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第一根蠟燭的熄滅,緊接著又順時針滅了一根,然後又滅了一根。我深吸一口氣,很明顯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走進蠟燭陣,目的地就是我。


    我全身發緊,汗毛豎立起來,這種感覺相當糟糕,如同行走在黑漆漆沒有光亮的地方,明明知道有什麽東西在黑暗中覬覦自己,卻偏偏看不到,像是蒙著眼走鋼絲。


    滅到第四根時,忽然滅不下去了,第五根蠟燭雖然火苗亂擺,隨時都要熄滅的樣子,可偏偏不滅。解鈴停下木魚,和我一起驚疑地看著。他摸了摸光頭,輕聲喃喃:“這是怎麽回事?”


    我心裏七上八下,盼望著這件事就此流產,我就不用鬼上身了。可總這麽拖著,又解決不了問題,妹妹被折磨得沒個人樣,我看著心裏滴血啊。這心情實在矛盾。


    氣氛有些壓抑,我輕輕說:“你說那瞎子有三魂,一魂在這個房間,一魂附在我妹妹身上,另有一魂沒了蹤跡?”


    解鈴正在凝眉思索,“嗯”了一聲:“沒蹤跡的是主魂。按說人死後主魂應該去陰曹地府報道的,可我問過了,地府裏並沒有瞎子的主魂。”


    我聽得心驚肉跳:“這種事能問誰?”


    “牛頭馬麵。”解鈴淡淡地說。


    我是徹底無語了,要是不了解他的,絕對能當成精神分裂症患者,整個一滿嘴鬼話,生生嚇死個人。


    “什麽原因會引起主魂失蹤?”我問。


    解鈴心不在焉,隨口說道:“原因很多,有不少邪術就能滯留人死後的魂魄,比如東南亞降頭裏的煉魂……”他剛說到這,似乎看到什麽東西,不由“咦”了一聲。


    我的心一直懸著,連忙問怎麽了。


    解鈴站在我的身後,看不到他在做什麽,他的一隻手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正要扭動,就覺得溫熱的手指劃過皮膚。隨即傳來他的笑聲:“我給你畫的符都淡去了,我說嘛,原來如此。你把項鏈摘下來吧。”


    我顫著手摸到胸前的項墜,這才想起剛才解鈴曾給我一掛雕刻費長房模樣的玉墜項鏈,還說這東西辟邪。


    我趕忙摘下來,解鈴笑:“我這腦子算是完了,你戴著它,那些鬼東西怎麽可能上你的身?摘了就好,給我吧。”


    我顫抖著把玉墜遞還給他,心中僅存的那點勇氣也消失殆盡,我苦笑:“這次沒問題了?”解鈴說,絕對沒問題。我猶豫一下:“我的意思是,我被附身了沒問題吧?”


    解鈴笑:“別害怕,上你身的不是主魂,再說有我在,你怕什麽。不過你要記得,一會兒不管見到什麽經曆了什麽,一定要見怪不怪。”


    他拿打火機把熄滅的幾根蠟燭重新點燃,毛筆蘸朱砂,在我脖子後又畫上了符,邊畫邊吟:“視而不見曰夷;聽之不聞曰希……”他的語調平和低沉,我狂躁恐懼的心漸漸和緩下來。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耳邊是解鈴“梆梆”的木魚聲,腦子裏亂糟糟的,也不知想些什麽。這時,冷不丁的,就感覺像是掉進冰窟裏,冰寒侵骨,冷得讓人受不了,如同穿著短袖t恤到了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我情不自禁打哆嗦,不停地大口喘息,估計已經哈氣成冰。這種冷我從來沒經曆過,是一種無風的幹冷,透著陰寒之氣,冷到凝如實質,如冷水一樣包裹在身上。


    我慢慢睜開眼,一時竟然沒有適應眼前所看到的情景。


    這一切出現得毫無征兆,和作法前的所聞所見大相徑庭,腦子根本劃不過來這個拐。


    眼前出現的,居然是一本攤開的書。


    距離極近,眼睛幾乎要和書麵貼上,書上的文字和圖畫,映入眼睛後全部扭曲變形,雙眼根本無法對焦,看到的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這樣看東西,迫使眼睛匯聚對焦,非常非常累,而且很容易造成眩暈。我看了一會兒不明所以,就覺得腦筋直跳,眼前陣陣發花。


    其實我最害怕的是,這是什麽地方?這是什麽情境?毫無概念,完全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會出現在這裏,看這樣一本書。


    好一會兒,書麵和眼睛距離漸漸拉遠,我心念一動,馬上意識到了怎麽回事。


    此時我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隻能被動地跟著眼睛的主人在運動,這種情景有點像做夢,自己已經入夢。你無法控製夢裏人的行為,隻能用第一人稱視角被動跟著他走。


    等那人抬起頭,我這才看清整個場景全貌。狹窄逼仄的房間,滿牆的汙漬,一張床鋪亂七八糟,窗上半拉窗簾,外麵剛剛入夜,天色蒙黑。我心怦怦跳,差點叫出來,我靠,這不就是瞎子的房間嗎?


    難道我進了瞎子的夢?現在這個人就是生前的瞎子?


    這種第一人稱視角局限性實在太大,如果沒有照鏡子,我永遠也無法看見“自己”。是不是瞎子隻能憑空猜測。眼前還是那老式的高低櫃,這種櫃子現在很少見了,由一高一矮兩部分組合,矮的這個櫃子坐下來與人齊高,也可以當作寫字台。


    那人伏案看書的所在,就是在這個矮櫃子上。我打量一下,上麵擺著一堆垃圾,餐盒報紙塑料袋,餐盒裏還有沒吃完的幾條鹹魚。此時此刻,我隻有看而沒有其他身體上的感覺,想來屋子裏的氣味也不會太好聞。


    這一堆破爛裏,清理出一塊還算幹淨的區域。這片區域上,攤放著書,旁邊是個白色小藥瓶,一副破舊的茶色寬邊墨鏡。最讓我意外,也是最為之驚惱的,在那本書的旁邊放著一張打印照片,照片上的主體是一個年輕的女孩,正是我妹妹羅小米。


    我的心頓時涼了,果然讓解鈴說中,有人在專門對付我們家,我妹妹中邪並不是隨機事件,是被人盯上了。


    我心裏也暗暗納悶,這個人剛才看書的時候,離得很近,幾乎趴在桌麵上,如果此時此人正是那個瞎子的話,他應該不是完全的眼盲,還有一定的感光度,至少能看書。


    我看著這本書,書很薄,紙張泛黃,很老的樣子。說是書,其實應該算一個折子。說穿了就是一張特別大的紙,按照比例,折疊成幾頁,可以合成一本微型的書,也可以全部鋪開,一覽全貌。


    書上有文字有配圖,文字都是豎著寫的,非常漂亮的毛筆字,龍飛鳳舞,筆構精奇,我雖不懂書法,卻也能看出這些毛筆字見字如畫,一定是出自大家之手。配圖更是詭譎。房間裏光線實在太暗,紙麵又發黃陰晦,眼睛看花了,也看不清全貌到底是什麽。


    就我觀察看來,畫的似乎是一片宮殿群,飛簷屋頂雕梁畫棟,雲霧連綿,所有的亭台樓閣都是半隱半現,不遠處一條大江波浪翻滾,有無數木船如螻蟻般在江水中前行。整幅畫作的風格是古代筆墨山水,寥寥數筆,勾勒出森森氣象。


    看著那些孤舟,不知為什麽,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看的《西遊記》連環畫,後麵有一回師徒四人到了靈山,要過一條大江,這時漂來一艘無底木船,四人上了小舟,行至半途,唐僧忽然看到大江上飄過一具死屍。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孫悟空說,這是你脫胎換骨後洗下的凡身肉體,你已成佛。


    這個故事說起來有點陰森,我看著畫上這條江,也生出這樣的感覺。雖然不清楚瞎子看這書到底為了什麽,但整個房間的氣氛有種說不出的陰邪古怪。


    這時,那人從椅子上站起來,我的視線被他牢牢固定在不斷踱步的腳上,能感覺出他很焦慮,也在猶豫,不知想幹什麽。


    腳步忽然急促起來,看樣子他有了決定。他幾步走到桌前,拿起攤在桌上的古書,居然用打火機點燃一角,燒了起來。火苗直竄,由小變大,瘋狂吞噬著書頁。


    快燒到手指時,他隨手一扔,整整一本古書付之一炬,化成無數黑色蝴蝶,飛散而去。他打開窗,一陣風吹進,把那些黑色灰燼全部吹走。


    他又拿起我妹妹羅小米的照片,湊到眼前看了看,也一把火燒了。最後他把白色小藥瓶拿起來,緩緩扭轉瓶蓋,從裏麵倒出一個圓溜溜的東西。


    說不出這是什麽,大概有鋼珠那麽大,外麵居然裹著一層黃黃的紙,紙上依稀能看到用紅筆描繪的稀奇古怪的畫線。那人也沒有揭開外麵的黃紙包裝,把整個圓球放進嘴裏,停了一會兒,嘴部慢慢蠕動,把那東西咽了下去。


    他在床上靜坐了片刻,從床底掏出一根粗粗的繩子,拖了一把椅子放在門框下。他走到高低櫃前,打開一個老式錄音機,裏麵“咿咿呀呀”傳來一陣鼓樂之聲。他走到門框前,踩椅子站了上去,慢條斯理纏著繩子,能感覺出,他的心情很平靜,毫無赴死的驚慌。


    伴隨著類似鄉間民樂的鼓聲,他慢慢把脖子伸進了繩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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