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早晨起床之後,白翰辰卻感覺渾身上下沒一個地方舒坦,腦袋跟上過緊箍咒似的一個勁兒發漲。


    付聞歌見他皺著個眉頭,抬手貼到他頸側試體溫。正常,沒有發燒。自從白翰辰得過一次肺炎,他再不敢由著對方性子折騰,一禮拜三次頂天兒了。天天跟外頭跑,日頭沒掛起就出門,回來時披星戴月,再結實的身體也扛不住造。


    “該不是昨晚睡覺開窗戶吹著了吧?”他問。


    “後半夜我起來關上了,這剛玥兒給開的。”白翰辰不甚在意,他估摸著是自己這一禮拜喝酒喝多了,又跟火車上一天一宿沒睡覺鬧的,“走,吃早點去。”


    被白翰辰拖著手出門,付聞歌小聲問:“你待會要跟媽說?”


    “這好事兒必須得說啊。”白翰辰稍顯得意,“省得她老跟那叨叨,擔心我跟大哥似的結婚十年都沒孩子。”


    付聞歌低頭笑笑:“要真是十年沒有,那可得好好查查你了。”


    “那就不可能!”事關男人的尊嚴,便是一句玩笑話也讓白翰辰繃緊了麵皮——事實擺在眼前,老子是頂天立地的爺們,純的不能再純了!


    當然這話也就是想想,說出來準保挨打。


    吃著早點,孫寶婷見兒子給兒媳又剝鹹鴨蛋又吹熱粥,頓覺兒子壞了飯桌上的規矩——伺候主家吃飯是下人的事兒,哪有少爺親自動手的道理?


    再說親媽坐在這兒,就光顧著媳婦啊?


    所有的看不順眼都源於嫉妒,但孫寶婷絕不會承認自己嫉妒人家小兩口感情好。她斜楞了兒子一眼,不悅道:“翰辰,趕緊吃,粥都涼了。”


    “我吃好了。”白翰辰擦擦手,給付聞歌遞了個眼神兒,示意他自己準備宣布喜訊,“媽,我有事兒跟您說。”


    付聞歌頓住調羹,垂眼避開孫寶婷的注視。不好意思,懷孕這件事充滿了性暗示,說出來就誰都知道他跟白翰辰那啥過了。


    “你爸那沒事吧?”孫寶婷倒是緊張了起來。白育昆出了院沒回北平,一直跟天津別邸裏養病,大事小情都靠兒子傳達。


    “爸挺好的,是我這兒的事兒——”白翰辰故意拖了個長腔,把嚴桂蘭和白翰興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媽,兒子給您道喜了,您……要當奶奶了。”


    孫寶婷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聽小兒子跟旁邊咋呼道:“真噠!?那不是我要當叔叔了?!”


    “翰興!把嘴裏東西咽下去再說話!瞅瞅噴這一桌!”孫寶婷責怪一聲,將視線投向付聞歌,之前的不滿已是煙消雲散,含笑道:“聞歌,多長時間了?”


    “快倆月了。”付聞歌低頭盯著碗,滿臉臊得通紅。


    “呦,那你怎麽不早言語一聲啊?”孫寶婷趕緊招呼玥兒,“去,讓餘嬸把梅子湯燉上。”


    玥兒應道:“沒梅子幹兒了,太太,這剛開春兒,沒想著備。”


    “趕緊去買呀!誒,再帶點杏幹兒和山楂幹兒回來。”


    “是,太太。”


    “別麻煩了,我不想吃酸的。”付聞歌攔住玥兒。


    孫寶婷問他:“那你想吃點兒什麽?”


    付聞歌想了想,說:“嗯……我就想吃點辣的。”


    一聽這話,孫寶婷的表情稍稍有變。酸兒辣女,雖說不一定準吧,可老話兒不都這麽說麽?想她生翰辰翰興兄弟倆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泡在醋缸裏才好,白嘴兒吃山楂跟磕糖豆兒似的。


    不過話說回來,管他男孩女孩還是半爺兒,自要是白家的孫子,那都得是她的心頭肉。


    “行,待會讓廚房給炸點辣椒油。”孫寶婷的臉上又掛起笑意,“不過還是得買點兒果幹兒擱家裏備著,萬一要想吃,沒有不抓瞎麽?”


    “您看著安排吧。”白翰辰才不在乎媳婦想吃甜酸苦辣哪一口,反正生什麽都是自己的崽子。


    付聞歌點點頭,說:“媽,我先去上課了。”


    “還上課啊?”孫寶婷眉頭微皺,“歇了吧,聞歌,跑來跑去那麽累,萬一這頭一個沒坐住,怕以後不好要。”


    付聞歌微微一怔,可又不好直接頂撞婆婆。他將目光投向白翰辰,期待對方能替自己解圍。然而白翰辰也略感為難。他媽說的倒是在理,有的人頭一個滑胎,後麵懷一個掉一個,按醫生的話說叫習慣性流產。


    嚴桂蘭見桌上的氣氛瞬間凝重,出言勸道:“婷姨,聞歌身體底子好,他自己肯定也注意……課落下不容易追,還是讓他接著上吧。”


    孫寶婷並不讚同:“這跟身體好不好一點兒關係都沒,你忘啦,就你三哥那媳婦兒,看著身子骨多結實?可懷了仨一個都沒養下來。”


    “胚胎早期如果發育不良是會造成流產,但是發育正常的胚胎自然流產率並不高,媽,這叫物競天擇。”付聞歌是不指望白翰辰了,他估計對方比孫寶婷還不想讓他去上課。


    物競天擇是什麽玩意孫寶婷一點兒概念沒有。付聞歌是醫學生,張嘴一套一套的,她無法反駁。可跨個門檻就滑胎的她不是沒見過,至於發育成啥樣,那真是鬼才知道。


    白翰辰跟桌子底下推推付聞歌的手,示意他不必如此犀利,然後對孫寶婷說:“媽,讓聞歌把這學期上完吧,不然虧的課太多,後麵不好補。”


    ——識點兒字得了,非上什麽大學啊?


    孫寶婷仍是不滿,可兒子也張嘴了,她不好做個不通情理的婆婆,隻得訕訕道:“總歸在意著點兒,聞歌啊,不舒服就請假,別硬扛。”


    “知道了,媽。”


    付聞歌應聲起身,隨手拍了下白翰辰的胳膊。白翰辰在家的時候他們都是一起出門,邱大力先把付聞歌送到學校再送白翰辰去公司,反正一腳油的事兒。


    把付聞歌送到學校門口,白翰辰反複叮囑了老半天才把人放下車。長輩的話得聽,畢竟比他們多吃那麽些年鹽。不過還好剛才孫寶婷沒說“我吃的鹽比你們吃的米還多”這種話,要不付聞歌得讓她去醫院查血壓了。


    邱大力正開著車,忽聽白翰辰在後頭敲座椅靠背。他抬眼一瞅後視鏡,隻見二爺皺著眉頭捂著嘴,另一隻手緊著比劃讓他靠邊停車。車還沒停穩白翰辰就衝了下去,撐著路邊黑漆漆的電線杆子一通倒,把早飯全給吐了。


    邱大力趕緊下車,拍著白翰辰的後背焦急地問:“呦!二爺!您這是吃不對付還是暈車啦?”


    吐得眼前一片模糊,白翰辰壓根顧不上理他。不過吐出來倒是舒坦些,早起頂著腦門那股緊繃勁兒消散了幾許,心也不慌了。剛離開學校才半裏地的路程,應該不是暈車,他估摸是頭幾天跟龍爺他們喝酒喝傷了胃。


    摸出帕子擦了把臉,白翰辰緩過口氣回到車上,讓邱大力繼續往公司開。路上邱大力不敢開快還淨揀平道兒走,生怕再給他顛吐了。


    八點半開會,白翰辰進會議室坐下,剛要張嘴說話忽然被滿屋子的煙味嗆得又是一陣反胃。他煩躁地拍了把桌子,吼道:“把煙都掐了!”


    其他幾個人麵麵相覷,反應了一下才紛紛把煙頭按熄在煙灰缸裏。站在白翰辰身後的柳秘書瞅著屋裏煙霧彌漫,趕緊推開窗戶把煙都散出去。


    順好氣,白翰辰開始布置工作。可莫名煩躁,往日清晰的思路今天卻像是打了死結的毛線團,好幾次都是話說一半還得想想才能繼續下去。底下的主管要敢問問題,十有八九得被他罵上兩句,脾氣暴躁得如同被囚困在籠子的猛虎。


    這會開的,開出所有人一身汗。


    惱人的焦躁持續了一整天,晚上本來還有個應酬,白翰辰叫柳秘書給推了。中午飯吃完又吐,本來也沒吃多少,吐到最後連膽汁都吐出來了,一下午嘴裏苦得跟含了黃連似的。


    柳秘書看他那樣,忽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她原本是白翰宇的秘書,自打白翰宇莫名其妙被調去南洋分公司之後就調任到白翰辰手下。白翰辰今天的狀況讓她想起之前白翰宇有段時間也是吃完就吐,還性情暴躁,底下人稍有不慎便會挨罵。


    再後來,眼瞅著白翰宇的腰上日見臃腫,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她不是沒懷疑過。雖說白翰宇脖子上沒痣,可她還真知道不是所有“半爺兒”都有,她有個遠房表弟便是如此。那孩子二十了麵上還沒掛須,身子骨也單薄,他兄弟帶他去煙花巷開竅卻沒開成,說是不行。於是家裏把人送到醫院去瞧,讓洋大夫給瞧出來原是養錯了。


    所以她一直覺得,所謂的白翰宇去南洋分公司任職,不過是白家打的幌子。可這白二公子又是什麽情況,難不成白家養了仨兒子有倆都給養錯了?


    聽白翰辰念叨嘴裏苦,柳秘書轉轉眼珠,回自己的辦公桌前從抽屜裏拿出包當零嘴用的加應子給他放到桌上:“經理,吃口這個壓壓吧。”


    白翰辰皺著眉頭剝開一顆扔進嘴裏,酸酸甜甜還真把那股惡心勁兒給壓下去了。其實早晨在飯桌上聽孫寶婷提起杏幹山楂幹時,就惹得他這牙根直泛酸水,有點兒恨不得立馬就吃上的勁頭。


    吃完一顆又一顆,連著吃了人家三顆加應子,白翰辰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在大快朵頤下屬的零食,不覺有些尷尬:“柳秘書,都擱這吧,待會兒讓邱大力買一包還你。”


    “您甭客氣,我那還有。”


    柳秘書心裏“嘖”了一聲——別是二爺也讓老爺給養錯了吧?


    見白翰辰進飯廳,孫寶婷驚訝道:“翰辰,不是說不回來吃晚飯麽?”


    “推了,回來多陪陪聞歌。”


    白翰辰坐下接過玥兒遞來的碗筷,轉臉衝付聞歌笑笑。他是硬擠出來的笑,飯菜飄香,在他聞來卻是難以言表的味道,胃裏還一陣陣翻騰。


    不行待會叫個大夫來瞧瞧開付養胃的藥,他心說,最近也別喝酒了。


    “就是,這日子口可得多上心。”孫寶婷轉頭吩咐道:“玥兒,去給二少爺盛碗當歸烏雞湯,一天天齁累的,補補氣。”


    付聞歌趕緊把自己麵前那碗推到白翰辰手邊——正愁沒人給自己分擔呢,剛都喝了一碗了——說:“媽,讓他喝這碗吧,我喝不下去了。”


    “聞歌,可不敢挑食,這是給小的喝的,自當是喝水嘛。”孫寶婷的語氣裏滿是慈愛。


    玥兒把給白翰辰盛的那碗雞湯放到對方手邊,笑道:“就是,聞歌少爺,我剛跟後廚撇了半個鍾頭油呢,您瞧這湯不清的跟水似的。”


    付聞歌心說這就開始了,拿他當豬養。把碗挪回到自己麵前,他側頭望向白翰辰,指望對方能說句公道話。結果卻見白翰辰眉頭緊皺,腮幫明顯繃起。


    “翰辰?”付聞歌剛碰著他的袖子,就看人從凳子上竄起來衝出飯廳,趕忙也跟了出去。


    那清澈的烏雞當歸湯在白翰辰聞來卻像置身於海貨晾曬場一樣,腥得直衝腦門。他跑出去蹲在台階下麵,吐的額角青筋漲凸。要了盒兒錢簡直,以前喝再多酒也沒吐成這樣過。胃裏擰成一團還抽抽,耳朵裏跟塞進個蜂窩似的熱鬧,給他難受得恨不得把胃掏出來。


    孫寶婷眼瞧著付聞歌弓身拍蹲在門廊邊吐的白翰辰,眉間皺出道深紋——這是怎麽話兒說的?兒媳婦懷孕沒見吐,兒子卻吐得昏天黑地。


    tbc


    作者有話要說:像二爺這種情況,想必大家該是有所了解,就當是二爺替聞歌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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