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服少女領我們走進去,這裏是典型的日本古式建築,最大的感覺就是狹,空間窄狹卻層次多變。通過拉門、布簾、走廊等鑲嵌回套的手段,使這裏形似迷宮。別看就這麽大的地方,如果是第一次來,轉著轉著真能轉懵了。


    淩琳輕車熟路,拉著我的手往裏麵走,能看出她來過很多次。


    和服少女踩著小碎步,彎著腰在我們旁邊隨時侍奉。黑漆漆的布簾、布滿妖異感的浮世繪拉門、還有彎彎曲曲環環箱套的走廊。我很不舒服,有種莫名的壓迫感。呼吸都不順暢。


    淩琳用日語對和服少女說了什麽,和服少女用日語和她溝通,淩琳笑:“說漢語吧,這位客人不懂日語。”


    和服少女對我款款彎腰:“店主師父正在閉關,沒有他的吩咐,是不適合見客的。不過,他的徒弟正在為客人刺青,兩位請隨我來。”


    我迷迷糊糊跟著她們來到二樓,順著走廊往裏走,忽然空氣中飄溢出一股淡淡的香。


    這股香有點迷幻。讓我聯想到神獸身上的體香。


    走廊盡頭的房間裏,傳來低沉的誦經聲,裏麵燃著燈火,映襯著拉門幽幽光亮。我們三人來到門前,和服少女跪在地上,輕輕拉開了門。裏麵光線晦暗,借助微微的蠟光,我看到門口站著一尊黑糊糊的人影。我沒有思想準備,被陡然出現的這鬼東西嚇了一跳,趕忙道:“這是什麽?”


    和服少女走到門裏,跪在地上,摘下燈籠的燈罩,用銅釺挑了一下燭心,火光頓時大亮。她捧起燈。照給我們看。


    門裏站著的這尊人影是三麵六臂的怪神,每隻手臂都張牙舞爪,手裏各拿不同的法器。它怒目圓睜,法相莊嚴,出現在這種場合下,有種很難言的詭魅之氣。


    “這是?”我疑惑。


    淩琳在旁邊低聲道:“這是夜叉明王,五大明王之一。它的原身其實也是我們同類,上古神獸,你看它像什麽?”


    “馬?”我嚐試著說:“它的臉型和動作。很像一隻挺身仰頭嘶吼的馬。”


    淩琳低聲笑:“是的。它的原名叫駮,《山海經》記載又西三百裏,曰中曲之山,其陽多玉,其陰多雄黃、白玉及金。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駮,是食虎豹,可以禦兵。”


    “它既然是神獸,怎麽又成了夜叉明王呢?”我疑惑地問。


    淩琳道:“夜叉明王是密教五神之一,這是它的修行果報,也是它的法場地位。不光人能修成佛修成神,眾生平等,我們獸類也能修成神。”


    “你要給我介紹的神,就是它?”我問。


    淩琳搖搖頭:“我們神獸已經滲透到了人類的各個領域。你看到的夜叉明王,它的信仰已經遍布亞洲很多地方,我們擁有諸多信徒,在京都每一年都會舉辦大型儀式來祭拜它。這家日本店鋪的老板,和我們神獸有著極深的淵源,有機會你見到他就知道了。”


    和服少女等我們說完話,領我們來到裏間。還沒走進,裏麵傳來很奇怪的聲音。


    有人好像在有節奏地搓著什麽,嘎嘎響,然後是低沉的誦經聲,縹縹緲緲的。和服少女拉開拉門,裏麵空間很大,四麵燃著蠟燭,火光幽幽。


    中間放著一張很大的床,在床上居然趴著一個中國殺馬特。他可能也就二十出頭,一看就是街頭混混,骨瘦如柴,頭發焗成大紅色,穿著牛仔褲,赤著上身,滿臉的殘忍和幼稚。


    靠牆的位置,供奉著一尊夜叉明王。神龕上燃著兩根長蠟,有一個光頭男正跪在明王前,手裏搓著檀木佛珠,嘴裏念念有詞。


    場景很嚴肅,和服少女帶我們坐在門口,不敢進去打擾。她低聲說:“這是鏡泰裕師父的大徒弟,現在要給客人刺青紋身。”


    我這才注意到,在房間最上麵掛了一麵木牌,歪歪扭扭寫著四個漢字:鏡泰世家。


    “給客人刺青前,必須敬拜明王,這是很早流傳下來的傳統。”和服少女說。


    那個光頭男吟誦完經文,站起來,慢慢閃掉了上衣。我看了倒吸口冷氣,這個人上半身的前胸和後背紋著密密麻麻的圖案,這些圖案細膩又大氣,色彩豔絕,充滿了極強的視覺衝擊力。蠟光中,我勉強認出來,他的前胸紋著浪花錦鯉,外加一個嘴裏銜刀的好漢,眉目栩栩如生。


    和服少女猜出我的疑惑,輕聲解釋:“他前胸刺的是水滸好漢,浪裏白條張順。他在我們日本的傳說裏,是善水性的武士戰神。”


    “那他的後背呢,紋的是什麽?”我問。休東冬巴。


    我心跳加速,因為我認了出來,在他身後紋的正是那一團類似太陽一樣的圖騰。


    沒等和服少女說話,淩琳輕笑:“你自己看吧。”


    光頭男坐在殺馬特的床前,打開手包,離得遠我看的不甚清楚,隱約能看到裏麵一些長短不一的針,一旁放著顏料。他不需要借助機器,用傳統的手針給客人刺青。


    光頭漢別看相貌粗魯,可做起工作目光炯炯,態度極為認真,一絲不苟。


    刺青是一件需要耐心和精力的藝術。我以前聽說過,有刺青大師進行手繪,一幅作品至少要持續一周或更長的時間。像麥克那樣把監獄地形圖全紋在身上,至少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眼前這位光頭漢幹的很慢,房間裏誰也沒有說話,非常寂靜,隻是偶爾傳來殺馬特疼得倒抽冷氣的聲音。我在這樣靜謐緩慢的氣氛裏,竟然不覺得無聊,眼睛盯著光頭漢手裏的針,看著粗略的圖出現在皮膚上,有種很奇妙的感覺,這個男人在創作新的世界。


    我陷入到類似萬花筒一般的秘境之中,這裏隻有我和紋身的圖案。我看著他的手和手裏的針,似乎用心感覺到了一種節奏的脈動。


    我沉迷其中,恍惚不可自拔。


    “感受到了嗎?”淩琳在旁邊低聲說。


    “什麽?”我恍惚中清醒過來。


    “這就是神的境界。”淩琳道:“刺青師在紋身的時候,全神貫注,技藝和專注達到了一種境界,這便是通神。”


    我看到殺馬特後背上的圖案漸漸有了輪廓,那形狀就是這些神獸一直敬拜的圖騰,圓圓得類似充滿了日珥和耀斑的太陽。


    “這種圖案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問。


    淩琳道:“還不明白嗎,此圖案可以通神!現在我們已經有了很多的信徒,他們身上都刺青著這樣一個圖案。它是我們的圖騰。”


    我沉默不語。按照它的意思,神獸和以及它們龐大的信徒暗地裏發展,已經形成了一個很龐大的體係。


    “你見到鏡泰裕師父就會知道其中發生的一切。”淩琳說。


    “他就是你說的神嗎?”我問。


    淩琳道:“讓他自己告訴你。”


    光頭漢工作了大概一個小時,從專注中恢複過來,顯得很累,拍拍殺馬特,示意他也可以去休息了。刺青暫告段落。他沒有和我們打招呼,自行從另一扇拉門出去。


    這時,和服少女輕聲說:“師父明早出關,會在後花園迎接貴客,天色已晚,貴客請先休息。”


    淩琳點點頭,讓我跟著她去。我被和服少女領到一處臥室房間,榻榻米已經鋪好了被褥。我迷迷糊糊,就像喝了假酒一樣,一頭栽在上麵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早上我被鳥叫聲吵醒。揉揉眼坐起來,窗外陽光大亮,我頭疼得厲害,回憶了好長時間,才想起昨晚所發生一幕幕的事。


    我想起了劫持案、猼訑的半羊人本尊、癲癇抽搐中一臉決絕憤怒的容敏、風格詭譎的和室內、光頭刺青師給殺馬特紋身……這一切恍恍惚惚,像做了一場怪異的大夢。


    我看著周圍的一切,有種不切實際的虛幻感,是不是自己在夢中沒醒?


    這時拉門開了,和服少女踩著小碎步走進來:“貴客請隨我來,師父已經出關,已在後花園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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