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奇最近一段時間不來司空府,並不代表他之前也不願踏入司空府一步。


    恰恰相反,在李傕掌管朝堂之時,楊奇卻是常來串門,不,準確地說是天天都來。


    每次他都是借口看望女兒和外孫,實際上卻是前來與女婿李傕靠近乎,藉此彌補翁婿之間的嫌隙與隔閡。


    早年李傕見楊氏貌美便將其強行擄走,遂納為妾室。為此,當時時任侍中的嶽父楊奇對李傕頗有微詞,曾當眾大罵李傕膽大妄為,欺男霸女,盜賊習性,並聲稱有生之年決不認李傕這個女婿。


    隨後數年時間,楊奇還真個說到做到的倔強之人,始終不認李傕做女婿。即使是楊氏生下愛子李式之際,楊奇也沒有前來看一眼,甚至於河東楊家全族都沒有來人,並放出話來,與楊氏斷絕父女關係,權當沒有這個女兒。


    然而,自從李利入主長安之後,李傕掌管朝堂,一直矢口不認女兒女婿的楊奇卻第一時間貼上來,張口賢婿閉口愛女,端是親熱之極。


    而楊氏由於給李傕生了兒子,深得李傕寵愛,不但取代了原配的正室位置,而且還將李傕拿捏得死死的。為此,李傕還落個懼內的名聲,當時張濟樊稠和段煨等人都知道,弄得西涼軍人盡皆知,這讓李傕大失顏麵,卻又無可奈何。


    是以,當多年不認女婿的楊奇突然間三百六十度大轉彎,笑嗬嗬地倒貼上來時。李傕對他很不待見,甚至極為厭惡。早已習慣沒有嶽父的生活,突然間又冒了出來。李傕著實很不習慣,對楊奇前倨而後恭的舉止甚為不恥,思之令人發笑。


    而楊奇卻對李傕的態度毫不介意,即使知道李傕不待見他,卻還是每天都來串門。一來二去,李傕對他多少有所改觀,而楊氏更是對他恭敬有加。每次都是盛情款待,臨末了,還派人送去大量珍奇異玩和補品。當真是個十足的孝女。反正這些東西司空府裏有很多,不夠的話便到皇宮裏去取,得到的太容易,自然不會珍惜。


    父親何以有暇來府裏坐坐。有事不妨直言


    父女之間不用客套。楊氏便直接相詢,說話間起身將茶盅遞到楊奇手上。


    近來為何不見稚然李傕早朝,莫不是又有要事耽擱了楊奇抿一口茶潤潤嗓子,隨口問道。


    楊氏聞聲後臉色微變,精心打扮的柳葉眉下的一雙水靈靈大眼睛,頓時流露出幾分陰鬱之色,似是心中不快,神色頗為不悅。但是。這顯然不是針對父親楊奇,而是楊奇不經意間的詢問讓她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人和事。故而滿臉慍色,心有所思。


    稍稍鎮定心神後,楊氏幽幽說道:最近幾日,他每天早出晚歸,有時甚至徹夜不歸,女兒也有好多天不曾見到他了。


    哦這是為何楊奇神色頓愕,詫異道:近來朝中無事,各方諸侯使團相繼入京,卻爭相求見大將軍,而不思覲見天子。隻是這些事似乎與稚然沒有關係,為何他還如此忙碌


    楊氏臉上的陰鷙之色愈發濃重,畫眉緊蹙,慍聲道:父親所言不錯。這些天,夫君正是為了諸侯使團之事而忙碌奔走,天天呆在大將軍府裏,與長史郭嘉應酬諸侯使者。昨夜他又沒回來,讓親兵傳話回來,據說文昌今日從陳倉前線返回京師,他們要提前處理好一切事宜,以免文昌太過勞累。父親,你說這叫什麽事他好歹也是文昌的親叔叔,辛辛苦苦將文昌兄弟倆撫養長大,如今倒好,人倫顛倒,他這個叔父還要聽侄兒的使喚,沒日沒夜地忙碌不停


    說到這兒,楊氏不由停頓一下,頓時想到家醜不可外揚,還是不說為好。可正當她打算就此打住之際,卻見父親楊奇側耳傾聽,臉上浮現出義憤填膺之色,眉宇間充斥著同仇敵愾的神情。


    這一發現讓楊氏瞬間改變了主意,心想父親也不是外人,有些話對別人不能講,卻沒有必要對父親隱瞞。更何況,最近這段時間,她心裏著實苦悶之極,一個半月前夫君李傕還是炙手可熱的朝堂主宰,如今卻淪為替李利跑腿的角色。如此巨大的落差,李傕自己倒是想得開,認為叔侄二人不管誰坐鎮朝堂都一樣,頗有些如釋重負的意思,欣然接受了李利的安排。然而,李傕絕對不會想到,他自己坦然受之,可他的妻室楊氏卻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並為此心生怨恨,對李利頗有微詞。可是,在李傕麵前楊氏又不敢多言,生怕惹惱了自家男人,反遭訓斥。


    誠然,三年前,楊氏確實將李傕拿捏得死死的,令他俯首帖耳,李傕懼內之名傳遍長安城。然而,自從她擅自做主將李利兄弟倆從府中趕走之後,李傕非但當眾打了她一耳光,而且自那以後便對她十分冷淡。再後來,李利在涼州強勢崛起,重返長安,並一舉奪得軍政大權,一手遮天。


    從那時起,楊氏便夾起尾巴做人,再不敢撒潑,甚至在李傕麵前都掖著嗓門說話,細聲細氣的,唯恐李利找她秋後算賬。果真如此的話,隻怕李傕都救不了她,到那時她隻有死路一條,甚至還會死得很慘,因為李利生母閻氏之死便是她一手造成的。


    可是,這樣擔驚受怕低聲下氣的日子,短時間之內楊氏還能隱忍不發,可時間長了,卻是把她憋得相當難受。每時每刻,她都感覺極其壓抑,總覺得自己活得窩囊,整整三年時間,自己過得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快把她憋瘋了。可惜的是,李利如今是如日中天,愈發強大。權傾天下;這讓楊氏大感憋屈之餘,卻又深感無可奈何。


    這些不為人道的苦衷始終折磨著楊氏,可她卻沒有可以傾訴之人。就連同床共枕十幾年的李傕也不能透漏半個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這些心事隱瞞得越久,楊氏就愈發痛苦,整天神經兮兮的,生怕曾經做下的惡事被人發現,對待任何人都像防賊似的。最折磨人的是,這種苦楚隻能由她獨自承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此刻楊奇義憤填膺的神色讓楊氏大受觸動,隱藏多年的心事一股腦地湧上心頭。頓感這個世上如果說還有一個人值得自己信任的話,那一定是父親楊奇。如果連父親都信不過,試問自己還能相信誰呢


    一念至此,楊氏終於下定決心將折磨得自己生不如死的苦衷向父親傾訴。否則再樣下去。自己早晚會發瘋的。


    哎一聲輕歎中,楊氏低聲道:近來很多事讓女兒倍感壓抑,隻覺得心裏憋了一口惡氣不吐不快,今日便對父親和盤托出,也好替女兒想想辦法。


    嗯楊奇聞聲錯愕,隨之目光犀利地注視著楊氏,神情堅決地頷首道:即使是天塌下來,也有為父替你撐著。有心事不要藏著掖著。但講無妨


    楊氏極為感動,雙眸隱隱浮現著淚光。可她卻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時下城中局勢如何,父親知之甚詳,便無須女兒多言。女兒雖是李利李暹兄弟二人的長輩嬸娘,實際上卻是他們兄弟的眼中釘肉中刺,早晚必被此二人所害


    楊氏乍一開口便讓楊奇大吃一驚,讓他忍不住打斷楊氏的話,驚聲道:影兒何出此言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李利兄弟二人為何要加害於你


    這一刻,楊奇是真的有些急眼了。因為他此行是帶著重大使命而來,而這一切全都寄托在女兒楊氏身上,可謂是成敗在此一舉。可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楊氏卻告訴他,李利視她為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當真這樣,那楊奇蓄謀已久的計劃便將付之東流,兩年多的心血全都白費了,這讓他如何能不急


    眼見父親大驚失色,楊氏非但沒有察覺父親的神色有何不妥,反倒大為感動,認為父親這是關心自己,所謂關心則亂便是如此。


    父親有所不知。早年女兒曾與李利兄弟二人的生母閻氏一起生活,當時宅院很小,夫君僅是軍中校尉而已,家境並不寬裕。可閻氏卻體弱多病,常年以藥續命,所需藥材皆是名貴草藥,價格不菲。而那時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全都依靠夫君微薄的俸祿過日子,處境十分艱難,原本還能勉強度日,可自從閻氏母子住進府裏之後,全家人的生活每況日下,愈發困頓。因此,女兒一氣之下便背著夫君停了閻氏的湯藥,吩咐下人不許再給她熬藥治病。沒想到,湯藥一停,不到兩個月閻氏便一命嗚呼,病死在榻上。


    說到這裏,楊氏白皙的臉頰顯得格外蒼白,似是心有餘悸,懼怕不已。


    強行鎮定心神後,楊氏接著道:所幸,當時夫君領兵在外,而李利兄弟二人也跟在夫君身邊,並不知道他們的母親閻氏已死。於是女兒便將此事隱瞞下來,夫君出征回來時,我對他說把閻氏送回北地郡老家住一段時間,恰好那時黃巾賊作亂,夫君常年征戰在外,根本無暇他顧。這樣一來二去,閻氏之死便隱瞞了長達數年之久,直到四年前李利獨自領軍從陳留大勝回來,這件事再也隱瞞不住了。當時女兒一口咬定閻氏是病死的,李利兄弟二人也無可奈何,事後為了防止他們兄弟追查此事,我便將他們趕出家門,以免府中仆人多嘴多舌,將閻氏之死的真相泄露出去。


    隻是我萬萬沒想到,當初寄居屋簷下的李利竟有這麽大出息,短短數年之間便權傾天下。時至今日,隻要李利命人追查此事,閻氏之死的真相便無所遁形,勢必會被查出來。所以,還請父親替女兒想想辦法,救我性命。否則,女兒早晚死在李利手裏


    耳邊聽著楊氏的講述,楊奇起初還暗自揪心,唯恐女兒得罪了李利,那便大事休矣。可聽到後麵,楊奇越聽越輕鬆,以致於心中暗自竊喜,暗自忖度道:真是天助我也,大事成矣


    對於楊氏講述的李利生母閻氏之死,在楊奇看來,女兒楊氏根本就是當局者迷,太小看李利的能力和城府了。楊氏以為李利現在還不知道此事,這純粹是自以為是,大錯而特錯。此時,楊奇不用腦子想便知道李利早已將閻氏之死追查的清清楚楚,正因為知道真相,了解到李家當年確實很困難,無力維持閻氏續命的昂貴湯藥,所以李利才會遲遲不予追究,有心饒恕楊氏。否則,三年前李利入主長安之時,便是楊氏喪命之日。隻可惜楊氏自己還蒙在鼓裏,渾然不知,純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認為李利會加害於她。


    然而,楊氏對李利兄弟的恐懼心理,正是其父楊奇最希望看到的,正好為他所用。


    隨後,楊氏屏退侍婢,父女倆在內堂裏密議良久,直到李傕回府,楊奇才急匆匆地從司空府後門離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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