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根香攸然而逝,飄出一縷青煙。甘九非常緊張,用水瓢慢慢舀起最後一瓢清水,緩緩澆在陽城罐上。趙癩停止了風箱,我們三人目不轉睛看著煉丹裝置。


    好半天,趙癩才開口說:“成功了嗎?”


    甘九重重抹了下臉,做了幾個深呼吸,皺眉說:“不太像……但凡這種上品丹成爐之後皆有異象,現在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說實話,如果真的失敗了,我們比他更失望。甘九無所謂,就在這座深山裏挺著,啥時候煉成啥時候算,我們幾個都有家有業有生活,誰能陪他在這裏幹耗。一想到成爐失敗,還要如此這般再呆上七天,腦袋都大三圈。


    我想,我是支撐不住了,如果再來一次,莫不如就和甘九反抗到底,哪怕死了也比這麽活受罪強。


    這時,寂靜無聲的煉丹室裏忽然傳出一陣陣異響,又是從陶盆裏發出的。仔細一聽,細細碎語,像是有人在低聲說話。我和趙癩麵麵相覷,盡皆駭然,陶盆裏連續有怪聲發出,我們都有種很強烈的錯覺,大剛沒有死,他困在裏麵想出來。


    “鬼吧?”好半天,趙癩才憋出這麽句話。


    甘九冷笑:“就算真鬼又如何,我照樣收它。成不成也得開爐看看。”


    我趕緊道:“九哥,古籍裏記沒記載這種丹藥成丹會有什麽現象?”


    甘九搖頭:“記錄這種丹藥的秘方,本來就殘缺不全,前麵還好說,後麵沒有一字記載。不管成不成,這第一爐已經煉完,我要看看。”


    他走過去,雙手扶住陽城罐,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從陳道長脖腔裏拔出來。這些天耳濡目染,甘九也告訴我們一些煉丹的常識,九轉七仙丹如果煉製成功,會在這個罐子的底部凝結細沙狀粘稠物。那種圓形的丹丸,都是後來搓出來的。說一開爐裏麵就是滴溜溜一堆成圓形的現成丹藥,這種不專業的說法也隻能騙騙外行人。


    甘九把罐子開口向上,拿起竹筷伸進去掏,我和趙癩伸長脖子看著,掏了半天,他把筷子拿出來,筷子頭確實粘著一些黑色的黏狀物,也不知是什麽玩意。他繼續用筷子往下刮,刮下來一些就抹在手心,不多時越積越多,然後他輕輕一搓,成了個滾滾的黑色丹藥。


    我在旁邊問:“這算成功了吧?”


    甘九也非常迷茫,他一邊刮一邊搓,沒有說話,好半天才猶豫道:“不太像。古籍記載九轉七仙丹黑中透亮,色略暗紅而發光。這東西黑撲撲的,既不亮也不紅,看起來有點古怪。”


    他把罐子底部黑色的黏狀物都刮幹淨,隻搓出一個小手指指甲那麽大的丹丸。我看得乍舌,那麽多柴火和藥料,裏麵又有一個人的性命,費了那麽大工夫,最後隻凝煉出這麽一丸小小的東西。


    甘九用手指捏著它,走到火盞前,翻來覆去仔細觀察,越看越是迷惑,顯然連他也咬不準到底成沒成功。


    他抬起頭,看看我們。我和趙癩同時心裏一緊,知道要壞事。這甘九顯然無法確定這東西到底是不是九轉七仙丹,他看我們的眼神非常不善,極有可能他是想讓我們其中一個人試吃。


    這玩意打死我也不吃,它凝煉了大剛的身體和魂魄,又在陳道長這死鬼的肚子裏過濾了一遍,誰知道有沒有毒。就算沒毒我也不吃,惡心。


    甘九捏著丹丸走過來,蹲在我們麵前,他沒有說話,隻是左看看我,右看看趙癩。我們兩個心都提到嗓子眼,我緊張得汗毛乍豎,大氣都不敢喘。


    甘九微微笑:“你們怕什麽。怕我讓你們吃這東西?放心吧,費了如此工夫煉製出的丹藥我怎麽會舍得給你們吃。”


    他捏著丹丸看了看,張開嘴把它吞進去,嚼了幾下,然後咽進肚子。我和趙癩緊緊盯著他,好半天趙癩問:“九哥,啥感覺?”


    甘九笑:“有點暈,不錯,感覺身體的血都在沸騰。”


    他話音剛落,忽然從陶盆子裏傳來一聲輕笑。我們神經本來就已經繃得緊緊的,突然冒出來的笑聲,差點沒把我嚇死。


    我們一起側臉去看這個陶盆,那笑聲很輕,低低沉沉,分不清男女。細聽起來又有些像嗚咽,讓人聽出一身雞皮疙瘩。


    甘九冷笑:“裝神弄鬼。幫我把這些東西都撤掉,我倒要看看它的廬山真麵目。”


    我們七手八腳把鐵架子拆散,陳道長的屍身拿下來,下麵就是陶盆的蓋子。甘九把住雙環,往上一提,我和趙癩正湊著頭往裏看。誰知道就在這時,出現了難以預料的一幕。


    蓋子開啟的瞬間,陶盆裏突然毫無征兆地爆了炸,“轟隆”一聲脆響,一記閃光,無數黑色粉塵噴了出來,淋了我們三人滿頭滿臉都是。


    爆炸規模不大,也就相當於幾個大爆竹的當量,可那記莫名其妙的閃光太要命,直接讓我眼睛瞬間失明。下一秒我什麽都看不見,眼睛裏全是黑色顆粒,不停流著眼淚,我倒在地上,渾身酸痛,眼睛睜都睜不開。


    就在這黑暗中,我忽然聽到煉丹室大門響動,隨即響起腳步聲,愈來愈近,有人走了進來。這裏,除了我們三個人,隻有冬哥了。是他嗎?我下意識在地上往後挪,這種目不能視物的感覺太讓人沒有安全感,我潛意識裏想退到安全的地方。


    這短短的時間我心思百轉,冬哥果然是高人,平時裝瘋賣傻靜候時機,真能隱忍啊,現在機會終於來了。剛才那一記小型爆炸,應該讓我們三人都會短暫失明,甘九就算厲害,那影響也會不小。現在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我揉著雙眼,還是什麽都看不到,忽然聽到甘九問:“誰?”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驚恐。


    緊接著傳來一個陌生人的低聲耳語,應該是在和甘九說著什麽。從這個聲音判斷,來人並不是冬哥。天哪,這裏居然還有外人!


    甘九聲音顫抖,牙齒咯咯響,從嘴裏艱難吐出兩個字:“師……父!”


    我大吃一驚,來的這個人居然是甘九的師父!傳說中合先生的首席顧問,那個煉製彼岸香的邪派高人。


    我的媽啊,真是倒黴他媽叫倒黴回去吃飯,倒黴到家了。一個甘九對於我們來說就已經屬於小無敵的存在,現在他的師父又出現了,我們這是沒個好了。


    那陌生人又和甘九耳語了幾句,甘九聲音悲慟:“師父,救我!師父,看在徒弟跟隨你這幾年的份上,救救我吧。”


    陌生人這次沒有低語,用我們能聽到的聲量幽幽說:“小九,誰也沒害你吧?這一切因果都是你造成的。你如果不起私心,背離師門,私自煉丹,也就不會服此鬼丹,導致以後生不如死。這是你的宿命。”


    甘九嚎啕大哭,像個小孩子,我真是愣了,甘九這麽強橫的人物,居然在師父跟前如此柔弱。而且最怪的,這位師父聽聲音並不老,像個年輕人。


    這時腳步聲響,那人走過來,我感覺一隻手溫暖的手摸了摸我的頭發,替我撣掉臉上一些灰塵。我往後縮縮:“誰?”


    那人輕輕歎口氣走了,聽腳步聲到了院子,緊接著水井響動,他打上來一桶水。他再次走進來,扶起我,又扶起趙癩,攙著我們兩個來到院子。


    “把臉洗洗。”那人的聲音很溫暖,帶有很強的蠱惑性,一點都聽不出邪味,說話像鄰居大哥哥。


    我和趙癩互相扶著蹲下身,探著雙手摸到水桶,掬出清水來,把臉好一頓洗。這時,那人走進煉丹室,對甘九說:“小九,你太幼稚,跟我這幾年居然還沒有長進。九轉七仙丹這種度人成仙的絕品丹藥怎麽可能讓你們這幾個半吊子煉製出來呢?且不說藥材和精細的份量,單單爐鼎的氣密性和火候的精確把握就必須要至少十年煉丹功力的丹客才能操刀。你照著葫蘆畫瓢,以為自己聰明絕頂,到頭來還是坑了自己。”坑有名血。


    甘九哭得泣不成聲:“師父,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以後好好伺候你,聽你的話,救救我吧。”


    那人歎口氣沒有說話。


    這時,我和趙癩把臉洗幹淨,眼睛勉強睜開一道縫,模模糊糊也有些光感。我看到趙癩一張臉又紅又腫像豬頭一樣,趙癩也在瞅著我樂,想來我也好不到哪去。


    趙癩低聲說:“稻子,聽到沒有,甘九的師父來了。”


    “那又怎麽樣?”我問。


    “我要拜他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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