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保衛戰的最後一役,發生於同治三年農曆六月十六日,距離蒲子軒一行四人抵達杭州府昌化縣,已過十餘日。


    此時間長度,正符合月初蘇三娘與陳淑卿意念傳聲時所判斷,天京還能堅持十天半月,如今天京城破,蒲子軒一行卻一時並不知曉,仍按照之前約定,在浙江省境內等候蘇三娘消息。隻不過,在九裏楊客棧中遭遇幼兒妖怪襲擊後,雖然蒲子軒已將其妖術破解,然而出於安全考慮,當日四人還是迅速離開了昌化縣,轉移到了杭州市城西一家客棧住宿。


    由於住的時間稍長,一些生活用品、水果副食必須不時去杭州城內補充,這一日,蒲子軒和祝元亮擔負起了采購任務,到街上買了兩個飽滿的西瓜和五斤葡萄,以供四人解暑。


    采購完畢,兩人閑來無事從主街上由西向東並肩散步,蒲子軒在左,祝元亮在右,聊些東拉西扯的陳年閑事。


    兩人時而捧腹大笑,時而勾肩搭背,本沉浸在一片祥和中,走了不多時,祝元亮突然變得警惕起來,收斂起了笑容,正色說道:“蒲子軒,等一下,我想很鄭重地跟你說一件事。”


    祝元亮盛夏時分披一件深紅色鬥篷上街的造型本就很是滑稽,此時又見他那一本正經的模樣,蒲子軒煞是不習慣,調侃道:“你這胖墩,有什麽事非要‘鄭重’地說?”


    祝元亮不動聲色道:“我想說,我們似乎遭到了妖怪攻擊。”


    此時街道上人聲鼎沸,熙來攘往一切如常,絲毫不像有妖孽作亂的跡象,祝元亮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語讓蒲子軒頓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說什麽?”


    祝元亮依舊保持著正常的行進速度,目光向前,淡淡說道:“我說,我們好像正在遭遇妖怪襲擊。”


    蒲子軒愣道:“你說什麽胡話呢?”


    祝元亮正色道:“我沒開玩笑,妖怪似乎就在我們身後人群中。”


    祝元亮雖過去常常與蒲子軒開玩笑,然而三句話下來,自己總是沉不住氣先傻笑穿幫,此時蒲子軒看了看祝元亮嚴肅的臉色,頓覺事有蹊蹺,便停下腳步問道:“到底怎麽回事?你倒是說明白一點啊。”


    祝元亮不答,隻是說了聲:“別停下,繼續走,裝作什麽也不知道。”


    蒲子軒更是不明所以,見祝元亮隻是自顧自地走,隻好跟上其腳步,又本能地想扭頭回看人群,誰知,頭還沒轉動多大幅度,祝元亮又立即喝道:“別回頭,我說了,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就這麽一直走。”


    蒲子軒更是納悶,雖因信任這位兄弟,行動上照著做,臉上卻滿滿寫上疑惑:“我說,你怎麽知道有妖怪襲擊?”


    祝元亮這才應道:“蒲伯伯送我的這件防身鬥篷,可抵禦大部分的各類妖力襲擊,怎麽說呢,如果有妖力襲來,碰到妖見愁,會有一種水滴落在湖麵上的抖動感。從剛才開始,我便感覺到背部在密集地遭到妖力襲擊,雖每一次襲擊都很細微,卻延綿不斷,像是一場小雨打在湖麵上。”說完,伸手將鬥篷的後帽罩在頭上,防止後腦勺也遭遇襲擊。


    蒲子軒看祝元亮的樣子實在認真,便一邊行走一邊探測後方是否有妖氣存在,半晌後說道:“可是,咱們後方沒感覺到任何妖氣的存在啊。”


    祝元亮提醒道:“別忘了九裏楊客棧裏的那個幼兒,他說過紅夜叉在派妖怪追殺淨化使者,也許紅夜叉創造的妖怪都是如此特殊,你感覺不到妖氣,並不代表他們不是妖怪,對吧?”


    “真是該死,我們不過離開小樹一會兒,便被追蹤到了淨化之力,可是,我們四人總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吧。”蒲子軒滿心慍怒,卻又無可奈何道,“話說回來,街上有這麽多人,我們又感受不到妖氣,要怎麽與敵人戰鬥呢?”


    祝元亮解釋道:“這正是我叫你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原因。目前可以確定的是,這種形態的攻擊並非爆發型妖力,而是持續而淺淺的侵蝕,我自有妖見愁防身,你又有自愈能力,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什麽大礙,可是,若在此時此地回頭,定然會打草驚蛇,別說找不出妖怪,即使找到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打出手,還不鬧得滿城風雨?所以,我們姑且一直走下去,這條路的盡頭便是西湖,那裏地勢空曠,人煙稀少,妖怪若想將我們一直籠罩在他的妖力範圍內,必然得跟著我們到達那裏,到時候,我們再作打算,會更加容易。”


    蒲子軒略帶譏諷笑道:“得,想不到你這胖墩,也是粗中有細嘛……隻是,要引得妖怪現身,咱們得裝得更像一點,到了湖邊,咱們總得幹些什麽吧,裝作釣魚如何?”


    祝元亮點頭道:“好,前麵碰到漁具店,咱們便添點行頭。”


    蒲子軒又疑惑道:“可是,我還有一個問題不解,再弱的妖力,持續襲擊了我這麽久,我為何絲毫感覺不到受到傷害?你再琢磨琢磨,是不是弄錯了?”


    “若真是我杞人憂天就好了,可是,我在前往廣西的路上遭遇過六次妖怪,對妖見愁的這種觸感非常敏感,就好像我身體的一部分,斷然不會有錯。”說著,祝元亮微微側臉端詳了一番蒲子軒,又迅即將目光轉回前方,說道,“不會有錯,我看你的模樣,雖然沒有受到明顯傷害,但總覺得臉色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卻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


    兩人到了漁具店,買到了釣竿、魚餌和水桶,又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走著,突然,街道兩旁,開始變得混亂起來。


    先是右側一家飯館傳出一陣女人的驚叫聲:“天啊,爹,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兩人朝尖叫聲看去,隻見一個幹瘦的老頭,正躺在飯館門口的搖椅上一動不動,一個中年婦女在一旁驚惶失措對一中年男人道:“這,這剛才還好好的,爹怎麽就去了?”


    中年男子衝飯館內喊道:“靜兒,靜兒你快出來看看爺爺啊——”


    少傾,一名看上去二三十歲的青年從廚房趕到門口,大喊道:“爹、娘,爺爺怎麽了?”


    中年婦女一見青年模樣,頓時更加惶恐:“你是誰……你是……靜兒?”


    中年男子則驚呼道:“天啊,靜兒你怎麽長這麽大了?”


    那個叫靜兒的青年也驚呼道:“爹、娘,你們怎麽變這麽老了?”


    變老?


    祝元亮霎時明白了什麽,再看向蒲子軒,隻見其嘴唇周圍長出濃密的胡須,滿臉的成熟,看上去有如四十歲的模樣,頓時大驚道:“蒲子軒,不好,這妖怪的能力,是讓人加速衰老,現在的你,看起來和蒲伯伯差不多年紀啊!”


    蒲子軒一驚,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被胡須紮到手後,霎時明白了剛才一陣子的妖力已然讓自己老了二十歲,立即瞪圓了眼睛道:“果然如此,難怪我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可是,讓妖怪如此施法下去,不光是我會老死,周圍的百姓也會遭遇滅頂之災啊!”


    果然,街道兩邊越來越多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目光所及之處,街上所有人都在半炷香的功夫內衰老了二十來歲,那些原本就年邁的老人,已陸陸續續壽終正寢,中年邁入了晚年,青年步入了中年,小孩變成成人,嬰兒長成二十歲模樣卻依然在地上爬行……最令人汗毛直立的,則是已有成人模樣的胎兒從孕婦身體內破膛而出!


    一時間,原本祥和的街道一片瘋狂,人群如驚弓之鳥般四下逃散,宛如世界末日來臨!


    隻有祝元亮一人因抵禦了大部分妖力,看起來幾乎沒有年齡上的變化,可是,若是繼續讓事態發展下去,整條街尚未逃走的百姓,全部壽終正寢,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這……這妖怪雖無排山倒海之力,能力卻太可怕了!”蒲子軒渾身冒出冷汗,心知生死已在旦夕之間,便拉著祝元亮喊道,“別磨蹭了,快走!”


    此時兩人本就已走完大半條街,離西湖已不太遙遠,兩人扔掉手中水果,獨獨留著漁具,飛快地向城西奔去,隻是一會兒功夫,便已出了城牆,又行了不多時,便來到一片空曠的沙地上,麵前,西湖正在驕陽下泛著蔚藍的湖光。


    西湖之於杭州,乃至之於浙江的地位自不必說,蒲子軒一行到了杭州後,第二日便在小樹的庇護下到了西湖遊覽,眾人皆記得從湖西岸一眼望去,對麵雖鬱鬱蔥蔥,而這一方周圍卻有足夠寬敞的沙地,顯得空曠無比。正是這一地形優勢,使得祝元亮與蒲子軒判斷出此地是引出妖怪現身的絕佳場所。


    沙地上,唯一可見之物,是右麵不遠處一塊鑲嵌在湖邊沙地上的葫蘆形巨石,以及左麵一座造型雅致的小亭,整個沙地上,隻有原本就在此地逗留的七八個閑逛老人,以及從街道上逃難至此的小部分百姓。


    老人們自然不知道杭州城內發生了何事,依然優哉遊哉,與豕突狼奔的逃難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待兩人在湖邊停下了腳步,祝元亮自是體力尚有剩餘,蒲子軒已然累得氣喘籲籲,自嘲道:“果然,人老了,腿腳還真是不好使啊。胖墩,快看看我現在怎樣了?”


    此時祝元亮再看蒲子軒,見其相貌正在緩緩恢複,又感受到身後鬥篷抖動停止,方才舒了一口氣道:“看來,那妖怪的妖力果然無法覆蓋到此處,我們暫時安全了。不過,不知道妖怪會不會追來……現在,我們往哪去?”


    剛才街道上一些人慘死的一幕幕正在蒲子軒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無以名狀的正義感,咬牙切齒道:“不,我不躲也不逃,就在此地等著他!胖墩,你一介凡人,若是害怕,可以先走,我來對付他。”


    此話一出,祝元亮頓時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別以為隻有你們淨化使者敢麵對妖怪,我祝先鋒,除了進鬼宅,什麽時候臨陣退縮過?”說完,舉起左臂,將金剛降魔腕握成拳頭狀,滿臉盡顯意氣風發。


    “妖孽若是來犯,就讓他嚐嚐我祝先鋒鐵拳的厲害!來,釣魚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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