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出了戲樓,周雲飛倒著走在付聞歌和陳曉墨前頭。他挽起蘭花指,拿腔拿調地學起金玉麟剛剛的唱腔——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


    別說,還真學得有那麽三分架勢。隻不過他沒功底,一口氣提不上來,在“三”字出來的時候就破了音兒,把付聞歌和陳曉墨逗得直笑。笑著笑著,付聞歌忽然頓住腳步,又忙伸手去拽麵朝自己的周雲飛。


    “別笑,我這是徽派唱——誒!”


    他倒著走,後腦勺朝前,不留神跟戳在背後的人撞一滿懷。


    白翰辰負手而立,低頭瞧瞧撞到自己身上的人,再抬眼瞧著付聞歌,那臉拉得比驢臉還長。他來戲院的時候票早賣光了,因平時不來看戲,守門的也不認識他。沒票,說死不讓他進去。結果白二公子溜溜跟戲園子門口等了一個多鍾頭,才等到付聞歌他們三位少爺的尊駕。


    “你這人走路怎麽不長眼啊?”周雲飛話音還沒落地,就被付聞歌一把給拽了過去。


    白翰辰都懶得搭理他。誰不長眼?你拿後腦勺看道兒好意思說我?


    “這可十點了啊。”他朝付聞歌發難,“你要在外頭玩到什麽時候去?”


    一聽他說話,周雲飛便知這是付聞歌的“表哥”了。又聽他口氣不善,立時抽出被付聞歌拽著的胳膊,把人往身後一攔:“能不能好好說話?我們沒逛窯子沒抽大煙,出來聽個戲怎麽了?”


    “好了,雲飛。”付聞歌自知理虧,悄悄拽拽周雲飛的袖子,示意他別跟白翰辰抬杠。他看的出來,白翰辰這是怕他出事兒,親自來接他了。


    白翰辰不願多廢話,朝旁邊偏了下頭:“走,上車,趕緊回去睡覺。”


    又問一直作壁上觀的陳曉墨:“你們倆都住哪啊?順道送你們回去。”


    他想著付聞歌他們有三個人,就自己開車來了,省得後座上坐仨人擠。邱大力跟他爸走了,還好大哥晚上出門沒用車,他便問大福子拿了車鑰匙。


    陳曉墨說:“都住在學校旁邊。”


    “我自行車還在他們院裏。”付聞歌補了一句。


    “明天再取,幾點了還騎車?”白翰辰不耐地甩下話,轉頭朝停車的地方走去。


    周雲飛側頭貼著付聞歌耳邊說:“你這表哥絕對是茅房裏養大的。”


    付聞歌強忍笑意,正要跟著往前走,忽見街角轉彎的黃包車裏,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離著遠,天又黑,看不真著,但他直覺車裏那人是白翰宇。


    深更半夜的是要去哪?這黃包車拐的不是回白家大宅的方向啊。


    路燈稀疏,且維護不善,燈泡淨是碎的。路麵上隔著老遠才有點亮,夜間行車全賴大車燈的照明。白翰辰開得不快,雖說這個鍾點了,但架不住有些個半大孩子跟屋裏悶得睡不著覺跑出來玩鬧,沒頭蒼蠅似的亂跑,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撞上。


    賠錢事小,傷了人,心裏不落忍。


    周雲飛跟陳曉墨打後座上下去之後,付聞歌也沒挪地方,就還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他一直側頭望著黑黢黢的車窗外,連點餘光都不往白翰辰身上罩。倆人較著勁兒,誰也不先開口,卻又各懷心事。


    話在嘴邊轉悠了好幾圈,白翰辰終是在一陣涼爽的夜風中靜下心,看似滿不在乎地問:“那倆同學,都跟你一樣?”


    付聞歌知他何意,當下皺起眉頭。一不一樣的,有甚區別?難不成婚事沒退,我還能去找別的人相好?你白翰辰拿我付聞歌當什麽人了?


    剛還對白翰辰來接自己心存感激,這會兒那點擠出來的好感又蕩然無存。


    見付聞歌不說話,白翰辰自當他是默認了,又問:“聽的哪一出戲?”


    “蘇三起解。”付聞歌心說戲樓門口的水牌上不都寫著麽?沒話搭搭話。


    “你喜歡聽戲?”


    “聽個熱鬧。”


    “那就少去,那地方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容易惹上是非。”


    “你大哥不也常去?”


    “你別跟他比,他帶著人呢,遇見事兒吃不了虧。”


    “曉墨有槍,我們遇見事兒也吃不了虧。”


    槍?白翰辰的腦門子蹦起青筋:“你這都什麽同學?說多少遍了,甭跟那不知根不知底的人瞎聯聯,以後離著遠點。”


    付聞歌終於把臉扭了過來:“白翰辰,什麽樣的人可以結交什麽樣的不可以我心裏有數,用不著你來教!”


    “還甭說大話,外頭這麽亂,壞人臉上又不刻字,你憑什麽分辨好賴人?”


    “那也輪不著你操心!你管太寬了!”


    “以為我樂意管你啊!”


    倆人吵吵一路,到了家,各自負氣下車。付聞歌進屋撞上門,抱著胳膊坐椅子上運了半天的氣。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燕山賓館。


    白育昆帶著一身酒氣進門,意料之中,收到了容宥林責怪的眼神。他坐進沙發裏,攤開手腳,對起身去倒茶水的人笑道:“甭忙活我了,快過來歇著。”


    “不讓你回北平,就是怕你頓頓都是酒。”將杯子遞到白育昆手中,容宥林攬住睡袍下擺坐到他身側,抬手撫過對方那被歲月染上痕跡的眼角,“喝了酒,藥又不能吃了,快五十的人了,卻一點都不知道在意……育昆,以前我可以由著你,任你透支身體,但現在不行了,你得給我好好活著。”


    “是是,容大律師說的,那必須得聽。”白翰辰呷口茶,把杯子放下,回手扣住容宥林的腹部,洋洋自得道:“今兒這小子可是給他老子掙臉了,你沒看商會那群老幫菜,一聽說我白育昆又要當爹了,那眼珠子,一個個嫉妒得發亮。”


    “所以他們灌你,你就喝,傻不傻。”容宥林拍開他的手,又去替他解馬褂上的搭扣,“說正經事,我之前跟你提的,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嗯?”白育昆酒勁兒上來,眼前的人影開始模糊,話也聽的不那麽真著了。他把人擁進懷裏,手順著滑溜溜的絲綢睡袍往人褲腰裏伸,“都幾點了,還談什麽正經事,上床……睡覺……才是正經事。”


    那不著調的德行讓容宥林皺起眉頭。繼承自祖母的葡萄牙血統在他臉上中西合璧,教他便是生氣時的模樣也比旁人笑起來好看。白育昆頭回見著他,便用“西施蹙眉,東施效顰”的典故將他比作四大美人之一來討歡心。


    “事關重大,你給我好好說話!”容宥林搬出在法庭上的氣勢,扶正白育昆的肩膀,正色道:“我這趟去大連、旅順,可都瞧見了。港口在增兵,外港上飄著的都是戰艦。育昆,這仗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打起來,你得早作避禍的打算。”


    白育昆抬起手,撫平那絕色美人眉間的皺痕,淡笑道:“知道,我惦記著呢……但話說回來,白家在這北平城裏少說也有二百年了,想當年皇上禦駕親征,那糧草輜重車都是我祖爺爺押運的……宥林,我的根兒在這紮著呢,你讓我走,那得是連根拔起。回頭到了那洋人的地界兒,水土不服,難說活不活得下去啊。”


    容宥林負氣推開他的手:“別人能活,你怎麽不行?東三省的老百姓被禍害成什麽樣了你不是不知道,真到那匪寇之禍臨頭時,你如何能避得開?自古以來,到了戰時,越是巨商富賈越是首當其衝蒙難。不說遠的,就說歐洲的局勢,猶太人有錢,可現在他們的處境有多艱難?育昆,這點兒道理難道還要我來教你?”


    “你博學多才,必是得由你來教我。”白育昆依舊是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態度,說著正經事呢,還不忘討人歡心,“宥林啊,不然咱這麽辦,回頭你呢,托你那個洋朋友在南洋找個地界兒幫我注冊個公司,咱把天津的業務都轉過去,備下些應急的錢……至於其他分公司,還是得慢慢來。不然我白育昆卷包跑了,撇下上千口子員工,這大大小小家裏家外的,萬把號人的嚼穀上哪掙蹦去?還有那些老客戶,通路一斷,人家的買賣也砸了啊。到時候他們不得戳斷我的脊梁骨、罵掀我白家祖墳才怪呢。”


    這番話說得自是有道理,容宥林也不好再逼迫。商人對外以信字安身立命,對內更是承載了眾多員工的命運。白育昆的難處他不是不能理解,隻是現如今多了份骨血,他得為這即將臨世的生命做打算。


    白育昆又攬住他的腰身,眯著朦朧的醉眼道:“得了,累一天了,睡覺吧。”


    “你先睡,過兩個小時我叫你起來吃藥。”容宥林撫過他鬢角的發,見指縫間露出星點雪白,不由得又是心疼,“醫生叫你好好吃藥,你從來不聽。那是心髒,不是別的地方,再不遵醫囑,你哪來的命看著孩子長大成人?”


    “嗯,就衝你這句話,我也得抱上這小子給我生的孫子。”


    白育昆暢快大笑。老來得子,心中自是無限歡喜。


    tbc


    作者有話要說:哎,忒多不能寫的了,隻好避重就輕,想說來點民族大義吧,還不成……


    現在你們知道容小爸為啥那麽美了吧~返祖【劃掉】


    二爺那追妻火葬場還燒著呢,吵什麽吵,學學你爹,瞧瞧老爺子那話說的……


    老北京話科普:明天再取,這個取字發qiu三聲;老幫菜,菜字,發cei四聲這麽音


    得,不多說,求嘮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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