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走出廟門,來到解家哥倆的麵前,她圍著繞了兩圈。不知何時,手裏竟然多了一隻手鼓。她緩緩敲擊鼓麵,發出“咚咚”響聲,合著鼓聲,她低聲吟誦一首詞:


    “飛雪漫天,明日便會消融。花朵凋零謝落,乃是天生的宿命。雖沉溺於夢境,然後醒後則看到現實。是無情嗎?是無情嗎?這個世界上唯一永恒的,便是死亡。是無情嗎?是無情嗎?忤逆時光之逝,唯有死途……”


    開始還是漢語。後來聲音逐漸低沉,變成了日語。讀的時候,字詞拉得音調很沉,像是一把老式的鋸子在緩緩運動。慢慢變成了歌聲,細細而哀怨。


    隨著歌聲,女孩圍著解南華和解鈴的身體,緩慢跳起一種古老的舞蹈。她微微弓著腰身,踏著內八字步,一看這個舞姿,我馬上就看出來,這是典型的日本舞風格。動作雖然幅度很小,卻充滿了壓抑、震顫、類似於呻吟問天的痛苦。


    月光落在她的身上,落在一動不動的解鈴和解南華身上,深夜中寒風凜冽,眼前一幕猶如一場古老的招魂儀式。場麵雖然很小,可壓抑顫抖的歌聲。古怪的舞姿,把陰森之氣渲染得淋漓盡致。


    唱罷多時,再看女孩,竟然已淚流滿麵,這種氣氛居然把她自己都感動了。


    她手指微微曲動,從手掌心伸出許多黑絲,緊緊纏在解南華和解鈴的脖子上。她猛地一拽,兩個人應聲而倒。一起摔在地上。


    解南華的臉上,此時已經蒙上一層淡淡的白氣。我大吃一驚,想起陳昌和小媳婦那兩起命案,死者的臉上都是雪白色的,甚至把眉毛都蓋上了。


    女孩在地上拖著兩個人,走進廟裏,也沒看她出手,從她身體裏飛出幾條黑絲,把廟門給關閉。


    廟堂很小,到處都是蜘蛛網和灰塵,昏蒙蒙的。女孩挑了一下微弱的燭光,火苗漸漸大了起來,這裏很陰森,讓人很不舒服。女孩端坐在太師椅上,冷冷地看著解鈴和解南華的身體,又看了看我。


    現在這哥倆是指望不上了。我暗暗後悔。來的時候通知王姨他們好了,看樣子我們三人今天全都要死在這兒。


    女孩說:“我想凝煉魂魄,而煉魂爐已經被你們毀了,羅稻,你說怎麽辦呢?”


    我苦笑,我怎麽知道怎麽辦。我沒理她,這裏門窗緊閉,氣氛森然,解鈴和解南華生死不知,隻有我一個人,插了翅膀也飛不出去。


    我知道自己完了,這樣的妖人,求饒也沒用,愛咋咋地吧。我閉著眼睛,靠著柱子坐在地上,看都不看她。


    聽腳步聲,女孩走過來,蹲在我的旁邊。我微微睜開眼,看到她伸出手輕輕摸摸我的脈搏,又摸了摸我的臉。她的手很細很嫩,感覺很舒服,我抖了一下,往後縮了縮。


    女孩在笑:“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我在尋找煉魂的工具,沒想到送上門來。”


    我睜開眼冷冷地看她,女孩說:“羅稻,你的身體很特殊。現在隻能委曲求全,用你的身體來頂替煉魂爐。我要你的肉身爐鼎來煉化解鈴和解南華的魂魄。”


    聽她說完,我猛地睜大了眼,什麽玩意?我的身體做煉魂爐?


    她伸出一指,往我腋下一點,我頓時氣息不順,一口氣沒上,差點死那。周身疼痛難忍,胳膊都抬不起來。


    女孩不再理我,從桌子上取來一碗東西,用手蘸著,開始在解南華臉上畫符。


    那東西是透明的液體,畫在解南華的臉上,看不出來。解南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任由她的動作。女孩撕開他的前心衣服,露出六塊腹肌,解南華常年習練國術,那身材絕對人魚線。


    女孩蘸著液體,在他身上畫了數道符咒,念念有詞,然後右手探出雙指,抵在解南華的額頭。眼前這一幕,讓我全身疼痛幾乎都忘了,呆呆看著。


    女孩拿過一個小小的草人,放在解南華的額前。我忽然明白了,她在引魂!她要把解南華的魂魄從身體裏抽剝出來。


    我不能讓她得逞,我掙紮著在地上爬行。女孩一歪眼看到了我,淩空一指,一道黑糊糊的線飛了過來,纏在我的脖子上。


    我呼吸不暢,眼前陣陣發黑,隻覺得天旋地轉,一迷糊,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熱得渾身難受,好像自己被架在火爐上烤。燙得我直叫,全身骨節都在咯咯作響,我就感覺到身體裏血脈噴湧,亂七八糟地在我體內轉悠。


    想睜眼實在睜不開,昏昏得又暈了過去。


    朦朦朧朧中,好像是在做夢,我聽到解鈴的聲音,他在說:“看來咱們哥倆難逃劫難。”


    “真難相信,二伯爺徒弟的魂魄居然也會讓人來煉。解鈴,你是不是在裝呢?”聽聲音,居然是解南華的。


    “裝?我裝什麽?”解鈴說。貞團大血。


    “我怎麽琢磨怎麽不對勁,你完全有能力擺脫那個傀儡師。那丫頭的傀儡術確實厲害,引魂的能力就馬馬虎虎了,所以她要借助林文美的力量。林文美都拿你沒招,你為什麽還會被這個傀儡師拘魂?”解南華說。


    解鈴嗬嗬笑:“那你說說我在裝什麽。”


    “你明知道當他們無法煉化你的魂魄,必然就會去找我,所以你一直在等。你在等我來!”


    “然後呢?”解鈴笑。


    “然後你找機會向我認錯。”解南華的語氣裏竟然也有笑意,他口氣忽然一轉:“剛才我和你的肉身搏鬥,你都看到了?”


    “我就寄存在傀儡師的體內,當然感受到了。”


    解南華聲音突然變得冰冷:“你肉身說過的話,揮出的拳,我可都記著!你敢說沒你的想法在裏麵?”


    “你什麽意思吧。”


    “解鈴你玩的好啊,借助自己的肉身說自己的心裏話。最後真要追究,你一抹臉說不知道,說自己被控製了,言不由衷,那都是傀儡說的。我說嘛,關於老爸那麽隱秘的事情,你的魂魄並未煉化,傀儡師怎麽會了解的那麽清楚。”解南華說。


    解鈴笑笑沒說話。


    解南華道:“我忽然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麽了?”解鈴問。


    “我怎麽覺得,真正的傀儡師是你呢?!”解南華此言一出,我大吃一驚。


    我們千找萬找,那個神秘的傀儡師,居然是解鈴?


    “此話怎講?”解鈴頗有意思地問。


    “也是感覺吧,總感覺這一切的發生,你一直藏到最後沒有露麵。你完全有能力脫離險境,偏偏一直拖到現在。”解南華說。


    “我是傀儡師。”解鈴大笑:“那你服我這個哥哥了吧。”


    “其實我知道,傀儡師並不是你。”解南華一本正經地說。


    “這又是為什麽。”解鈴問。


    “你沒這麽邪惡,沒這麽惡毒,沒這麽下作。利用旁人布局,非你所欲也;殘害生靈,為掩蓋一己之私置他人於死地,非你所欲也。解鈴,雖然我很恨你……”解南華說。


    “但是呢?”解鈴笑。


    “在和你的肉身搏擊的時候,我忽然想明白了一切,心裏敞亮多了。”解南華說道。


    “感謝你最後那一拳沒有擊向我的太陽穴,留了我一條狗命。”解鈴大笑。


    “別得便宜賣乖,等出去之後,咱倆再來約戰,還找羅稻當評委。”解南華說。


    “我看這事靠譜。”解鈴笑得開心:“南華,你有件事還是說對了,我在這裏沒走,一直在等,確實在等兩件事。一是我要看看傀儡師的真麵目;二是……”他頓了頓:“……我在等你來。”


    “我來了。”解南華說。


    一片沉默。


    解鈴緩緩道:“其實從你決定來隆城救我的那一刻,就已經在心裏原諒我了。我們兄弟之間,隻是少個契機。”


    “說說傀儡師什麽來頭。”解南華說。


    “我懷疑那個女孩並不是太夫。”解鈴說。


    “哦?”解南華疑惑。


    “我們出去看看便知道了。”解鈴笑。


    我正疑惑什麽是太夫,腦子突然“嗡”一下炸開,熱血竄動,身體裏氣息亂跑,肚子“咕嚕嚕”作響,頭暈眼花,胃裏翻湧。


    我想睜開眼,可剛眯開一條縫,外麵的光線刺過來,又是一頓惡心。


    我的意識已經複蘇,隻是還沒法睜眼。我靠在牆上坐著,聽到有叮叮當當的聲音,衣袂飄舞,腳步聲雜亂。


    隻是無人說話,實在不知是什麽狀況。


    我好不容易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坐在廟堂的角落裏,上衣沒了,光著膀子,凍得我直哆嗦。我低下頭,看到胸前鬼畫符一樣,被人用朱砂畫了許多烏七八糟的圖案,這肯定是傀儡師畫的。


    抬頭去看,微弱光亮中,解鈴和解南華不知何時已經脫困,正在雙戰那女孩。


    我這才明白剛才是怎麽回事,那女孩拿我的身體當爐鼎來煉化解南華和解鈴的魂魄。她可真有點幼稚了,這兩個人豈是好相與的,齊齊從我身體裏出去,奪回肉身,現在開始回擊了。


    兩大高手,解鈴和解南華,就算剛剛回魂,那也算很厲害的鬥士,而且兩人配合得極為默契,一個攻左時一個便攻右,一個攻上一個便攻下,攻勢密不透風,勢道何等厲害。可那女孩赤手空拳在他們中間穿來插去,進退如電,沒有半分的敗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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