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哪裏?


    不過稍微一動天機簽,便一陣天旋地轉,清醒過來,已經換了天地。


    四周霧氣彌漫,伸手不見五指,唯有腳下一條土路,在濃霧中撕裂了一線縫隙,通往霧氣深處。


    雖然霧濃的像奶油一樣,但透過霧氣還能看見星星點點的光芒,有遠有近,遠處朦朧無限,近處卻是沿著道路延伸開去。


    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像是深夜中的萬家燈火。他仿佛置身一個深夜濃霧中的城鎮。城市現在沉睡著,隻等第一縷陽光驅散霧霾,整個城市就會蘇醒,露出繁華活潑的市井風貌來。


    明明是虛幻,卻又接近真實。這樣似真似幻的景色,江鼎也見過幾次,無不是天地生成或者大神通者創造的秘境,與現實隔離開,自成一境,想來現在也是如此了。


    他依稀記得,在望仙台上,是天機簽飛了出來,才有這樣的變故,似乎裏麵還牽扯到天一榜的事,其中似乎有極大地隱秘,他不過是恰好卷入其中罷了。


    雖然不知身在何處,江鼎倒也不慌,既然是天機簽牽引,必然和天心派有關。他是天心弟子,想來不至於受到傷害。


    他依稀記得,甄祖師提到過,要他去望仙台,那裏留著天心派一件東西,莫非就是這裏?


    老祖說,這裏是哪一道來著?似乎是……


    “嘻嘻,哈哈哈……”


    正當他思索時,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笑聲甜美,如黃鶯出穀,然而在如此濃霧和寂靜中,卻是格外的詭異。江鼎也不由一凜,抬頭看去。


    隻見道路上,不知何時站了個女孩兒。那女孩兒看來就五六歲大,穿著一身嫩黃色衣裙,露出白生生的肌膚,真如粉妝玉琢一般。她手中提著一個大燈籠,卻不是一般的風燈,而是滴溜溜旋轉的走馬燈,朦朧的燈光照出連續不斷的圖案,如畫卷徐徐展開,精巧異常。


    這樣可愛的小姑娘,提著一個大大的燈籠,笑容甜的像個大蘋果,如果出現在真實的街道上,那定是惹人喜愛的一道風景。然而出現在這詭異的濃霧中,被霧氣深處的萬點燈火照耀著,卻是說不出的詭異。


    江鼎也為之一凜,道門之中,見到小孩兒可不是什麽吉兆,有許多詭術都與孩童相關。其中以“小鬼”最為出名,他還知道許多魑魅魍魎,是以小女孩兒的模樣出現。


    然而他的目光緊接著就被女孩兒手中的走馬燈吸引了。


    走馬燈固然是燈中精巧,卻也是凡間的玩意兒,修士若要變幻圖像,自有高妙手段,無需這樣的小把戲。是以走馬燈上的圖案一般簡單乃至簡陋,一個人物、一隻瑞獸便已綽綽有餘。若有山水畫為背景,已經十分華貴。


    然而這走馬燈,卻是真正的異寶,走馬燈上變幻的圖案,竟是一副連貫的畫卷。


    畫卷的主人公,是一個道士,布衣芒鞋,身負寶劍行囊,似是個風塵仆仆的行腳旅人。他走在山路上,兩旁是巍巍青山,泱泱綠水,他一路走來,辛苦中透著幾分瀟灑。


    奇怪,那道士雖然畫的清晰,線條分明,可遠遠談不上栩栩如生,但江鼎就是連他一身的氣質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很親切。


    明明是麵目模糊,看來沒什麽特別的道士,江鼎卻覺得熟悉親切,仔細想想,卻說不出哪裏見過,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他上前一步,卻見燈籠微微一晃,也飄遠了一步,和他的距離並沒有縮近。


    是女孩兒動了。


    女孩兒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拉開了一步的距離。


    江鼎反應過來,立刻停步,心中一緊:倘若他剛剛沒有反應過來,不知不覺跟了過去,不知道會被引向哪裏……


    一些冤魂引誘替死鬼,就用的這樣的方法。將懵懂的活人不知不覺引向地獄。


    江鼎反應得快,就此停步,盯著那女孩兒,手指按在劍上,已經是蓄勢待發。


    然而,女童依舊是笑靨如花,舉著燈籠看著他。走馬燈還在旋轉,燈上道士還在走著。


    江鼎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往前走。


    四周全是霧氣,燈火似乎近在咫尺,卻又似遠隔天涯,若不跟這女孩兒去,永遠是不了局。好在他意識清醒,若遇到陷阱,就避開,遇到敵人,就殺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為今之計,也隻好如此。


    走著走著,天色亮了起來。


    這方天地本來是沒有日月星辰的,所謂天亮,其實就是霧氣散開了一些。


    霧氣越來越稀薄,那些燈火也亮了起來。與此同時,走馬燈上的情況,也出現了變化。


    之前,走馬燈中那道士行走總是在荒野之中,突然前方出現了城鎮。


    這可是十分稀奇,畢竟走馬燈的圖案本是一圈,循環往複,不該出現新的景色才是,但現在畫麵上就是出現了城池的一角,緊接著,整座城市出現在畫中,道士已經站在城市之前。


    就在畫中城完全出現的時候,眼前的濃霧完全散開,燈火閃爍,露出一片安靜的城鎮。


    他就站在城鎮前方,和畫中道人的姿態和位置一模一樣。


    這一瞬間,江鼎恍惚了,他究竟是在現實,還是在畫裏?


    眼前這片景色,是真實,還是虛幻?


    他是偶入此間的過客,還是踏遍千山萬水的行者?


    月——


    水中月,明心見性。


    北冥幻術中,月之一門,是最適合勘破虛幻,寧定心神的。江鼎感覺到心存疑慮,道意動搖時,立刻發動了月法,將外界侵來的雜慮一起驅逐了出去。


    驅逐出雜念和幹擾,那種亦真亦幻的感覺並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和另一個身份融合為一體。那是個陌生的身份,陌生的感情,他和他,分不清誰是主,誰是客,就像莊子夢中的蝴蝶,誰化為了誰,本就是難以說清的事。


    江鼎唯一知道的是,他已經是一個真正的風塵仆仆的遊方道士,而眼前這座城鎮,就是他餐風露宿多日,找到的唯一避風港灣。


    進去看看。他對自己說,他的肚子已經癟了,頭腦已經暈了,雙腿已經軟了,他需要一碗熱騰騰的飯,一張軟綿綿的床。


    然而,當他走進城鎮的一瞬間,他又失望了。


    城鎮靜悄悄的,沒有聲音,沒有喧鬧,離得近了,發現燈火也遠不如霧裏看花看到的繁華。十間屋子裏,隻有一兩間是亮著燈的,大多數燈光黯淡,似乎隨時都要熄滅。


    這不是什麽繁華市井,而是一座搖搖欲墜的荒涼小鎮。


    江鼎很失望,他真的很想要舒適的食宿,顯然這裏不能滿足他的要求。


    正當他想找個人家湊活一宿的時候,就聽一聲哭號劃破了夜空。


    “爹爹——”


    聲音如此淒厲,如此悲慘,深夜聽來,令人毛骨悚然。


    江鼎一伸手,從腰間取出寶劍,伸手推開旁邊的屋門。哭聲從那裏傳來。


    旁邊的屋子,是個貧寒之家,不寬敞的房屋中,隻擺了一張床,床頭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盞昏暗的油燈。


    油燈照著床上的人,一躺一坐。橫躺著的是個老者,滿頭白發,臉上卻布滿了漆黑的死氣。另一個是個女孩兒,梳著羊角辮兒,伏在他身上,哭得滿臉是淚。


    江鼎看了一眼,脫口道:“疫病?”


    很奇怪,江鼎所學雖博,卻不通醫術,他精通煉丹,若能給一顆靈丹,對凡人來說也是藥到病除,但那是靈丹之力,可不是他本身的醫術。對於凡人的病痛,他是一竅不通的。但今日看了一眼,那病魔的來龍去脈,種種藥方療法,在心頭一閃而過,如數家珍。


    那女孩兒一抬頭,看到江鼎,先是驚呼,緊接著又怯生生道:“道長?”


    江鼎也不知自己現在是什麽相貌,但想來長得親切友好,不讓人產生敵意。女孩兒看一個陌生人也不害怕,料想是一身道袍和滿麵慈和所致。


    幾乎下意識的,江鼎道:“你爹爹得了疫病?來,我看看。”


    那女孩兒答應一聲,側過身去。江鼎上去看了看氣色,熟練地翻看眼皮、舌苔,又診脈,神情專注。


    女孩兒低聲道:“道長,我爹爹……他怎麽樣了?”


    江鼎道:“還罷了。”他略一沉吟,道:“這場瘟疫不小吧?我看鎮上十室九空。”


    女孩兒點頭,泣道:“媽媽死了,弟弟死了,還有好多好多人,鄰居大叔,大嬸,他們都死了。”說到這裏,大大的眼睛裏滿是淚水。


    江鼎輕歎道:“可憐,可憐。瘟疫害苦了黎庶,是我來得晚了。”


    女孩兒半懂半不懂,小心翼翼道:“道長……你能救我爹爹麽?”


    江鼎正色道:“能。我要救他,也要救鎮上所有的人。雖然遲了,但還要盡一份力。”


    女孩兒轉悲為喜,連聲道:“謝謝道長!”


    江鼎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不必謝我。我本太平道人,行走世間,理當為人間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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