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進西院,白翰辰沒急著回自己屋。跟院裏頭轉悠了一會兒,左右權衡,末了還是沒去叫嚴桂蘭的屋門。


    從法律上講,嚴桂蘭和白家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他沒資格要求人家;從情理上講,離了婚之後想往前走一步,無可厚非;唯有從感情下手,人得念舊情,對吧?


    但這話他不好說,他現在是一家之主,說什麽都像在發命令,還是得找付聞歌去和嚴桂蘭談。


    白翰辰進屋倒了兩杯茶,拿進書房跟付聞歌旁邊坐下,給他手邊放上一杯,柔聲道:“歇會兒眼睛。”


    從書頁上挪開目光,付聞歌端起茶杯,像以往那樣詢問晚歸的丈夫:“吃了沒?灶上溫著菜呢。”


    “吃了。”將手伸到桌下麵扣住那弧凸起,感覺到掌下傳來的滾動,白翰辰挑眉笑笑:“小東西還挺有勁兒。”


    搭上白翰辰的手,付聞歌與他靜靜分享新生命的活力。自從小家夥會動之後,白翰辰特別喜歡用手去感受對方,睡覺都得摟著。血脈相連,奇妙的感覺從掌心傳遞到心尖,幸福感油然而生。


    “聞歌,跟你商量個事兒。”白翰辰心裏有數,對於嚴桂蘭,無論她作何決定付聞歌都會全力支持。話得謹慎著說,要不真惹急了跟他嗷嗷一頓,還累自己的崽子跟著受委屈。


    偏頭看著他,付聞歌眼神微涼:“白二老爺會‘商量事兒’?不都是你做好決定然後知會旁人一聲?”


    “我沒那麽獨行專斷吧?”氣勢上先矮了一截,白翰辰無奈苦笑。


    付聞歌抬手示意他先聽自己說:“桂蘭姐昨兒遇上搶包的了,她自己沒說,是大福子跟玥兒念叨,玥兒又跟媽說我才知道。”


    白翰辰愕然:“人傷著沒?”


    “沒,幸虧洛稼軒的手下在附近,幫了一把。”付聞歌頓了頓,“翰辰,現在忒亂了,要不給桂蘭姐請個老師跟家學吧……”


    付聞歌在那叨叨,可聽見“洛稼軒”仨字白翰辰的思緒就飄走了,後頭對方再說什麽壓根沒注意。


    ——好你個洛大刀,賊我嫂子都賊到教堂去了,心眼使得夠多啊。所以那塊帕子是這麽來的?謝禮?操!別是定情之物吧!難道說嫂子真動心了?那可不能貿然在對方麵前說洛稼軒的壞話了,別到時候讓她委屈著了。


    說了一會見白翰辰連眼珠子都不帶錯的,付聞歌皺眉搖搖他的膝蓋,喚道:“翰辰,翰辰?”


    白翰辰猛然回神:“啊?哦,就按你說的辦。”


    “我說什麽了?”


    “……”


    付聞歌運了口氣,又問:“那你剛要跟我說什麽?”


    要說白翰辰真沒白做那麽多年生意,腦子轉得賊快,立馬把先前的打算拋開,換了個話題:“就阿爹前幾天說的,把老太太接北平來看病的事兒,我挑了兩家醫院,等你定。”


    付聞歌眼裏閃閃發亮:“哪兩家?”


    “慈心和協和。”


    “可那兩家很貴。”


    “甭操心錢。”


    “……翰辰,其實……”付聞歌說著,眼眶微紅,“其實那天阿爹跟我說的意思是,奶是拖一天算一天了,去醫院用點藥,讓她最後的日子過得舒服點。”


    將付聞歌攬入懷中,白翰辰安慰道:“別難受了,我保證,一定給老太太最好的照顧。”


    靠在白翰辰的肩頭,付聞歌輕輕歎了口氣。


    “希望她能堅持到抱上曾孫吧……”


    李春明跟屋裏虯了整整兩天,就坐那抽煙,叫吃飯也不吃。店長把他開除了,說是店裏不能留手腳不幹淨的人。手藝人圈子小,他的事沒多久就傳開了,去哪家應聘哪家都不要他。


    案子不結,他永遠得背著內賊的名聲。可律師那邊傳來的消息是,因為他師傅是法國人,現在國際局勢緊張,北平的洋人有大使館的庇護,警察不敢輕舉妄動。


    他去找師傅對質,讓師傅自己去警察局自首。師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自己一時鬼迷心竅,賭錢輸了堵不上窟窿才出此下策。師傅家那幾個卷毛的洋娃娃也跟著哭,哭得他萬分糾結,終歸沒能狠下心把師傅拖去警察局。


    前天早晨他又去找師傅,結果人去屋空,打聽了一圈兒才知道他們回法國了。他本指望給師傅點時間讓對方能良心發現,沒想到害自己一輩子都洗不清罪名。


    這下徹底完了,李春明備受打擊。律師給出主意,讓他花點錢找個人頂罪,起碼先把自己的罪名洗清。要不不光還不上白家的取保候審押金,他連飯碗都得砸了。可是他手頭統共就二百多塊錢,這要都拿出去找人頂罪使了,他拿什麽供陳曉墨念書啊?


    店長也說,就算最後定罪不是定在他身上,他跟北平也吃不了金銀匠這碗飯了,去遠點的地方興許還成。


    愁人。


    “李春明,你要再不出來吃飯,我可就踹門哩!”


    陳曉墨站在門外吼他——天又沒塌,至於跟烏龜似的縮殼裏不帶動彈的麽?真以為自己是萬年的王八,不吃不喝抻著脖子喘口氣就能活?


    好一會兒,門才拉開條縫。打門縫裏瞧見李春明那憔悴不堪的臉,陳曉墨堵到嗓子眼的那口氣生生憋了回去。


    “出來吃飯。”他往裏推開門,見李春明不動窩,伸手拽住對方的腕子往院子裏拖。


    夏天熱,飯桌擺在院子裏,還能有點兒小風吹著,涼快。


    李春明被他攥得手腕發燙,心裏又委屈,坐到小凳上一直垂著頭不動筷子。陳曉墨見不得這副窩囊樣,揚筷子敲了下他的手,語氣稍重:“吃啊!還得喂你哩?”


    “我看他是等你喂呢。”周雲飛哼了一聲,“誒,李春明,甭愁,不就是錢麽?我有,你先拿去用。”


    李春明悶悶地應道:“怕欠的多,還不上哩。”


    周雲飛嘴裏的饅頭差點笑噴出去:“嘿!你跟曉墨還真是兩口子!當初我說借他錢還你家彩禮錢,他跟你一個字不差!”


    陳曉墨瞪起眼,破天荒沒有反駁。反駁也沒用,他說一句,周雲飛十句跟那等著他呢。


    李春明默默地抓起個饅頭幹嚼。要是擱以前,聽見這話他能樂得多吃兩碗飯,可現在他心裏塞滿了事,根本無法停止責怪自己不合時宜的善良。


    “吃點兒菜。”陳曉墨夾了筷子西葫蘆絲到他碗裏。


    盼望已久體貼的舉動讓李春明驟然紅了眼眶。他有能力對陳曉墨好的時候,人家不買他帳。沒想到現在他遭了難,對方反倒關心起他來了,隻是不知道這到底是可憐抑或是別的什麽。


    吃完飯,李春明主動收拾碗盤,堅決不讓陳曉墨和周雲飛沾手。陳曉墨跟進廚房,蹲到埋頭刷碗的李春明身邊。


    “錢的事你不替我操心,我拿到獎學金哩,夠付學費。”他說,“回頭我再去做家教,平時吃飯算計著點兒,能把書念完。”


    李春明抽抽鼻子,甕聲甕氣道:“你念書就夠辛苦哩,不好再出去找活兒。曉墨,我想好了,去上海,店長在那邊有個朋友,也是開珠寶店的,說讓我去試試。”


    陳曉墨垂下眼。李春明是奔他來的,現如今卻要離開,他聽了還真有點失落。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對方時不常出現在小院裏,頂著憨憨的笑繞著他轉,不管他如何甩冷臉也依舊樂此不疲。


    不過也是個機會,拉開距離,讓彼此都有時間沉澱下心情。


    “要不……”陳曉墨抿了抿嘴唇,伸出戴著戒指的那隻手,“你把這戒指當了做路費吧。”


    “不不不,不用!”沒見陳曉墨挽留自己,李春明隻覺胸口陣陣抽痛,可依然誠懇道:“這是給你做的,我就是討飯也不能當了它。”


    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陳曉墨站起身,猶豫片刻伸手拍拍李春明厚實的肩膀。李春明急促地抽了口氣,抬手抓住搭在肩上的手。


    “墨啊!你說我咋這麽沒用哩!想守著你都守不住——”


    他把臉埋入那溫熱的掌心,哭得讓陳曉墨聽了都心酸不已。


    如果不是袁律師拿來支票,白翰辰已經忘了借錢給李春明交保釋金的事了。


    “案子結了?”他問律師。


    袁律師應道:“結了,花了二百塊錢找了個大煙鬼頂罪,看那樣,估計活不到出來。警察還要一百,這錢我讓他們從保釋金裏扣了,沒問李春明要。”


    白翰辰先是點點頭,爾後又搖搖頭:“什麽世道。”


    “這李春明啊也是交友不慎,我查過,他那師傅有前科。”


    “這回麻煩你了。”


    “應該的,經理,沒旁的事我就先回辦公室了。”


    “慢走。”


    目送律師出門,白翰辰叫來柳秘書,讓她把支票存回自己的賬上。柳秘書進屋,帶來封信。


    一看信封落款白翰辰立時怔住——是大哥!


    激動得有些手抖,他廢了半天勁才撕開信封,生怕把裏麵的信紙給扯壞。信很長,六頁紙,寫滿了白翰宇的歉意。白翰宇告訴他,他有侄女了,還附了一張小家夥的照片。


    最後一頁,白翰宇寫道:“我昨天在報上看到爸去世的消息,可距離他去世已經兩月有餘,想來早已入土。金靈剛剛出生,玉麟也離不開人照顧,路途遙遠實難回鄉奔喪。翰辰,請務必代我去爸的墳前賠罪,跟他說,等過些日子,翰宇一定回去看他。”


    這頁紙上淚跡斑駁,好幾處字跡都被淚水給模糊了。放下信,白翰辰用拇指和食指分別壓在眼眶上,重重呼了口氣。


    知道大哥和侄女一切安好,這便是了卻了老爺子最大的心願。


    tbc


    作者有話要說:快到結尾了,我估計最後要用番外湊到100章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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