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慧心直口快,笑:“師傅,我們當然是人不是鬼了。你看錯了吧。”


    穿著道袍的這位師傅轉過身來,我們這才看到,原來這是個女人,大概四十多歲,長相平平,戴著近視眼鏡,她很像是大學裏的學究教授,臉上表情特別僵,幾乎沒有笑容。


    她沒有說話,眼睛直勾勾地避開眾人,就落在黃麗身上。


    黃麗已經感受到屋子裏的氣氛很怪異,大家都在看自己,她換上拖鞋,低著頭慢慢往屋子裏走。


    這位女師傅放下手裏的毛筆,提著道袍站起,緩緩走到黃麗的身邊:“這位姑娘,怎麽稱呼?”


    “我姓黃,叫黃麗。”黃麗低低地說。


    “一個月裏是不是墮過胎?”女師傅問。


    黃麗驚恐地看她,低低地說:“是。”


    女師傅點點頭,對剛才開門的波浪卷中年婦女說:“這個丫頭的情況比較嚴重,一會兒排在前麵看。”


    沙發上那些女孩麵麵相覷,有個女孩仗著膽子小聲說:“我們都等老半天了。”


    女師傅轉過身看她,那女孩馬上噤聲不敢說什麽。女師傅道:“黃麗的情況有些嚴重,大家多體諒體諒,再拖延下去恐怕有性命之憂。”


    銅鎖看了我一眼,撇撇嘴,不以為然。


    “不至於吧。”慧慧說。


    女師傅叫黃麗來到桌旁,她取過一張空空的新符,提起毛筆道:“姑娘,我就是你們找的郭師傅。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麽狀況嗎?”


    黃麗搖搖頭。


    郭師傅道:“剛才一進門我就感覺腳步聲不對,因為你是飄著進來的。”


    聽到這話,我們大吃一驚,一起看向她。


    郭師傅說:“正常人走路踩在地上都很踏實很平實,而你走路完全就是飄著,腳後跟不落地,隻有鬼才這麽走路。你最近是不是氣運極差,而且心情煩躁,控製不住自己?”


    “對啊對啊,”一聽師傅這麽說,黃麗急道:“一點沒錯,到底是怎麽回事?”


    郭師傅點點頭:“因為你打掉的胎兒,現在還跟著你!”


    這話一說完,滿屋靜下來。這地方別看人多,可總覺得有股森森之氣,女師傅這麽一說,大家都噤聲沉默,不寒而栗。尤其沙發上那些女孩,個個臉色煞白。


    好半天,慧慧才說:“在哪呢?我們怎麽看不見。”


    非常嚴肅的郭師傅聽到這話露出一絲淡淡笑意:“你們當然看不見。小黃,我說完了你不要害怕,一會兒我就布壇做法事為你的孩子超度。”


    “我不害怕,你說吧。”黃麗話是這麽說,可氣息越來越急促,緊緊拽住慧慧的手。


    郭師傅問:“你打下來的是不是龍鳳胎?”


    隻這一句話,黃麗眼睛頓時紅了,居然慢慢溢出眼淚。


    郭師傅說:“你一進門我就聽出聲音不對,剛才一看,就看到兩團血淋淋的爛爛肉球,已經有了小孩子的形狀,手和腳都已經長出一半來,就在你的下麵,它們一隻手抱住你的腳,另一隻手在地上撐著,就這麽讓你拖著走。你一隻腳各有一個,左腳是男嬰,右腳是女嬰。你走哪,它們就跟到哪!”


    黃麗再也堅持不住,“哇”一聲哭了,哭得泣不成聲,慧慧緊緊抱著她。那個波浪卷中年婦女應該是這位郭師傅的管家,專門處理這樣的事務,她拿過一卷紙巾遞給黃麗。


    黃麗哭得肩膀一聳一聳:“郭師傅,但凡有一線可能,我都不想墮胎。可是孩子爸爸不認啊,難道我一個單身媽媽能撫養孩子長大嗎?我到底造了什麽孽?孩子,我對不起你們!”


    在場的女孩們無不動容,她們顯然也是來做法事超度墮胎靈嬰的,黃麗這一聲一聲哭到了她們的心裏。


    波浪卷中年婦女說:“不是大姐說你們,現在這世道越來越亂,小姑娘得會保護自己,別光為了那麽一下子的痛快,懷了孕把孩子打掉,是誰遭罪?還不是你自己嗎?我就見過為了男朋友打了三胎的丫頭,且不說背負多少孽債,身體也完了,以後再也生不了小孩。”


    郭師傅擺擺手,讓她不要說了。郭師傅說:“我說一下,大家都要仔細聽!一般死掉的嬰兒分兩種,一種叫嬰靈,是出生就死掉的。還有一種叫靈嬰,就是胎中死。今天進到我這個道場裏的,都是緣法的人,大家要超度的也都是打掉的胎兒靈嬰。有人說,小孩都沒出生,哪來的靈智,這就錯了。當女人懷孕一個月,墳墓裏死人的陰魂便會來投胎;四個月出現胎動,就會有祖先牌位的陰神來投胎;出胎的時候要打屁股,小孩子‘哇’一聲哭,第三條魂會從衝門進去,這才算人的三魂具足。”


    “衝門是什麽?”銅鎖忍不住問。陣嗎頁技。


    郭師傅道:“就是人的天靈蓋。如果孩子未出生就去墮胎,導致進入胎兒體內的陰魂沒有仙佛作主,再無法投胎轉世。那麽就會心生怨氣,一直跟著媽媽。”


    沙發上有個女孩舉手說:“不公平!為什麽不是跟著爸爸?”


    郭師傅說:“這沒什麽公平不公平的,孩子是你打的吧?也有跟著爸爸的,但是幾率很小。要麽說,這些事對女孩的傷害更大,不但身體垮了,而且還要承擔很大的孽緣,一生氣運便會極差。說句不好聽的,如果處理不好,這輩子可能都完了。”


    說完這些,郭師傅提起毛筆問黃麗:“生辰八字。”


    黃麗說:“我是八九年……”


    “不是問你,是孩子的。你什麽時候墮的胎,要手術完那一刻的時間,還記得嗎?”


    黃麗點點頭,慢慢報出時間。郭師傅用毛筆在新的符咒上開始書寫,我們靜靜看著,誰也不敢說話。她下筆很快,勢若遊龍,沿著符紙從上至下寫了一串似字非字似畫非畫的古怪字符,最後一個字我認出來,是個變形很厲害的“嬰”字。


    郭師傅放下筆,說:“中午了,大家先休息休息。二嫂,他們如果誰想叫外賣,你幫著點餐。”


    那位波浪卷中年婦女點點頭。


    交待完,郭師傅拿著寫好的一摞黃色紙符進入裏屋,把門關上。


    她一走,氣氛頓時有些活躍,這郭師傅確實有一股氣場,坐在這兒就覺得氣氛壓抑嚴肅。


    那位被稱為二嫂的波浪卷婦女感覺挺親近,沒架子,而且說話都是市井俚語,聽著就有意思。大家都是年輕人,和她嘻嘻哈哈開玩笑,二嫂幫我們這些人都點了外賣。


    我們就和她打聽,這位郭師傅到底是什麽來頭。


    二嫂告訴我們,郭師傅開的法壇是呂祖仙壇,呂祖就是八仙之一呂洞賓。郭師傅幹這一行已經十幾年了,專門開法壇超度靈嬰,也算大功一件。而今這年頭,也不講什麽節操,打胎愈來愈年輕化,二嫂說,她們接過最小的一個客戶,十五歲。小丫頭什麽不懂,孩子都六七個月了才發現不對勁,到醫院引產,胎兒成形,跟生下來也沒什麽兩樣。


    “造孽喲。”二嫂搖頭歎息。


    外賣上門,二嫂在廳裏撐起飯桌,眾人圍攏在桌旁吃飯。這一屋子原本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現在因為此等機緣湊在一起吃飯,不得不感歎命運的奇妙。


    吃了飯,女孩們犯懶就擠擠在沙發上打盹解乏。我們男的就到陽台,開了窗戶關上門抽煙。有個小夥子叼著煙,因為手抖擦了幾下打火機才點上,他歎口氣:“有了這次教訓,我現在都不敢和她一起睡覺了,生怕再搞出點事,有心理陰影了。當時,她那個始終沒來,買了驗孕棒一檢查,陽性。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沒給我嚇尿。那幾天我是吃不好睡不好。”


    眾男人一起說:“都一樣都一樣。”


    我和銅鎖也沒說話,靜靜聽著他們嘮嗑。等到下午一點多,裏屋門開了,郭師傅還是一身道袍走出來,拿著本念:“蘇芳,李佳、黃麗,你們三個人及家屬進來。”


    我們站起身,跟著黃麗等女孩往裏走。進到裏麵的屋子,眼前陡然開闊,這裏是把一間內室和客廳打通,麵積特別大。在房間靠窗的橫梁上貼著一行莊嚴的隸書:純陽呂祖仙壇。


    窗戶上有兩麵大窗,分別貼著兩張巨幅的水墨畫,畫上正是仙風道骨背劍駕雲的呂洞賓。橫梁下麵便是巨大的橢圓形法壇,上麵還有通著電線的燈泡,一閃一閃的。法壇前麵是一張鋪著黃布的長桌子,上麵亮著幾盞長明燈,燃著數根紅蠟,擺著木魚,正中是呂洞賓的雕像,右手持劍,左手朝天一指,身旁是仰首抬腳的仙鶴。


    最詭異最恐怖的是右側那麵牆,牆上居然畫滿了閻羅殿十層地獄圖,滿圖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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