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十點,等在手術室外麵的白育昆便見有個護士急匆匆衝了出來,衣服上赫然沾染了一條噴濺上去的血跡。他急忙推推白翰辰的胳膊,催促他上前詢問情況。


    沒等白翰辰張嘴問就聽那護士嚷嚷道:“尤大夫!快來手術室幫忙!患者大出血!”


    這句話猶如晴空霹雷,將白育昆一下從長椅上炸了起來。他疾步上前一把抓住護士的手腕,急問:“什麽意思?宥林怎麽了?”


    白翰辰趕忙扶住父親的手肘,擔心他隨時會倒下去。


    “大出血!您別拉著我了!我沒功夫——哎呀!”護士急急忙忙抽出胳膊,和趕來的醫生一起返回手術室。


    那兩扇門在白育昆眼前晃蕩了幾下,爾後歸於平靜。他怔了怔,忽然甩開兒子的手推門衝進去。白翰辰一把沒薅住老爹,趕忙跟進去,在醫護人員的責怪聲中把人拖回到走廊上。


    匆匆一瞥,但見手術台邊垂落的白單上血紅一片。


    白育昆從未像此刻這般失態過,臉色蒼白神情慌張,聲音顫抖著央求兒子:“翰辰!你去告訴醫生,救宥林!花多少錢都無所謂!救他!”


    “醫生在努力了!爸!爸您別著急!”白翰辰一邊憂心手術室裏的情況,一邊努力安撫父親的情緒,“您先坐下,藥呢,帶藥了沒?”


    這時手術室的大門又被拽開,有位護士抱著繈褓出來,看著他倆問:“誰是容宥林的家屬?”


    白育昆急道:“我是!我是!”


    “兒子,五斤三兩。”護士把懷裏的孩子抱給白育昆看,語氣中滿是責怪,“大人正在搶救,你們不許進去打擾醫生!”


    新生的喜悅被手術室裏的危急衝淡,白育昆隻看了一眼孩子,又將焦急的目光投向大門。白翰辰好奇地盯著比自己小二十七歲的弟弟,在那張皺巴巴的小臉上看到了與父親有幾分神似的輪廓。


    護士問:“起名沒?”


    等了一會見白育昆沒反應,白翰辰拽拽父親的衣袖,給他把護士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翰傑,白翰傑。”白育昆說著,回手撐住長椅靠背弓身坐了下去。他看上去有些疲憊,眼中的光亮略顯暗淡。


    護士見多了生死,麵無波瀾道:“你們留一個在這兒就行了,來個人跟我去趟育嬰室填單子。”


    “我去吧,爸,您別著急,容先生一定沒事的。”


    白翰辰拍拍父親的肩膀,轉身跟護士往樓梯口走。沒走兩步,就聽白育昆在後麵輕道:“翰辰,無論如何得找著你哥,讓他帶孩子回家。”


    忽聽父親沒頭沒腦冒出這麽一句,白翰辰當下一愣,轉頭應道:“您放心,肯定能找著他。”


    想必是見著剛出生的孩子就想起他哥那個,老爺子心軟了。


    白育昆朝他揮揮手,又將頭轉向手術室大門。


    從育嬰室出來,白翰辰給別邸打了個電話通知孫寶婷。之前不知道要等多久,沒讓他媽跟著幹耗。反正別邸離醫院不過十幾分鍾的路程,過來也快。


    家裏添丁進口是大喜事,可容宥林的情況讓他未免心驚肉跳。以前沒見識過,今天他才知道生個孩子能流那麽多的血。又想到付聞歌也快經曆這些了,他心裏便像壓了塊石頭似的沉。


    早就聽老一輩的人念叨,生孩子,腳踏陰陽兩界,今兒算是見識了。


    拖著步子邁上最後一級台階,白翰辰遠遠瞧見父親背衝他坐在長椅上,歪頭靠著牆。胸口忽然沒來由的揪了一下,他快走幾步奔了過去,抬手輕輕推了推白育昆的肩膀:“爸?”


    沒有任何回應。


    白翰辰的腦子轟然空白,他急急扳過父親的肩膀,驚聲高喊:“爸——爸!”


    白育昆垂著頭,任憑兒子如何呼喊也毫無半點反應。白翰辰見叫不醒他,急得額前繃起青筋,眼眶驟然通紅。


    “醫生!!來個醫生——”


    門房裏的電話機響起,老馮頭放下報紙抓起聽筒,慢慢悠悠拖出尖細的嗓音:“喂?找誰啊?”


    “老馮,叫福子開車去學校把聞歌和翰興都接回家來。”白翰辰的聲音裏帶著濃重的鼻音。


    老馮頭瞅了眼掛鍾,疑惑道:“二爺,這鍾點兒還沒散課呐,有急事兒?”


    聽筒那邊一陣沉默,然後傳來沉重的悲歎:“老爺子……走了。”


    老馮頭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味來。等回過神,樹皮般的老臉上已滿是淚痕。哆嗦著手去抹那流不盡的淚,他哭哭啼啼地問:“怎麽這麽突然啊?太太呢?”


    “我媽還成,趕緊叫福子把他們接回來。”白翰辰無心多語,甚至沒有太多可以用來悲傷的時間。


    “誒誒,這就叫他去接。”


    “把電話轉客廳去,叫我大嫂來聽。”


    “大少奶奶去教堂學洋文了。”


    “叫回來!”


    “馬上!馬上!”


    電話被掛斷,老馮頭放下聽筒又用袖子抹了把臉,抽著鼻子一路小跑奔向後院。


    孫寶婷趕到醫院時,白育昆的遺體已經被蓋上了白布。她當場昏厥在兒子懷裏,剛搶救過白育昆的那幾位大夫又趕緊上手搶救她。人醒了,一聲不吭,躺在那瞪著眼掉眼淚。


    容宥林的命是保住了,出了手術室還在昏迷之中。白翰辰不知道,等他醒了該如何將噩耗告知——喜事還沒來得及辦就要辦喪事了。不知冥冥之中是否早有定數,陽間添個活人,陰間便要收走一份魂魄。


    望著父親安詳的遺容,白翰辰無聲落淚。沒來由地提起白翰宇,像是白育昆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臨終之前特意叮囑他把大哥和白家的骨血尋回。除了容宥林的生死,這該是最讓白育昆惦念的事情。


    固執了一輩子,臨了終於把揣在心裏的話給說了出來,也算是沒有遺憾了。


    將白布重新蓋上,白翰辰抹去掛在下巴上的淚珠,躬身敬道:“爸,您安心地走,您囑咐過的事情我都會辦妥。”


    直起身,白翰辰再看向那白單蓋著的遺體,壓緊牙關強迫自己斂起悲傷——父親突然離世,家裏家外,他得擔起一切。


    白翰辰先讓弟弟把母親接回家,轉頭又趕緊安排把父親的遺體運回北平的事宜。按老規矩,下葬之前要停靈做法事,家裏得布置靈堂。另外以白育昆的身份地位得在報紙上發訃告,又要打電話通知親朋好友。母親和大嫂不好拋頭露麵,弟弟還小辦事難免不周全,付聞歌又懷著孕不能操勞,家裏人手掰不開,為此他把孟六也喊去家裏幫忙。


    醒來整整一天未見白育昆,容宥林已經猜到些什麽。所以當白翰辰躊躇著把實情告知,他的反應出奇的平靜。在白翰辰的攙扶下,他緊捂著下腹的刀口一步一挪到停放白育昆遺體的房間,獨自跟裏麵待了一個小時,與愛人做最後的告別。


    回病房的這段路,仿佛抽盡了容宥林所有的力氣。


    “我夢見育昆了。”躺在病床上,淚珠無聲地滾落,他側過頭將悲傷掩在垂落的發絲之下,“他說得離開段日子,讓我……不要掛念……”


    白翰辰輕輕呼出一口長氣,憋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容先生,您放心,您和翰傑我爸他都安排好了……回頭等我爸入土為安了,我會把南洋分公司的所有股份轉到您名下。”


    閉眼皺眉,容宥林隻覺嘴裏漫溢著苦澀:“翰辰……你是不是覺得我跟育昆在一起就是為了錢?”


    “您想多了。”


    “可別人想的更多。”


    容宥林歎息著,抬手輕輕拭去漫過鼻梁的淚珠。白育昆不按時吃藥,酒還喝個不停,渾然不覺自己的心髒已是不堪重負。現在,他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若非拚了命把孩子生下來,他當真是丁點念想也留不下。


    他的心也跟著愛人一同死去了,隻是為了孩子,他必須得堅強:“這樣吧,翰辰,把分公司獨立出來,股份我占百分之五十一,剩下的交由你來分配。等到我死了,我的股份你們兄弟四人平分,我會提前立好遺囑。”


    白翰辰稍稍一怔,道:“可我爸說——”


    容宥林抬手打斷他:“育昆不在了,對白家來說我就是個外人,但翰傑是你的兄弟,我會替他打理好他父親留下的產業。另外很早之前我就說過,仗總有一天要打起來,如果你信得過我,可以把總公司的資金抽調一部分轉到南洋那邊去,我會替你妥善保管。”


    “賬上沒多少錢了,這幾年我爸到處開分公司和建廠,花了不少錢。”白翰辰坦誠相告,“先前爸讓我哥轉去南洋的那一百二十萬美金占了總公司大部分的流動資金,為這事兒我哥還跟他吵過。”


    容宥林轉過身,眼眶通紅:“育昆從不辦糊塗事,他是想讓我在外麵為白家守住份產業。陸運、河運的事情我不擅長,但是國際遠洋運輸方麵是我常年接觸的領域。翰辰,你現在能理解你爸的用意了麽?”


    白翰辰對容宥林在經曆巨大悲痛時還有如此清晰的思路而深感佩服,他頜首敬道:“我明白,容先生。”


    容宥林閉上眼,又是一顆淚珠悄然滑落:“那就這麽定了,等我出院,我帶翰傑去南洋。”


    白翰辰不解道:“就算爸不在了,您也可以繼續住在天津別邸,何必要去那麽遠的地方?”


    “既然他把產業交給我,我必得親自打理。”


    容宥林歎道。他睜開眼,風情萬種的眼角眉梢掛滿化不開的悲哀。


    “那間別邸已是傷心之地,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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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生老病死,這不算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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