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姑爺的請求,付君愷給延慶縣所屬的察哈爾省駐軍長官打去電話,調集三千人手,加上臨時雇來的鄉民共計四千餘人。天剛擦亮,便展開了浩浩蕩蕩的搜山行動。


    外頭好幾千人搜山,把摸出來打算找地界給白家打電話的綁匪頭子給活生生被逼回藏匿點。打仗守山頭都沒碰上過這老些人,一人啐口吐沫都能給他們幾個淹死。


    “老大,要不咱——”手下拿出槍,衝白翰興比劃了一下,“真讓人逮著,咱他媽沒活路啊!”


    綁匪頭子自是比底下人見多識廣,瞪起牛眼罵道:“弄死他就有活路了!?你去外頭瞧瞧!鳥他媽都飛不出去!”


    因著要給白翰興喂水,塞嘴的布已經被揪下去了。這會兒聽見綁匪們的對話,他輕快地搭腔道:“要不你們把我送回去吧,我哥那人好說話,保不齊還能一人給你們發幾根金條。”


    “你哥弄他媽好幾千人來鏟地皮,能好好跟我們說話?”綁匪頭子對他那副事不關己的鎮定態度也習慣了。


    之前幹過幾票綁人的事兒,勒索了大筆贖金。可那些個肉票無一例外,甭管歲數大歲數小,不是嚇得尿了褲子就是號喪似的喊救命。真沒想到,眼前這大腿還沒他胳膊粗的小孩兒竟能有如此膽識——兩天兩夜,到現在了連句饒都沒求過,還他媽逮誰跟誰聊。


    “他瞧不見我肯定著急啊,可你們主動送我回去,他看我沒事兒指定得謝謝你們。”白翰興依舊被蒙著眼,反正什麽也看不見就閉眼歪那養神,“我知道你們是替別人幹活,可這票買賣幹下來能分你們多少?五根?十根?”


    剛說話那個手下伸出一根手指頭,還沒言聲就被老大一眼瞪了回去:“你管那麽寬幹嘛?”


    “我哥可以翻番啊。”白翰興輕巧聳肩,“他那人啊,花錢大手大腳,幾十根金條對他來說不過是小意思。”


    他又補了一句:“誒,你們去過八大胡同麽?我哥跟那平趟,瞧上那個都能給叫來伺候,絕對比你們那的山野村姑強多了。”


    他話音未落,便聽旁邊傳來幾聲咽口水的動靜。


    “二爺,按你說的線索,查出來是誰幹的了。”


    洛稼軒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雖說白翰辰覺得他對白家的事上心得未免過分,而且眼珠子總在嚴桂蘭身上提溜亂轉,但對方確實能幫的上忙,總不能給人轟走。


    “說。”白翰辰剛在來延慶的路上眯了一道,這會總算緩過點兒精神來。


    “羅豹,人稱豹子頭,湖北荊門縣人。十六歲犯下人命官司逃到西南落了草,後靠販煙土綁票勒索發家,前年買下雲南鎮越殖邊督辦防衛軍司令之職,掙錢還是靠老本行。”洛稼軒停頓下來,聽動靜像是在抽煙。


    白翰辰讚道:“查的夠快的。”


    “嗨,聽說是西南那邊的,我就想起有個老熟人呐。”洛稼軒笑笑,“之前段賦華那孫子有批煙土就是打那邊過來的,在省界讓關卡給扣了,是我出麵給要回來的。其實我剛打門頭溝回來,羅豹的背景都是從姓段那小子嘴裏問出來的。”


    “他跟這事兒有沒有關係?”白翰辰略略皺眉。段賦華給判了一年,說是發門頭溝挖煤,但實際上他大伯找了關係,給安排到礦上看放工具的窩棚。要說市長閣下也是被這個傻/逼侄子給弄得頭大,更得罪不起白孟兩家,隻好扔門頭溝待著去長長記性。


    “那小子指天發誓說和他無關。”


    “你信麽?”


    “扇他一嘴巴就給我跪下了,你覺得他還敢說假話?”


    白翰辰心說這倒是,就衝段賦華那二兩慫膽兒,自要不喝多了不抽美了,該是不敢當著洛稼軒這號活閻王的麵胡唚。


    “有勞稼軒兄,最近這兩天讓你跟著勞心勞神,早點回家歇著吧。”


    “誒,等找著三爺我再走。”洛稼軒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白家大宅裏現在一個主事兒的老爺們都沒有,我再走了,夫人和嫂子誰照應?二爺,您踏實的找三爺,家裏有我幫你照應。”


    白翰辰有摔電話的衝動——我媽跟大嫂能互相照應,你待在那我他媽才不踏實呢!


    掛上電話,洛稼軒美滋滋地踱出客廳,又敲出根煙叼在嘴上。正要點,忽見嚴桂蘭迎麵走來,趕忙把煙拿下去挺胸收腹立正站好。論長相他是沒白翰宇那麽精致,但身板氣勢絕能甩對方幾十條街。


    得讓嚴桂蘭知道,他這樣才是老爺們!


    若是平常,嚴桂蘭絕不會與陌生男人獨處,更是一句話也不會同陌生男人說。全因現在家裏沒個男人撐門麵,主事的小婆婆也沒心思顧客人,隻好一切由她出麵。雖是不得已,卻還得顧及那些規矩——她垂下眼,執帕掩住嘴唇輕道:“洛長官,我看您跟著忙活半天了也沒吃口東西……剛讓廚房在飯廳裏備下些飯菜,您過去吃點兒吧。”


    “嫂子您甭忙活,我剛跟外頭湊活了一頓。”能跟嚴桂蘭說上話,洛稼軒隻覺周身如沐春風。


    “好,有任何需要,您著招喜兒喊我。”言罷,嚴桂蘭錯身繞過洛稼軒,款步離開。


    望著那娉婷婀娜的背影,洛稼軒咂摸了番滋味,心想——這女子,不單長得好,且心思細密有主見,遇見這麽大的事兒還惦記著客人吃沒吃飯,我果然沒看走眼。


    從洛稼軒那得到消息,白翰辰又給丈人打去電話。這邊把人找著僅僅是時間問題,同樣那個遠在邊陲之地的羅豹更得解決。聽那意思此人的性格與洛稼軒半斤八兩,洛稼軒能為五千塊錢跟他嘰歪那麽久,這可是上百萬的存項打了水漂,對方定不會善罷甘休。


    付君愷如是說:“翰辰,殖邊督辦防衛軍司令乃是要職,輕易動不得。況且鎮越那地方山高皇帝遠,那些兵隻認自己的老大,若是上頭派人過去抓人,搞不好容易激起兵變。我可以跟上麵要求辦他,但是必須得有證據,最不濟也得有綁匪畫押的證詞。”


    “明白,這邊的事我來辦,其他就勞您費心了。”白翰辰應道。


    “嗯,對了,你父親怎麽樣了?”


    “情況還算穩定。”


    “那就好,等我這邊忙完,去天津看看他。”付君愷頓了頓,又道:“翰辰,聞歌歲數小,遇事考慮難免不周全,有些事能不讓他跟著摻和就別讓他摻和……你說把他一個人扔去天津,人生地不熟的,真出了什麽事,你跟你阿爹那如何交待?”


    白翰辰心知肚明,老丈人這是心疼兒子剛結婚沒幾天就去伺候病床上的公公,借故敲打他兩句,提醒他別拿付聞歌當下人使喚。


    “我知道,爸,這次是真掰不開人了,要不絕不能辛苦他。再說聞歌那有邱大力跟著,到天津也有人接應,肯定出不了事兒。”


    “翰興可以說是在你們眼皮底子下被綁的,所以萬事多小心,謹慎點沒錯。”付君愷略有不悅,“現如今聞歌是白家人了,今兒個有人惦記翰興,難說明兒有人不會惦記他。翰辰,要是你白家沒能力照應好聞歌,我不如把他接回身邊看著,省得我跟安生天天提著心。”


    “能,爸,我一準照應好他。”


    白翰辰當即保證。怕什麽來什麽,白翰興出事,付家準保得質疑白家應對突發情況的能力。他弟純是把自己往槍口上送,要聽孫寶婷的話車接車送,怎麽可能讓人當街劫走?


    話說回來,以後可真不敢讓付聞歌騎自行車上下學了。白翰興被劫,自要保住命就是皆大歡喜。換成付聞歌?他這輩子也忘不了之前那三個企圖劫財又劫色的地痞。


    搜了一天一夜的山,臨近破曉,綁匪藏匿的山洞被搜山的士兵發現。由於不了解洞內地形,為確保人質的安全,負責搜山行動的指揮官沒有下達衝進去的命令,而是封鎖各條出逃道路,於洞外的幾個製高點上布置好狙/擊手嚴陣以待。


    收到消息,白翰辰匆匆趕至現場。山洞所處的位置位於峽穀深處,山路崎嶇,車開到一半就進不去了,隻能徒步。白翰辰連日操勞幾乎沒有休息,體力透支得厲害,爬完兩個鍾頭的山給他累得腿直打顫。


    指揮官攔住試圖找路下到山洞口去的白翰辰,耐心勸導:“白先生,已經確認過,令弟還活著。但目前尚不清楚綁匪有幾個,用的是什麽武器,洞內地形如何。我們不敢貿然衝進去,需要您和綁匪談判,爭取讓他們自己投降。”


    他往旁邊伸過手,立馬有人遞過個鋼盔。將鋼盔戴到白翰辰頭上,指揮官衝不遠處正對著山洞的緩坡抬抬下巴:“您去那個位置與他們喊話,我會派兩個兵跟著您,如果槍響,請不要輕舉妄動,他們自會護您周全。”


    “能給我把槍麽?”白翰辰要求道。


    指揮官稍稍一怔,問:“您會用槍?”


    “用過。”白翰辰點頭。


    早幾年隨父親下南洋,碰上海盜劫船,經曆過一次槍戰。打沒打著人他不知道,那種情況下為了掙命隻管摟扳機。不然海盜們上了船,不是屠盡活口就是把船上的人販做豬仔,橫豎都得死。


    彈開槍套搭扣,指揮官將自己的配槍抽出來交給他。


    “裏麵的爺們兒聽著,我是白翰辰,你們綁的人是我親弟弟!今兒我來不是要置你們於死地,冤有頭債有主,這筆賬我會去找羅豹算——自要你們投降,回到縣城我保證好酒好肉待幾位兄弟!”


    聽見二哥的聲音,昏昏欲睡的白翰興驟然清醒,起身就要往出衝結果被人一把按到地上。綁匪頭子怕他那張副伶牙俐齒蠱惑手下動搖軍心,又拿布團給堵上了,這會兒他隻能從喉嚨裏發出“唔唔”的聲響。


    其實別說手下,連綁匪頭子都快被白翰興忽悠動心了。誰他媽願意跟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窩著?要吃沒吃要喝沒喝,還他媽讓好幾千人圍一結實,探個頭保不齊就得多個窟窿。可老婆孩子老爹老娘都在老家,他擔心辦不成事惹惱司令連累家人,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扔了槍出去舉手投降。


    可剛白翰辰說了,會去找他們司令算賬,所以是不是該跟對方談談?若是白家能保他和兄弟們的家人安全,何苦為了替那活閻王討錢把命都丟在這!


    思忖片刻,土匪頭子揪住白翰興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拽起來,推著他的後背走到洞口,以人質的身體擋住自己,喊道:“白爺!哥幾個是聽命辦事,跟你們兄弟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把那些個兵都撤了咱再聊!”


    白翰辰強壓下衝過去救弟弟的衝動,鎮定自若地朝指揮官那邊揮揮手。指揮官側頭吩咐了一句,很快,遍布山頭的士兵便退到了綁匪頭子的視線之外。


    綁匪頭子又喊:“你下來!自己!”


    白翰興一聽,衝二哥玩命的“唔唔”。綁匪手裏有他一個就夠了,別再把他哥也搭上。


    示意擋著自己的兩個兵讓開道,白翰辰垂手將槍攏進袖子裏,背手走下緩坡,在距離山洞三四十尺的位置站定。與弟弟四目相對,隻見白翰興那張稱得上漂亮的臉眼下真是髒得可以,那雙總是神采奕奕的杏眼也因缺乏睡眠而布滿血絲,滿身是土,想必受了不少委屈。


    白翰辰眼眶陣陣發緊,深吸一口氣:“爺們兒,你們即是替人賣命就得有個價碼,你開價,我白翰辰絕不還價。”


    綁匪頭子用槍抵住白翰興的後腦,冷冷道:“少廢話!落到你手裏,我們還能有活路?!”


    “白家人從不食言。”白翰辰牙關緊咬,從齒縫中擠出聲音,“再說你們也沒的可選,我問過老鄉了,這洞進出就一條路,你們跑不掉。與其困在裏麵凍餓到死,不如跟我回縣城烤炭盆喝酒吃肉。”


    “死也有白老三墊背!”對方依舊嘴硬。


    白翰辰甩手扔出根“大黃魚”砸到對方腳下:“你放人,錢,要多少有多少。”


    金條砸在石頭上發出的脆響回蕩在山穀之中,惹得洞裏的幾個人紛紛探頭探腦往出瞅。黃澄澄的金子晃了眼,又想頑固下去隻有死路一條,他們一個個都在心裏打起反水的盤算。


    聽見身後的動靜,土匪頭子不免更覺心虛。底下這幫兔崽子多他媽沒出息他不是不知道,見著錢連北都找不著,保不齊急眼了再給他背後來發冷槍。


    權衡片刻,他從白翰興身後稍稍錯出半張臉,盯住白翰辰的眼睛:“白爺,這可好幾千雙眼睛盯著呢,您要敢反悔,少說有幾千張嘴往出散。”


    “那是一定的。”白翰辰見著轉機,語氣有所緩和,“您是明白人,沒道理吃眼前虧。這樣,我給哥幾個一人十條大黃魚,您看行麽?”


    這話是說給洞裏的人聽的,白翰辰對人性的貪婪了如指掌——再堅固的堡壘也禁不住從內部開始瓦解。


    果然,洞中傳來口音濃重的急促喊聲:“哥!應羅噻!”


    見大勢已去,土匪頭子一邊跟心裏罵娘一邊瞪著白翰辰:“白爺!你說話算話?!”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們出去,當兵的開槍咋辦?”


    “我跟著你們一起,那幫當兵的絕不會開槍。”


    白翰辰摘下鋼盔,連著手裏的槍一同扔向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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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發晚了,


    我感覺好像沒多少人看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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