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外,眾目睽睽,沈夢現在是百口莫辯,縱使他心有不甘,卻也無計可施。


    他在羌蕪秘境中修為是有長進,他是變強大了,但那也隻是相對於師兄弟們而言。


    在掌門和各位穀主的麵前,他絕對走不過三個來回,連逃跑都是奢望。


    而牢籠外的眾人眼神憎惡的看著他,包括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寒蟬師兄和柳師姐。


    沈夢知道,他已經眾叛親離了,沒有人會相信他,沒有人會再替他說話。


    等待他的下場很慘……


    擺尾乞求也無用,左右不過是死,那就死得體麵點,想到這裏,沈夢反而開始變得平靜,他麵無表情的鬆開了手,沒了支撐後,那具幹屍轟然倒地。


    “啪……”的一聲,濺起一室的灰塵,在慘白的月光中悠悠落下。


    他站直了身體,拍幹淨身上的灰塵,偏頭對著牢門外的眾人掃視了一圈,任何人的表情他都沒錯過,全是憎惡和仇恨,恨不得吃他的血,喝他的肉。


    唯獨自家師尊不一樣,他靠在黑鐵牢欄前,直直的盯著自己,眼中滿是迷茫,仿佛在探究和確認他的身份。


    不知為何,這一刻,沈夢竟然有點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牢門被打開了,刑罰堂的人進來毫不客氣的封了他的修為,狠狠踹了他一腳。


    毫無招架之力的沈夢,狼狽的被人踹翻在地。


    他艱難的翻爬起身,擦掉嘴角的血跡,盡管白袍染塵,卻依舊背脊挺直,頭顱高高抬起,神情平靜,保持著他最後的一絲尊嚴。


    “沈夢,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掌門李真仁大怒,粗黑的眉毛已經皺起,擠成了深邃的川字形。


    “沒有。”聲音古井無波,沒有絲毫的波瀾。


    “很好,拔骨抽筋,三魂丟去婆羅煉獄,七魄扔入法陣,永世受黑蓮業火灼燒。”


    李真仁的話才剛落音,刑罰堂的人又是狠狠一腳踹在沈夢的背脊上,將他踹翻在地後,拘起他的雙手就往外拖。


    手腳利索,絲毫不拖泥帶水,眨眼間便不見蹤影。


    好戲散場,真相大白。眾人紛紛散開,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場中唯留幾個看守牢門的弟子。


    有晚風涼涼的吹過來,吹醒了被驚呆的白亦真。


    他喃喃自語道:“不是他,不是他,怎麽可能是他,不是他……”


    還未走遠的李真仁見他魔障般的胡言亂語,不由走近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問:“小師弟,你怎麽了?”


    白亦真突然徹底清醒般,一臉肯定的對他道:“不是沈夢,大師兄,不是沈夢殺的。”


    “別鬧。”李真仁皺眉。


    “師兄,我信他,沈夢不會殺人,我知道他的秉性,他不是……”


    “夠了,眾眼所見,怎會有假。”李真仁重重喝道。


    白亦真一把扯住李真仁的袖子,不甘心道:“大師兄,這其中一定有誤會,你給我點時間,我再查一查。”


    “查什麽?沈夢他自己都承認了。”李真仁話中帶上了惱意,臉色也不太好。


    白亦真卻不依不饒,堅持道:“我的徒弟,我清楚,不會是他,他不會……”


    “夠了,你的徒弟是徒弟,我的徒弟呢?就該死?”李真仁徹底怒了。


    這次被吸幹精氣的門下弟子,包括今天的未聞舟,有四個是他門下的,其中有倆個是他的親傳弟子。


    他一手教大養大的人,就死在自在眼前,這種感覺極其痛苦,仿佛活生生的在他心口剜了一塊肉。


    而明明剛剛所有人都看見沈夢吸幹了阿舟的精氣,手都還掐著他的脖子,事情明明白白,一清二楚,哪來的誤會。


    所以,白亦真的行為,在他眼中變成了胡攪蠻纏,是非不分。


    一怒之下,不由重重一扯袖子,甩開了他的手,沒注意的白亦真被他拉得一個踉蹌。


    他的語氣也開始變成了不耐:“你別再說了,我已經命人將沈夢帶去了刑罰堂,拔骨抽筋,三魂丟去婆羅煉獄,七魄扔入法陣,永世受黑蓮業火灼燒。”


    聽到這,嚇得白亦真一哆嗦,他瘋狂的搖頭,一邊去扯李真仁的衣袖。


    一邊慌張又結巴道:“不,不……不要,大師兄你不可以這樣。”


    李真仁錯開一步,躲過他扯來的雙手。


    “大師兄……”


    白亦真還待說話,李真仁卻直接轉身走了,心中有氣,卻忍住不發,他不想為了一個十惡不赦的人,與自己從小就疼愛的小師弟翻臉。


    他氣衝衝的往前走去,身後卻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察覺到異樣,李真仁忍不住回頭看去,頓時一臉不敢置信的愣在原地。


    他一向驕傲無比的小師弟,此刻竟然雙膝著地,跪在他麵前,用他從未見過的乞求的眼神望著他。


    李真仁入青雲門時,小師弟才五歲,他比他大一大截,他寵小師弟,小師弟也黏他,一有空就纏著他下山買冰糖葫蘆,平日裏,不是騎他肩上,就是窩他懷裏。


    說是師兄弟,但更像父子。


    到底是一手養大的小師弟,他有多驕傲,沒有人比李真仁更清楚。


    而曾經那個驕傲無比的人,那個被他寵上天,捧在手中怕摔,含在嘴裏怕化的人,此刻卻一臉乞求的跪在他麵前。


    聲音顫抖,帶著哽咽道:“大師兄!算我求你。”


    李真仁頓時頭大如鬥,所有的怒氣全消了,隻剩下心痛,和無可奈何。


    這件事情要是讓師尊知道,自己這身皮子都會被他老人家給揪破。


    不由立馬彎腰去扶他,邊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先起來。”


    “我不起來,除非你放了沈夢,如果不答應,我就不起來。”白亦真放下尊嚴,死賴在地上。


    李真仁搖頭,絲毫不鬆口:“不行,虐殺門派中的七個師兄弟,罪無可恕,這是沈夢該受的罰,你求情也無用,我要放了他,怎麽堵幽幽之口,怎麽對得起死去的弟子,怎麽給活著的弟子一個交待?”


    這不是情麵問題,這是原則問題。


    白亦真仰頭看著大師兄鐵麵無私的臉,他已經無計可施了。


    既然無法幫沈夢洗白冤屈,但至少讓他留一條命,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大師兄,沈夢是我的徒弟,我與他能做師徒是天大的緣分,他叫你一聲大師伯,又何嚐不是緣分,我總共也就七個徒弟,能不能看在我的麵子上,饒了他一命。”


    “不行。”李真仁看著跪在地上仰望著他的小師弟,依舊沒有鬆口。


    他身為一派掌門,總要有自己的立場,生死大事,因為情麵而沒了原則,如何能服眾,要真這樣,他這掌門也不用當了。


    白亦真跪在地上向前挪了挪,扯住大師兄衣袍的下擺,眼巴巴的問:“沈夢的事,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嗎?”


    “沒有。”李真仁搖頭。


    見他油鹽不進,白亦真一咬牙,幹脆破罐子破摔,語氣也開始咄咄逼人:“沈夢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他犯的錯,是我這個師尊教導無方,既然這樣,我也去刑罰堂領罰,跟著他一起抽骨拔筋,一起下那婆羅煉獄。”


    他說完騰的一下站起來,轉身準備往刑罰堂的方向行去。


    李真仁氣得大喝道:“你給我站住,鬧夠了沒有。”


    “沒有。”白亦真的聲音比他更大,撒潑賴皮,不要臉的威脅道:“大師兄,我今天把話撂在這裏,他活我活,他死我死,你要不鬆口,等下就去刑罰堂給我收屍吧。”


    反正都不要臉了,又幹脆把楚梵給扯了出來,厚著臉皮道:“麻煩大師兄去告訴師尊,說三兒不能再孝敬他老人家了,三兒不孝,讓他老人家白發人送黑發人。”


    聽完他的話,李真仁感覺有一股老血卡在喉間,不上不下。


    恨不得一巴掌甩醒他,可又舍不得下手,怕自己會被氣死,深呼吸了幾口氣,使勁壓下一肚子怒氣後,才道:“剛剛真相明明在眼前,他殺了人,你親眼看見的,為什麽還要護著他?你這簡直是蠻不講理。”


    “看見了,我也不信。”


    “就因為他是你的徒弟?”


    “不是。”


    “那你為何這樣相信他?”


    “因為……”白亦真想了想,因為他跟沈夢經曆了那麽多,沈夢是什麽樣的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抬頭看著大師兄,一字一句無比認真道:“因為我看得見他胸膛裏那顆善良的心,從始至終都不曾變過。”


    看著自家師弟如此肯定的模樣,李真仁都開始懷疑自己了。


    沉默了良久。


    猶豫再三,他最終還是鬆了口:“那你想怎麽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就這樣饒恕他,絕對不可能。”


    見自家大師兄終於鬆口了,白亦真吊在嗓子眼的一顆心,終於歸了位,不管處罰是怎麽樣,留住他一條命就行。


    不過到底怎樣處罰才合適,又不會讓大師兄難做呢。


    白亦真低著頭想了想,眼中突然有亮光劃過,抬頭對著李真仁道:“廢去修為,趕出青雲派。”


    這簡直是一舉兩得,完成了任務,還救了沈夢,白亦真從來沒覺得自己這樣聰明過。


    見大師兄點頭,白亦真興衝衝的趕去了刑罰堂。


    他走的太快,沒看到身後的李真仁,看向他的眼中滿是複雜。


    他用隻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輕聲道:“我的傻師弟啊!對於一個修真者來說,趕出門派,廢去一身修為,其實比死更痛苦,你以為是在救他,可又何嚐不是在害他呢!”


    廢去修為,被趕出門派的人,沒了尊嚴,活在人世的最底端,像一條野狗般,人人可踐踏,人人可唾棄,卑賤到泥土裏,這樣的活著,其實比死更痛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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