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白育昆也有時間回家吃晚飯,原本想著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卻發現桌上的氣氛莫名冷淡。


    他瞅白翰辰悶頭吃飯,發狠地嚼菜,像是啖仇人之血肉。又瞧付聞歌眼神飄忽,似有滿腹心事,筷子上夾起的米粒都能數得清楚。白翰宇是沒吃幾口就下桌了,說還有事,要出去一趟。而嚴桂蘭自打丈夫離席,也吃得毫無滋味,看起來如同嚼蠟。


    白育昆將筷子拍到桌上,問:“翰辰,你哥最近怎麽回事?瘦那麽多,沒帶去給大夫瞧瞧?”


    “他不去。”白翰辰眼皮都沒抬。剛被拍出鼻血了,這會鼻梁還一跳一跳的疼——幾句玩笑話而已,至於拿那麽厚的一本書拍他麽?


    白育昆皺皺眉,又問嚴桂蘭:“桂蘭,你怎麽不勸勸翰宇啊?”


    嚴桂蘭謹慎道:“他就是累的,公司裏的事情太多,常得通宵加班。”


    聽到這話,白翰宇抬起臉。對上父親同樣疑惑的視線,他又趕緊將目光錯開。最近是常加班,但沒見過大哥在公司加班超過十點,何來通宵之說?工地也是他在盯,一來一回頂多三個鍾頭,再說大哥除了剛開工那些天跑過幾趟,再沒去過。


    難不成,大哥在外頭養了外室?不能夠啊!正室這都交不了差呢,還有精力去外頭野?


    白翰辰正胡思亂想著,忽聽他爸說:“玥兒,叫邱大力給我備車。”


    “不是說今兒晚上跟家睡麽?”孫寶婷不悅道。白育昆人是回北平了,可見天往燕山賓館紮,好像那裏才是家,家倒成旅館了。


    “誒,突然想起有點兒事兒,明兒晚上回來睡。”白育昆笑笑,又對付聞歌說:“聞歌啊,是不是書讀得太辛苦了?我看你吃飯都吃不香。”


    付聞歌忙說:“沒,就是不太餓。”


    白育昆點點頭:“嗯,翰辰啊,給聞歌夾菜,別光顧著自己吃。”


    白翰辰不情不願地夾起一筷子炒雞蛋擱付聞歌碗裏,彼此視線相接,又各自挪開。白翰興夾在他們倆中間,左右瞧瞧,忽覺自己有點多餘。


    從飯廳裏出來,白翰辰跟付聞歌一前一後地走著,誰也不搭理誰。他倆的房間都在東院西側,回屋的路是一樣的。中間隔著間空屋,那是白翰宇原本的房間,他結了婚就搬到西院去住了。


    等以後白翰辰結了婚,也要搬到西院去住。不過照目前的形勢看來,退婚的可能性遠大於結婚。


    冷紀鳶這三個字在付聞歌嘴邊繞了少說有百十來圈兒,卻死活問不出口。沒道理問,他跟白翰辰雖有婚約,但那僅僅是父母之命,於他們來說並非既定的事實。況且剛他還動手打了對方,怕不是一開口又要聽那些冷言冷語。


    到了房門口,付聞歌正要推門進去,忽聽招喜兒在背後喊道:“付少爺,二爺,快,剛烤出來的白果兒,大少奶奶叫給你們送過來些。”


    招喜兒用衣服下擺兜著噴香的銀杏果跑到他們跟前,叫他們一人抓一把走。付聞歌剛抓了一下,登時被燙得縮回了手。白翰辰見了,立刻捉住他的手放到嘴邊吹,又責怪招喜兒:“這麽燙,不知道拿個盤子盛上?”


    “我……我……”招喜兒還沒撈著吃,哪知銀杏果如此燙手,“付少爺,您等著,我去拿點藥油來。”


    “不用了,沒燙著。”付聞歌抽回被白翰辰攥著的手,臉上燒得比剛從爐灶裏挖出來的烤銀杏果還燙。


    白翰辰也意識到自己的舉動越界了,趕緊朝招喜兒揮揮手借以掩飾尷尬:“去,裝好了再拿過來,記著灑點鹽。”


    “誒!”招喜兒又兜著那堆銀杏果轉臉往回跑。


    走廊上就剩倆人,氣氛過於尷尬。白翰辰瞄了眼付聞歌的手,問:“真沒燙著?”


    “沒……”付聞歌轉身去推門。燙紅的指尖觸到硬木,一下疼進心裏,將滿滿的心事刺破。他又轉過身,抬起臉看向白翰辰的劍眉英目,“二少,問你件事。”


    “嗯?”


    “冷紀鳶是誰?”


    聞言,白翰辰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他狠皺起眉頭,反問:“你打哪聽說的他?”


    見他表情驟變,付聞歌的心裏說不出是股什麽滋味,隻道:“從你房間借的那本《拉摩的侄兒》,是他送你的,扉頁上寫著。”


    白翰辰被《浮士德》拍臉後光顧著擦鼻血了,根本沒注意付聞歌拿走的是什麽書。現在聽到冷紀鳶的名字,他隻覺耳邊嗡嗡作響。那本《拉摩的侄兒》是冷紀鳶臨出國之前送給他做紀念的,他連翻都沒翻開過,一直在櫃子裏擱著。


    “是我的一位學長。”他不想多做說明。


    “嗯……”付聞歌咬咬嘴唇,又問:“你倆好過?”


    白翰辰又吃一驚:“誰跟你說的?”


    付聞歌轉身推開窗戶,伸手從桌上拿起書簽遞給白翰辰:“這是他寫給你的吧?”


    白翰辰壓根不知道書裏還夾著書簽。借著屋裏透出的燈光,他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臉色陰晴莫辨。付聞歌看著他,心緒繁雜,也不知自己到底在等什麽樣的答案。


    最終,白翰辰將書簽交還到付聞歌手中,長歎一聲:“放回書裏,別弄丟了。”


    心頭隱隱蔓延起一陣空虛感,付聞歌皺眉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什麽?”


    “你們倆好過?”


    “不,沒有。”白翰辰抬手捏捏鼻梁,疼,腦仁兒也疼。


    “……”


    雖然答案是否定的,但付聞歌卻更覺煩惱。開始在意白翰辰的過去了,於他來說,這絕不是個好現象。回到屋裏,他盯著那張書簽,感覺上麵的字母像是一個個大張著的嘴,要把他的心分食掉一般。


    煩死了煩死了!他使勁抓著頭。都怪白二,突然吹他的手幹嘛?!


    淩晨四點。


    白翰宇輕輕推開裹在腰上的胳膊,趴到床邊撈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慢慢往身上套。金玉麟從後麵貼上他的背,迷迷瞪瞪地說:“每次都摸黑兒走,就不能多睡會?”


    “回去得太晚,下人都起了。”白翰宇輕歎,“玉麟,你這次去上海,要走多久?”


    “個把月吧,統共要演十場。”將下巴抵到白翰宇的肩膀上,金玉麟就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滿懷愛意地凝視著對方的側顏,“翰宇,你瘦了好多……都怪我,讓你辛苦了。”


    “得了,不說那個,你出門在外,萬事小心。”輕推開纏在身上的人,白翰宇將襯衫馬甲和外套一一套好。又轉過身,在那紅唇皓齒上貪戀地吻了吻,“我先回了,你記著,到了上海,往我辦公室打個電話報聲平安。”


    “翰宇——”


    金玉麟起身將白翰宇擁進懷裏,反反複複地吻著,滿是留戀與不舍。饒是他成了角兒,當紅的角兒,也還是配不上白翰宇的白家大少身份。這段情必是無法於日光下行走,隻有在短暫的黑夜之中,偷享片刻的愉悅。


    白翰宇艱難地推開他,輕聲道:“玉麟……我真的得走了……”


    “嗯,等下,我送你到巷口坐黃包車。”


    “別,萬一教拉車的瞧見了……你想,誰不認識你金玉麟金老板?”


    白翰宇回絕道。每次來金玉麟這,他都不叫大福子開車。坐黃包車,也是給足了打賞,叫車夫於巷口等著。雖說很多人都知道金玉麟住在這兒,但整條巷子裏還有十多戶人家,大多是梨園的角兒們。便是有風言風語,也未必會扯到金玉麟頭上。


    金玉麟垂頭道:“那你留神走,別絆著。”


    白翰宇應下,轉臉離開。


    月冷星疏,巷子裏黑黢黢的,也沒個路燈。白翰宇小心翼翼地走著,到了巷口,卻不見本該等在此地的黃包車。正待他四下尋找那車夫時,突然迎麵打來一束大車燈的亮光,迫使他抬手遮擋。


    糟了。白翰宇瞬間絕望。


    白育昆從車裏下來,怒視長子。


    “翰辰!翰辰!快起來!”


    嚴桂蘭的聲音拖著哭腔,拍在二叔房門上的手又急又重。


    白翰辰自睡夢中驚醒,拽過搭在床頭的睡袍匆匆套上,趕忙起身拉開房門。嚴桂蘭幾乎撲進他懷裏,嬌小的身軀抖個不停。她不光吵醒了白翰辰,東院的幾個房間全都亮起了燈。


    孫寶婷同樣來不及打理自己,散著發披著睡袍從房裏出來。見大房兒媳那付火上房的模樣,急問:“怎麽了這是?”


    嚴桂蘭邊哭邊語無倫次道:“是爸——爸他——要把翰宇打死了!快!快去攔他!”


    白翰辰一驚:“在哪?!”


    “祖宗——祖宗祠堂!”


    將大嫂往母親懷裏一塞,他急急奔向中庭。付聞歌和白翰興也被吵醒,衝出房間跟著白翰辰的身後往過跑。遠遠的,就聽見白育昆的怒斥以及馬鞭抽在青石地磚上的響動——


    “還敢嘴硬!再不說,老子今天便要當著祖宗的麵動家法!”


    白翰辰一聽更急了。祖宗祠堂裏的馬鞭既是供奉之物也是家法,但隻有犯下大奸大惡的子弟才會被抽馬鞭。便是趕車的人揚鞭策馬也不是真打在馬身上,隻消抽一下地,那聲音就可催動受過鞭笞的馬匹前行。


    一鞭下去,即使是厚厚的馬皮也要烙下條血痕,更何況是人了!


    上手推門卻發現門從裏麵閂住了,白翰辰顧不得對祖宗的不敬,抬腳猛踹房門。踹了十數下,門閂終是被他踹斷,可眼前所見卻教他驚呼一聲——


    “爸!別!”


    馬鞭狠狠抽到白翰宇的背上,鮮血瞬間染紅了潔白的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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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入v,萬字肥章,零點更新,哈,請多多支持!


    我知道有些人可能掐死我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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