木希早早就醒了,睡意惺忪的爬下床,卻發現床邊的地鋪不見了,朝櫃子上一看,地鋪被規規矩矩的疊好放在櫃子上。


    白木希愣了愣,他記得昨天那個男人就睡在地鋪上啊,莫非比他起的還早?


    他穿好衣服出門,果然就見男人在院子裏,他不知從哪兒搬過來一個大石塊,也不知是怎麽把石塊削平了,權當個石凳,坐在上麵,望著抽芽的桃樹出神。


    白木希見他比前些日子正常多了,精神頓時振奮起來,草草洗漱後就去做早飯,接著招呼男人來吃飯。


    這次男人沒有再裝聾作啞,一招呼就來了。


    看到男人走進來時的身影,白木希微微一驚,以前因為他一直躺在床上沒注意,今天白天等他站起來才發現,這男人個頭當真高大,比自己整整高出一頭不說,而且身形矯健修長,窄腰長腿,十分養眼。


    白木希心頭有些訝異,他這些年也是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不少,不過大部分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或者是富裕一些的商賈老板,形容均是中庸,如這男人這樣身段如此好的,倒真是少見。


    就是那久不打理的淩亂長發,和一臉傷疤實在是煞風景。


    “話說回來,我們昨晚聊了那麽久,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白木希把飯端給他。


    “我叫白木希,木石的木,希冀的希。”


    白木希端著碗坐下,笑道,“雖然我父母待我薄情,我倒是蠻喜歡他們給我的名字。”


    男子接過碗筷後,沉默了一會兒。


    白木希有些奇怪,通個姓名也要想很久嗎?如果不想說真名,隨便說個假名也好啊,一直哎哎的喊,他覺得怪不好的。


    他正想著,男子緩緩道:“齊銘。”


    白木希立刻道:“哪個銘?”


    男子低垂的目光掃過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背,語氣浮現出一絲譏諷:“銘記的銘。”


    白木希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手,總覺得這個人陰陰沉沉的,身上好似藏了太多事,就沒敢再多說話,乖乖低頭吃飯。


    吃罷飯後,白木希便興衝衝跑去櫃子裏拿出自己正在用的那盒的珍珠膏,然後來到齊銘麵前,要他把頭發撩開,給他臉上抹。


    齊銘有些抗拒,沒明白為什麽突然要抹這個東西,這盒子看著不是姑娘家用的脂粉嗎。


    白木希理所應當道:“昨晚咱們說好了呀,我給你抹這個珍珠膏,看能不能把你的傷疤消去一些,這個很好用的,我的就沒了。”


    齊銘茫然的想,他當時答應了?


    白木希就當他答應了,不由分說的就要往他臉上塗,齊銘被塗得連連後退,他半輩子都沒有往臉上塗任何東西,那又涼又滑膩的感覺別提多怪異了,隻是他一後退,白木希就拉著他的手臂往回拽,一副非塗不可的架勢,齊銘掙紮了幾次後,非但沒掙紮開,反而令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抬眼就能看到白木希又長又密的睫毛。


    齊銘不得不老實下來。


    於是安慰自己,無所謂了,塗就塗吧。


    這輩子什麽沒經曆過,不就是塗脂抹粉嗎,他這輩子還沒抹過這些東西,就當嚐個鮮了。


    冰冰涼涼的珍珠膏塗在臉上,香味直往鼻子裏鑽,初時有些怪,久了也就勉強習慣了,待白木希將他臉上所有的傷痕都仔仔細細的塗遍以後,已經過了好半天,白木希的胳膊酸,齊銘的脖子也不好受。


    白木希收回珍珠膏,長舒一口氣,道:“好啦,以後早晚各塗兩次,一定很快就好了。”


    齊銘:“……”


    嗯?????


    作者有話要說: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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