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怒號,河流凍結,北國大地迎來最寒冷的隆冬。


    清河國,甘陵城南郊。


    落日黃昏,城南官道上。寒風肆虐,行人稀少,一行百餘人策馬疾馳而來,一路塵土飛揚,馬蹄聲格外響亮。


    不多時,一行馬隊在路邊的甘陵驛站門前勒馬止步,隨即百餘名勁裝青壯把驛站層層包圍,房前屋後仔細排查一遍。


    直到扈從們確認沒有危險之後,一名披著黑鬥篷的中等身形的中年人方才翻身下馬,隨手將韁繩丟給侍候在側的扈從,隨之帶著兩名魁梧壯漢走向驛站。


    嘎吱一聲作響,當中年人帶著兩名隨從踏上台階時,原本緊閉的大門霍然大開。緊接著,裏麵出來一個留著小胡子的文士,與中年人似乎早就相識,兩人稍作寒暄後,聯袂進入驛站,大門隨之關閉。


    一行四人快步穿過前院,青石板路的盡頭便是驛站前堂,亦是正堂。


    正堂門外,站著四名彪形大漢,猶如門神一般凶神惡煞的板著臉,手杵長槍,腰係長劍,臉上沒有一絲情緒波動。眼睜睜看著四人邁上台階,這四人卻紋絲不動,目不斜視,眼珠子都不帶眨的。


    然而,待中年人一行四人走到門前時,站在門外左右兩側的兩名彪形大漢卻橫挪一步,其中一人語氣冰冷的道:家主有令,曹公一人進去,餘者在此等候。


    中年人身後的兩名魁梧壯漢聞聲色變,怒氣衝衝的擼起衣袖。揚起砵大的拳頭便要大打出手。這時,被稱作曹公的中年人抬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遂不容置疑的沉聲道:爾等不得放肆。在此等候便是。說完話,他輕輕拍打衣袖,驅走錦袍上的塵土,既而推開正堂大門,邁過門檻,昂首闊步走進去,並隨手關上房門。


    眼見曹公進去後還把門關上。剛剛出門迎接他的小胡子文士不禁跺跺腳,滿臉不忿,似是對這種拒之門外的待遇極為不滿。頗有怨言。怎奈兩名彪形大漢擋在身前,他縱有百般不滿也無可奈何,隻能站在廊下等待。


    關上大門之後,正堂內頓時一暗。就連兩側四個格窗也被黑幔遮擋著嚴嚴實實。不透一點光亮。


    正當曹公臉色微變,心裏疑竇叢生之際,大堂後方傳來嗤的一聲火折燃燒聲響,隨即桌案上的油燈亮了,露出坐在案幾旁邊的削瘦身影。


    孟德勿驚,為兄近來畏光,不便之處還請賢弟多多包涵。坐在案幾東麵的身影低聲說道。


    話音未落,他輕輕轉過臉。扭頭看著神色狐疑的曹公。


    不言而喻,這位名喚孟德的曹公。正是時下駐紮在清河國邊境上的兗州曹操,曹孟德。而方今天下敢在曹操麵前以兄長自居之人,實在是並不多見,或者說是屈指可數,畢竟曹操在曹氏宗族和夏侯世家中排行老大,是以曹操並無兄長,亦無族兄。如果說世間還有僅憑與曹操昔日的交情便以兄長自居者,那麽有且隻有一人。此人便是曹操的昔日玩伴,一起偷雞摸狗,一起打過仗一起嫖過娼的冀州袁紹袁本初。


    呃當袁紹轉臉扭頭的一刹那,曹操愕然驚呼一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之人是袁紹


    但見昏黃燈光下的那張麵孔,有著難以名狀的衰老。蒼髯白首,兩鬢雪白,額頭上橫起一條條溝壑般的皺紋,其間還夾雜著灰褐色的斑點,耳際邊緣同樣布滿褐色斑點,臉頰極其消瘦,眉毛稀疏且已斑白,眼窩深陷,一雙眸子渾濁不堪,眼球凸出,嘴唇蒼白無血色,下巴尖削。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啊,竟然削瘦成這樣,儼然皮包骨頭,病入膏肓。


    這樣一張麵孔,乍一看甚是駭人,若不是他還能說話,還以為見到鬼了呢


    本初兄,你駭然失神的伸手指著袁紹,曹操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此刻他心裏有著諸多疑問,可是麵對袁紹這般容貌,他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莫名地喉嚨哽噎,黯然傷神。


    上一次見到袁紹,還是宛城爭奪漢帝劉協之時,轉眼間兩人已有三年不曾碰麵。三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可是曹操萬萬沒有想到,僅是三年沒有見麵,袁紹竟然蒼老如斯


    這真是世事變幻,滄海桑田


    遙想十八路諸侯討董卓時,袁紹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何等的風光無限,號令群雄,莫敢不從。四年前的河內會盟,袁紹再度成為諸侯盟主,麾下擁兵六七十萬,號稱百萬雄師,那是何等的威風霸氣,何等的不可一世,縱橫捭闔,叱吒風雲。


    兩度成為諸侯盟主,一度挾天子以令諸侯,而今更是大漢天下地位最高權勢最大的大漢丞相,這就是冀州袁紹袁本初所經曆的光輝曆程。這些事情,哪一件不是令各鎮諸侯驚羨不已的大事件,哪一項不是天下群雄想做而不敢做的輝煌創舉


    時至今日,要說天下間誰的名氣最大,誰的名號最響亮,誰的身份地位最尊貴,其結果隻有一個。但絕不是實力最強兵馬最盛的西涼李利,而是曹操眼前這位蒼髯白首的袁紹袁本初。


    可是究竟是怎樣的痛苦,竟把袁紹折磨成這樣,蒼老如斯呢


    這一刻,曹操腦海裏充滿疑惑,滿是不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更不願當麵揭開袁紹的傷疤,讓他再痛一次。在曹操眼裏,憑借他過人的眼力和閱人無數的豐富閱曆,他深深地知道,此刻的袁紹再也經不起任何刺激了。袁紹現在的情形就如同風中的油燈,全靠一股頑強的毅力和耿耿於懷的執念支撐著他,一旦稍稍起風,油燈就會閃爍不定,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吹滅。


    孟德是想問我為何會變成現在這樣吧此事說來話長,孟德且坐下,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便好好敘談一番或許,這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袁紹的聲音很低,臉上的表情很僵硬,或者說他的麵容已經不允許他說話時做出表情,這張臉已經不聽使喚了。


    輕輕擺手示意曹操在對麵坐下,袁紹語氣低緩的說道:三年前漢帝移駕冀州,那時我以為天下大勢盡在掌中,假以時日必能超越李利,領袖群雄,獨占鼇頭。是以我打算用一到兩年時間平定幽州,掃除後方隱患,而後揮師南下,再次爭奪中原,與李利一決高下,一戰定乾坤。


    說到這裏,袁紹話音一頓,緩口氣後,坦言道:說實話,當時我還想過,平定幽州之後便要攻打孟德占據的兗州。惟有占據幽青冀兗四州,我才有實力與西涼李利展開正麵決戰,否則實力還是不夠,恐非李利之敵。語氣一頓,袁紹對曹操致以歉意一笑,盡管他此刻的笑容比哭還難看,但他的眼神和心意,曹操懂了。


    當即曹操頷首表示自己能夠理解,並不介意。但他並沒有插話,因為他不想打斷袁紹的思路,或者說他不忍心。不管他之前和袁紹如何明爭暗鬥,如何刀兵相向大打出手。但此時,看到袁紹已然病入膏肓,時日無多,曹操黯然神傷,不禁回想起年少時和袁紹朝夕相處的那段美好時光,那些塵封的往事此刻全都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曆曆在目,令他感慨萬千,五味雜陳。


    正如曹操所想,袁紹話音稍頓之後,繼續說道:原本這一切都謀劃好了,為此我做了充足的準備,厲兵秣馬,枕戈以待。然而隨著劉協突然暴斃,我所有的謀劃和準備瞬間付之東流,一切都被打亂了。當我得知劉協駕崩的那一刻,我實在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當即吐血昏厥。


    那一次,我整整昏迷了兩天三夜,險些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醒來之後,方知自己曾經編織的美夢都已化作泡影,所有的努力與付出都隨著劉協的猝死而付之一炬。自那以後,我就落下病根,舊疾未愈便急忙趕回鄴城,剛處理好劉協的葬禮,又迎來討袁聯盟的大舉討伐。這兩年來,我冀州時刻處於二十多萬大軍的包圍之中,舉步維艱,度日如年。而我更是夙夜難寐,噩夢連連,每天都要麵對來自四麵八方的戰事戰報,片刻不得鬆懈,始終繃緊心神不敢絲毫放鬆。久而久之,便是現在這副模樣,怕見光亮不喜吵鬧,水米不進,每日都以參湯續命,苟延殘喘至今,生不如死。


    臨末,袁紹眼神憂鬱的低聲問道:孟德,你相信劉協是我指使鴆殺的嗎


    曹操聞聲搖頭,十分篤定的道:愚弟斷然不信。本初兄若要鴆殺劉協,何必還接他去冀州,這豈不是多此一舉嗎是以劉協之死,天下各路諸侯都有嫌疑,這其中也包括我曹操。但是,我等諸侯都沒有機會接近劉協,能夠接近他的隻有兄長和李利,所以李文昌的嫌疑最大。顯然,曹操這番話雖然坦誠,卻仍然有所保留,並未將自己的推測和盤托出。


    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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