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我們來到梁先生家裏。梁先生挺有錢,住著三室兩廳的房子,不過家裏亂糟糟的,客廳居然擺滿了樂高的玩具建築。這裏一棟高樓大廈,那裏一戶農家莊園,倒也情趣盎然。這些微縮玩具建築,細看就能發現,並不是胡亂擺放,而是井井有條,似乎有著很嚴格的規劃。第一眼看上去,宛如到了小人國的世界,這種感覺很奇妙。


    “這怎麽回事?”我問。


    梁先生笑笑:“一會兒我詳細說給兩位聽。”


    解鈴問:“家裏這樣放,嫂子沒意見?”


    “能沒意見嗎?”梁先生歎口氣:“她回娘家了,大半個月了,算了,不說這個。”


    梁先生家住在一樓,大廳鑲著落地窗,能看到後麵有窄窄的院子。院子麵積不算大,一般家庭如果有這麽個院子,肯定種種菜養養花。可這裏很奇怪,從我們的角度看過去,後院居然全是沙子,像是大工地。


    雖然覺得奇怪,可人家不說我們也不好意思細問。解鈴道:“孩子在哪?”


    梁先生領著我們順走廊來到裏麵的臥室前,輕輕敲敲門,柔聲說:“小秋,我們進來了。”


    他扭動把手,慢慢把門推開。


    房間裏很暗,拉著厚厚的窗簾,隻亮著一盞昏黃的台燈。第一印象非常亂,床上地上遍布塗鴉的草圖草紙,我掃了一眼,很多紙上隻畫了一些線條。靠近窗台的位置,支著一個畫架,上麵放著大大的畫板,因為背對大門,我們看不到畫板上畫著什麽。


    梁先生雖然推開門,卻沒敢進去,我們也不好有所動作,隻能站在他身後。梁先生踩著門線,輕輕說:“小秋,來了兩個叔叔看你。”


    我在後麵輕輕咳嗽一聲:“是哥哥。”


    解鈴撲哧笑了。


    很長時間後,從畫架後麵探出一個小腦袋,因為光線太暗,看不清五官長相。那小腦袋不過掃了一下我們,隨即又縮回去。梁先生歎口氣,做個手勢讓我們出去,然後他輕輕把門帶上。


    我們回到客廳,解鈴問梁小秋失蹤後,是怎麽找回來的。


    梁先生從茶幾下麵拿出一包中華,現拆封,掏出煙遞給我們。解鈴客氣地擺擺手表示不會,我當著解鈴麵不好意思抽,隻好也擺手。梁先生說:“事情發生後,我始終不相信和範雄有關。哪怕到最後,在她畫室找到了我的孩子,許多人都鼓動我報警起訴,我還是放過了她,這也是我那老婆惱我的原因,覺得我太軟。可是我始終認為,範雄不會害我孩子。”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還有範雄綁架梁小秋到底是為了什麽?”我問。


    梁先生拿起煙鬥,撥弄兩下,抽了一口,陷入沉思,片刻後才說:“那天梁小秋丟了之後,我老婆就跟瘋了一樣,我到有種預感,覺得不會出事。當時不光親戚朋友,就連學校都發動老師們去找。我老婆要報警,被我製止,我相信孩子一定會平安回來。後來,有個老師提供了範雄的畫室地址,我們殺了過去,這才找到小秋。”


    我們沒說話,靜靜聽著。


    “到畫室的時候,小秋正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手裏捧了一杯奶茶,而範雄則在工作室畫畫,一切都很正常。我老婆發飆,當場就要砸了她的畫室,讓我控製住了。我問過範雄,為什麽私下把我孩子帶走,她也沒說話,表情說不上是冷淡還是麻木。就在這件事之後,學校便和範雄解除教學合同,勒令她離開。雖然我相信她不會害我的孩子,但就這麽把孩子私下帶走,不告訴我們家長一聲,確實不太像話。”梁先生說。


    “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過去了,”他又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梁小秋自從回來之後,更加沉悶,甚至成天也不開口說一句話。我們帶他看了很多心理醫生,什麽兒童心理專家,沒用。梁小秋像是關閉了和外界溝通的渠道。有個專家告訴我們,他很可能是得了自閉症。”


    我和解鈴麵麵相覷。自閉症這種症狀,我也僅僅是聽說過,得過這種病症的孩子大多表現為內向,不愛和人交流。


    梁先生磕磕煙灰:“我老婆咬牙切齒說都是範雄幹的好事,可我覺得,孩子本身就有問題,就算得了自閉症,和外人關係也不大。還沒聽說過自閉症能感染的。”


    我暗暗點點頭,這個梁先生一看就沉穩有度,是個很講道理的人。


    “你為什麽判斷範雄不會害你孩子呢?”解鈴問。


    梁先生抽了兩口煙,突然問道:“你們會不會下棋?”


    這問題問得太突兀,不知是什麽意思。解鈴問“什麽棋?”梁先生笑笑:“是象棋。我想讓你們看一盤棋。”


    這老小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帶我們到書房,打開筆記本,操作一個象棋軟件。這個軟件可以貯存棋譜,並按照雙方走棋順序,自動複盤再下出來。


    梁先生操作之後,就站起來,和我們一起觀看這場象棋。他沒解釋什麽,或許有些深意,我們也沒問,聚精會神看著雙方走棋。


    我象棋水平不高,路邊和鄰居下棋也基本上是十下八輸,不過我會看。職業棋手國際大師的棋局咱看不明白,但普通高手過招,我能體悟出其中妙處。解鈴更是聚精會神,想來他水平也不低。


    紅棋開局,黑棋雖落後一手,卻從走子起便反客為主咄咄逼人。雙方你來我往,見招拆招,有的棋乍看上去無用,可三招之後作用立現。我看了一會兒,就拍案叫絕,被雙方妙招完全吸引住了。


    雙方下子幾乎沒有漏洞,完全不給對方可乘之機,比拚的不是找漏招,而是實打實的腦力激蕩。黑方恣意進攻,大開大合,熱辣霸氣。紅方步步為營,綿裏藏針,四兩撥千斤。這兩個棋手都是難得的一等一高手。


    高手不是說棋力厲害,那隻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有了自己的專屬風格。


    到了中後盤,黑方猛衝猛打,餘力已盡,而紅方結隊成陣,占盡優勢,可偏偏不著急深入,依舊步步蠶食。


    “黑棋要輸。”我說。


    殺到最後,黑方隻剩下一個光杆炮,巡河亂跑,唯有進攻力的也就是兩個卒子。紅方不贏天理難容。而且黑方出現極大失誤,黑卒盲目上前,正落在象眼上,紅方理所當然照單全收,可就在這時,忽然風雲突變,我還沒看明白,就聽解鈴驚呼一聲:“糟糕。”


    紅棋飛象,隻留下老帥和士,黑炮在五招之前,就極為隱蔽地蟄伏在自己底線上,此時抓住時機飛炮上去,悶宮一將,死棋。


    我們揉揉眼,這才從驚心動魄的殺棋中走出來。梁先生說:“用紅棋的是範雄,用黑棋的是我兒子梁小秋。”


    我和解鈴都震驚了,誰也沒說出話。


    梁先生說:“我是絕對的象棋迷,沒事在公司也下。我兒子的象棋就是範雄教的,他們兩個有時網絡對棋,有時就在教室下,幾乎每一盤棋我都看過。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一盤,是我兒子贏範雄唯一的一局。我相信一句話,棋風如人,能下出如此絕妙歎為觀止的棋手,會是壞人嗎?”


    我不以為然:“下棋厲不厲害和做人品質沒有必然聯係吧,象棋高手裏就沒有人渣了?”


    “那你得看看下棋人的棋風,範雄的棋風綿裏藏針,有古君子之風啊。”梁先生說。


    “你漏看了一樣東西。”解鈴說。


    “什麽?”梁先生問。


    解鈴盯著屏幕上的棋盤說:“範雄的棋風裏有一種執著的戾氣。什麽是君子?君子不是謙謙的道德模範,君子最可敬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有自己的信仰。一個人有了偏執的信仰,把這個信仰當成他生存的唯一理念,這樣的人是很可怕的。”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問。


    解鈴搖搖頭:“談不上好壞。做人是應該有點信仰,但首先你先得理智考量一下,所信之事是不是正道。”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問梁先生:“範雄為什麽要教你兒子下棋?”


    梁先生說:“範雄說過,我兒子是個很特別的孩子,我們這些俗人完全不理解他的世界。對了,範雄曾經跟我說過一件事,她想把我兒子帶走,她來撫養一段時間。這怎麽可能呢?簡直是可笑。”


    我們從書房出來,進了客廳。我指著滿客廳的微型玩具建築問,這又是怎麽回事?


    梁先生道:“小秋回家之後,就不開口說話了,像啞巴一樣。那天,他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梁小秋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他爸爸,他想建立一個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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