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結束後還有最後一項,入葬。羅大米捧著骨灰盒,我捧著遺像,上了車,跟著殯儀館的工作車,前往公墓。來幫忙的人走了一大半,隻剩下一些親戚和鐵杆朋友與我們一起去。今天天色不是很好,天空陰沉,飄著鉛塊一般的黑雲,山風驟起,這是要下雨啊。


    車上誰也沒有說話,氣氛很是陰沉。我捧著遺照坐在副駕駛位置,羅大米抱著骨灰盒和羅小米還有淩叔坐在後麵,羅大米一支接著一支抽煙,時不時歎一口氣,抽狠了就一陣咳嗽,小米讓他少抽點,羅大米視若罔聞,一直側臉看著窗外,臉上是深深的焦慮和憂愁。


    羅大米有錢也孝順,給老爹選的墓位靠山臨水,坐南向北,周圍鬆林陣陣,算是一處佳穴,價值也不菲,方寸大的地方十二萬。公墓裏有專門修墳的工作人員叫做蓋莊師傅,領我們到墓地前,把骨灰盒放進穴位裏,又放上大饅頭、瓶裝白酒、筷子這些東西,最後念叨兩句,開始封墳加碑。老爹人活七十年,忙忙碌碌一生,曆經人世紅塵,最後燒成一堆粉末,永寄地下。


    我還不到三十,從來沒想過死亡的問題,現在天空飄著小雨,四周陰沉沉,心頭忽然湧起一陣莫名的情緒,眼前像是看到了末世的廢墟。是個人皆有一死,誰也逃不掉,別說那些帝王將相,富賈巨商,你我他有一個算一個,都會死去。我一想到我的最終命運,全身顫抖,死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我們從山上下來,坐車趕回村裏,大家不能白幫忙,家裏已經準備好了,白事宴會流水席,等到中午就開飯。


    後院已經熱火朝天忙活開了,從鎮子裏雇來的幾個師傅正在熱火朝天做著大鍋飯。幾口大黑鍋架著,裏麵要麽是一鍋雞,要麽是一鍋紅燒肉,都是滿滿一大鍋,咕嚕咕嚕響,滿院飄香。院子旁邊的倉庫已經空出來,裏麵擺著幾列長長的鐵架子,架上擺滿了已經做好的盤盤硬菜,雞鴨魚肉之類,足有上百盤。尤其那鬆鼠魚,是我們村的特色菜,光是炸好的魚就有近百條,碼了長長一列,看著氣勢驚人。


    村裏這大鍋飯不講究什麽色香味什麽口感細膩,就是大鍋做飯,熱火烹油。味道又濃又厚,做飯不用鍋鏟子直接上鐵鍁。等著吃就行了,千萬別看怎麽做的,看了就會沒胃口。做飯的師傅一水黃板牙,身上裹著髒兮兮的大圍裙,用鐵鍁翻炒食材,那架勢根本不像做飯的,像工地翻水泥的。


    我不嫌髒,小時候就這麽吃過來的,反正也沒事,叼著煙蹲在台階上看他們做飯。葬禮就算是結束了,剩下宴客招待打關係都是羅大米的事,跟我沒關係。雖然還有很多事塵埃未定,可隨著骨灰下葬,忙活這麽長時間算是告一段落,心裏多少有些輕鬆。


    我正抽著,身後響起一個聲音:“把煙掐了。”


    一聽到這句話,我眼淚都下來了,急忙回頭看,正是解鈴。


    他神不知鬼不覺又冒了出來。我把煙屁股扔在地上踩了一腳,一把拉住他:“老解,你跑哪了?”


    解鈴一臉疲憊:“這裏不是說話的地兒,回屋再說。”


    我們回到我的房間,他接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我正要問,他擺擺手說:“今天葬禮還順利嗎?”


    “你還說呢,我找你找不到,出大事了。”我趕忙把父親可能屍變的事說了一遍。


    解鈴揉揉前額,靠在椅背說:“我估摸也得出事。這裏的風水確實有問題,你父親屍體的變異和風水有關係。他的死因我也有點疑惑。”


    我一聽愣住了,顫抖說:“我爹是被謀殺的?”


    解鈴笑笑:“你想象力還真是發達,人自然死亡的原因有很多,病死的,老死的,無意中毒死的……你父親確實沒人害他,他是睡覺睡過去的,但是睡覺怎麽會平白無故睡過去呢?這裏就有玄機了。”


    “什麽玄機?”我急著問。


    “說這個又的回到這間別墅的風水。你們走之後,家裏沒人,我拿著羅盤查看過,發現這裏存在很詭異的現象。”


    我心髒狂跳:“到底是怎麽回事,趕緊說。”


    “這棟別墅一共有兩處可疑點,一個是東南方向的那個位置,還有一個是地下室。”


    “地下室?”我疑惑:“我從沒聽大哥說過這裏有什麽地下室。”


    “嗯,所以我才說羅大米肯定是有秘密的人。”解鈴道:“古怪的是,這兩個可疑點,東南方向散發陰毒之氣,而地下室則散發出一股死氣,這兩個地方怎麽說好呢,完全不搭調不同源,就像被兩個不同流派的風水師分別做了法。”


    我都聽懵了:“那我們該怎麽辦?”


    解鈴歎口氣,站起身來回踱步:“沒辦法,要揭開這個秘密,必須要你大哥配合。他如果不配合,我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可以肯定,你們家遭難,這根子應該就在他身上。”


    我心裏陰鬱的要命,想去摸煙,想到解鈴聞不得煙味,隻好作罷,心裏這個難受,說不出來的焦慮。


    “你大哥是怎麽發財的,一直這麽有錢嗎?”解鈴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我想了想說:“說起他發財的經曆,我也不知道。早些年,我還小的時候,家裏挺窮,全靠老爹一個人打工。後來,我大哥幹脆輟學到城裏找個活,掙錢養家,我們這些孩子能順利讀書念大學,不得不說還得感謝我大哥。他具體什麽時候開始發跡的,我也說不清,就在前幾年,我過年回家,一回來就有個驚喜,家裏居然蓋起了三層小洋樓。如果說這就是我大哥發跡的開端也不對,蓋小洋樓之前他已經累積了相當的財富。具體怎麽發財的,他不說我也不問,反正不是偷來的搶來的。”


    解鈴揉著臉頰,若有所思,忽然問道:“你母親是怎麽過世的?”


    “我媽走得早,那時候小,沒有太多印象,就記得我媽要走的時候挺痛苦的,成天躺在床上,臉頰泛黃消瘦,額頭上總是放著一塊毛巾。在我記憶裏,好像那段時間她從來沒下過床,就是在那躺著。屋裏黑暗暗陰沉沉,非常壓抑。本來外麵陽光爛漫,我玩得挺好挺痛快,可一回到家,進了媽媽住的那個屋,心情就像立即被墨汁給染黑了,整個人沉進深淵。現在回憶總結我媽給我的印象,就這幾個關鍵詞:病態、痛苦、遭罪、陰霾,”我頓了頓:“還有死亡。”


    說到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就在早上送葬的時候,我忽然聽到有人喊我名字,我抬頭一看,根本沒有人,可聽聲音卻像我媽的。”


    解鈴臉色大變,問我怎麽回事,我詳詳細細把這段經過說了一遍。


    “你答應了?”他問。


    “答應了啊,我順嘴應了一聲。”


    解鈴歎口氣,看我的眼神很不對。我問怎麽了。解鈴怔怔說:“但願不是我設想的那樣,你母親在勾魂,勾走了你父親,現在又來勾你了。”


    聽完這句話,我頭皮猛地一炸,幹笑兩聲:“你胡說什麽。”


    解鈴問:“你母親下葬在什麽地方?”


    我正要說,就聽樓下有人喊:“三兒,趕緊下來,開席了。”


    我趴在窗戶往外看,喊話的是大嫂。院子裏坐滿了村民,他們倒也自覺,每個人都找桌子坐好,有的人手裏還拎著口袋和飯盒,這是吃不了準備打包拿回家。


    解鈴道:“不急,你是主人家的,先去招待客人吃飯,咱們再從長計議。”


    我們從樓上下來,到飯桌入了席。羅大米和重要客人在屋裏吃飯,其他人都在院子裏。時間不長,七個碟八個碗硬菜酒水開始上桌,村裏人不管那一套,上了就吃,小孩直接用手抓,院子裏嗡嗡的,說笑勸酒打鬧的都有,毫無參加白事的悲戚之感。


    我和陳皮正喝著,過來個醉醺醺的醉漢,正是雷子。雷子手裏握著酒瓶,那架勢就像誰不服他一瓶子就砸過去,他一屁股坐在旁邊,不由分說摟著我脖子:“三兒,那件事跟你大哥說了?”


    他一嘴酒氣,我這個膩歪,又不好拒絕,幹笑兩聲:“說了。”


    “他怎麽說的?”


    我咽了下口水,趕忙道:“他說他會考慮。”


    “考慮他媽個比。”


    這話聽得我一股火就上來了,羅大米的媽就是我的媽,罵人不能這麽罵的,瞅我是軟柿子誰都想捏。陳皮是我死黨,先不願意了,把酒碗往桌子一頓,罵道:“雷子,你要是灌多了,回家挺屍去,少在這耍酒瘋。我告訴你,別人怕你我不怕,火了我幹死你。”


    雷子突然做出個舉動,把桌上碟子碗什麽的,用手猛地一掃全摔在地上。這聲響就大了,本來熱熱鬧鬧的院子,全都沉寂下來,所有人看過來。


    從裏屋走出幾個人,為首的正是羅大米,他陰著臉:“雷子,我敬你是老鄰居,別給臉不要臉!”


    院子裏過來幾個人拉住雷子,都在勸:“趕緊回家,人家這是白事,別瞎鬧,給自己積點德。”


    一邊勸一邊往外拖,雷子脖筋抻起,指著我哥破口大罵:“羅大米,我告訴你,那魚塘你要不讓給我,我讓你全家死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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