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很暗,窗簾緊閉,隻點了一盞壁燈,幾乎沒什麽光亮。


    容見怔了怔,他仰著頭,不太能看清明野的麵容,抬手摸了摸下巴,沒想到昨天那點痕跡能留到今天。


    他隨口編了個理由:“可能是被蟲子咬了。”


    明野半彎下腰,停在了容見的麵前,兩人目光相對。


    容見眼前是一張放大了的明野的臉,英俊極了。也許是兩人離得太近,又或許是容見的錯覺,他總感覺明野鬢角的碎發快要落到自己的臉上了。


    這已經不是安全距離了。


    容見向後退了退,移開了眼,臉被燒紅了些,幸好有妝容當遮掩,不太能看得出來。而明野卻狀若未知,又漫不經心打量了幾眼,似乎有些疑惑地問:“秋天都來了,還有蟲嗎?”


    蟲是沒有,卻有個陸城。


    不過這話不能說出口。容見倚在靠枕上,長發垂墜,散落在被子上,有種很纖弱的動人。他有意扯開話題:“也許有吧。你把我的書包送回來了嗎?”


    明野點了下頭。


    容見在床上躺了兩天,連鼻音都帶著慵懶,加上用的是偽音,語調很像是在刻意撒嬌:“那我下午應該要寫作業……”


    他的話在這裏卡了一下,在男主麵前說“寫作業”也太過無恥了,寫作業是不可能寫的,隻能抄抄男主的作業這個樣子。


    於是,他的話題一轉,問:“這周的作業多嗎?”


    會不會連抄都費勁?


    明野終於收回目光,將書包放在書桌上,說:“不多。”


    又說:“那我走了。”


    容見“哦”了一聲,朝明野笑了笑:“謝謝啦。”


    臨走前,明野忽然轉過身,若無其事地叮囑了一句:“小姐下次小心一點,別被蟲子再咬到了。”


    他說這句話時很認真似的。


    容見莫名其妙地點了下頭,他心裏想著,當麵找男主要答案羞恥度太高了,還是微信交流好,不用麵對麵尷尬。


    而三十分鍾後,隔著屏幕,通過微信,容見就可以十分從容地敲出這樣的話而臉不紅心不跳:“可以把作業給我借鑒一下嗎?”


    過了好久,微信才響了一下。


    容見點開來,是明野回的消息,他說:“不用了。”


    啊?


    他要自力更生了?大腿沒了?他要一天內自學完高中三年的知識?


    明野很快發來下一句話:“你的作業已經寫完了。”


    啊?


    怎麽就寫完了?是他失憶了還是夢裏寫完了?


    容見跳下床,赤著腳三兩步跑到書桌旁,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麵拿出厚厚一遝試卷,不是空白,已經填滿了答案。


    他蜷腿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將卷子一張張展開,仔細看了一遍,才發現這不是自己的字跡,第一眼卻很能糊弄人。


    容見想了好一會兒,把所有可能的原因都想了一遍,得出最不可能的結論。


    這是明野寫的。


    完全模仿另一個人的字很難,可對於明野這樣的人來說,仿個大概的字形卻很容易。而作業老師看得快,這種程度肯定是能糊弄過去的。


    容見的指尖停在屏幕上,想了好一會兒,才很認真地說:“謝謝你,但下次不要這樣了。”


    看書的時候,男主就是男主,一個金手指的代號,書中作者給他大開金手指,仿佛他的人生一帆風順,所有的苦難都是背景。可現在容見穿進了書裏,才能切身體會到明野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明野的金手指是他自己。他的人生一直很艱難,卻從未妥協過,才會成為《惡種》開頭的樣子。就像是現在,他平時在學校裏要念書,回來要幫孫老頭幹活,甚至還要自學編程,所有的時間都被塞滿了,不應當再在這些事上耗費太多時間。


    容見不願意給明野添太多麻煩。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繼續說:“我自己抄一抄不用費多少時間,你還要忙別的事。”


    明野回他:“小姐不要再生病,就不會有下一次了。”


    原來他知道了。


    容見一怔,腦袋倚在紅木桌子上,冰冷的桌麵讓滾燙的臉頰稍稍降了溫,他輕輕歎了口氣。


    男主少年時期這麽溫柔嗎?他以後可是冷酷無情的大佬。


    容見歪著腦袋,對著手機屏幕戳了兩下,他發了個“好”。


    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他還是想想用什麽法子給明野塞一台電腦吧。


    沒了作業,容見就更加快樂地查起了“尋他”的資料。


    到了下午,陳妍妍的消息又十萬火急地發過來了。


    很明顯,陳妍妍同學的努力不太成功。


    “讓您男朋友把答案借我抄抄吧!!!”


    容見一臉冷漠地敲下回複:“我沒男朋友。”


    陳妍妍秒回:“不要在乎這些虛名,給我答案,救我狗命就行!”


    畢竟是同桌,容見總不能見死不救,他把所有作業都從書包裏拿出來,有厚厚的一遝,打開手機相機拍了起來。


    容見有些心虛,他沒有明野那樣的耐心去把所有照片都標上序號,上傳到網盤。所以他就重命名了一下作業的名稱,就發過去了。


    陳妍妍開心了一會兒,又有些疑惑:“今天怎麽不是鏈接了?太粗糙了,我作為你的同桌表示這不合格啊,和上次比差遠了。”


    容見想讓她閉嘴。


    “啊?這不是你的字,也不是明野的字,誰的作業?”


    “臥槽,作業名字是你的,明野寫的?”


    容見閉了閉眼,他心想陳妍妍在這方麵可真是個小機靈鬼,都學會自問自答了。


    陳妍妍一邊把照片保存進相冊,一邊和容見發消息:“我累了,真的累了,抄個作業還要承受這些。”


    容見繼續拍照片:“雖然但是,我和明野隻是普通同學。”


    顯然陳妍妍並不相信容見的反駁,繼續天馬行空地分析:“第一周,你給我發答案的網盤鏈接,是明野寫完整理好的,我酸了,以為這就是談戀愛的好處;第二周,你給我發的作業答案直接就是明野寫的了,我酸無可酸;真的,我怕下一周就不是你給我發答案,而是明野給我發了。”


    容見不想再打擾她的表演了,把所有作業答案拍完後發了個句號就告辭了。


    可他不知道,陳妍妍不僅是個小機靈鬼,還是個預言家。


    容見生了場小病,唯一的快樂是吃了兩天飽飯。


    這份快樂持續到周一上學為止。


    周五發生的事對於李勵而言是要一輩子爛在肚子裏的,可李勵有一個多嘴又八卦的小弟,把學校女神容見的真麵目給傳出去了。


    “真的假的,容見打人,還把李勵嚇到發抖?”


    “太可笑了吧,那可是容見,出了名的病美人,三天兩頭生病,連瓶裝水都打不開,也能打人?”


    “還一巴掌把李勵撂倒,編也不會編個現實點的。”


    “聽人說是昨天李勵那群人和明野打架,容見正好看到了,就去找教導主任了,可能是吃了大虧,才傳這種謠言。”


    “上次傳明野和容見談戀愛的是不是也是他們?現在看來也不一定是真的。”


    “肯定是假的。他們倆坐了那麽久同桌都不談,怎麽不坐在一起第一天就談了?”


    也許是因為這件事太離譜了,反倒不會有人相信了。


    陳妍妍隻覺得眾人皆醉我獨醒,隻有她知道明野和容見是真的。


    可她不能說。


    容見才開始還挺擔心的,後來聽到這些風言風語覺得還挺好的,因禍得福,至少和男主的謠言被澄清了。就是交作業的時候有點心虛,容見在原來的世界也是個老老實實的好學生,別說讓別人給自己代寫,從小到大的作業都沒怎麽抄過。


    下課的時候,一貫和容見不太對付的衛生委員湊了過來,看著還在睡覺的陳妍妍,陰森森地說:“姐妹,深藏不露啊。”


    容見:“啊?”


    衛生委員甩著小馬尾,很得意地說:“別解釋了,我那天什麽都看到了,包括你抓住那誰的那啥,最後那誰那啥了。”


    大約是怕被人聽見,衛生委員的聲音壓得很低,而且用了很多代號,但容見大概是心虛的緣故,迅速解碼。


    衛生委員拍了一下容見的肩膀,很有氣勢:“我知道你的情況,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的。但從今天開始,讓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成為好朋友!”


    容見:“。”


    好累哦,為什麽幹個壞事總是會被別人發現?


    他又仔細回憶了一下衛生委員的情況,才記起來她的名字叫作宋雪林,是《惡種》裏赫赫有名的人物。她是中期的反派人物,為了家族企業混進男主的公司做臥底,因為長得我見猶憐,還是男主的高中同學,有同學情誼,在讀者裏的呼聲很高,結果最後身份敗露,因為男主防範得當,沒出什麽大事,隻是被逼得遠走海外,一輩子不能再回來。


    因此,容見憐憫地看了一眼宋雪林,心裏想,妹妹,你離劇情殺還有八年。


    然後,容見又想到自己,他可憐別人什麽,離他號要沒了就一年了。


    死後十多年還要被挫骨揚灰。


    容見頭皮發麻。


    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陳妍妍死魚一樣幽幽地傳來一句:“學神,月考快到了,能不能給我押個題,讓我過個及格線啊?”


    一個所有學生都害怕的鬼故事,考試來了。


    容見才想起來,繪文中學每個月都有一次月考,現在已經上了半個月學,月考將近,而他現在還是什麽都不會,到時候一考試就全露餡了。


    從全校第一跌成倒數第一,成績一下來,容見覺得自己的臉麵都沒了。


    女裝大佬也不可以不要麵子!


    可這麽短的時間,怎麽樣都不能迅速提高成績了。


    也許考試當天可以裝病?


    容見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個晚上,琢磨著要不要請個家庭教師。可一旦要請就是三四個,動靜太大,肯定會引起周小春的注意,要是因為這個馬甲暴露實在是得不償失。


    不能輕舉妄動。


    請不了那麽多,那可以請一個嗎?可很少能有專精這麽多門課的人。


    容見想到了明野。他沒打算真讓明野費心教他,可借著輔導功課的理由,可以給明野攢出一套電腦學編程。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可行。但這個法子和他原先想要對男主敬而遠之的想法相衝突,可一想到男主那天給自己寫的作業,容見覺得冒這個風險還是值得的。


    大不了每次補習都摸魚,找借口不去,容見說服了自己。


    他是在周三的傍晚找明野的。


    那天秦州一家三口要參加晚宴,韓雲有事必須要出門,容家隻有容見一個人。他不吃晚餐,索性給家裏的傭人放了個假。


    容見在花園裏找到了明野。


    他彎著腰,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正在認真地修剪一枝玫瑰。


    容見穿了一雙小皮鞋,無論再怎麽放輕腳步,聲音還是很大。大約是聽到背後的動靜,明野轉過身,看到台階上站著的容見。


    他問:“小姐是來看花的嗎?”


    容見搖了下頭,他站在台階上,和明野差不多高,卻並不與他對視,而是移開了目光,輕聲說:“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他咬了咬牙,索性把接下來的話一口氣說出口:“我想請你幫我輔導功課,可以嗎?”


    明野繼續擺弄剛剛那枝玫瑰,漫不經心地問:“有償的嗎?”


    容見還不知道該怎麽提錢的事,沒想到明野的話正中下懷,他很克製地說:“有的。”


    明野偏過頭,笑了笑:“那算了。”


    容見一怔,往下走了一步,小皮鞋接觸地麵時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問:“為什麽?”


    明野鬆開手裏的那朵花,合起剪刀,眉頭微皺:“因為我覺得小姐是可憐我,才故意這樣給我送錢。”


    容見連忙辯駁:“不是這樣的……”


    他穿著帶跟的小皮鞋,石頭台階才淋過水,太滑了,容見一時著急,沒有站穩,整個人都往前撲。


    明野握住了容見細白的手腕,將他扶了起來,又迅速鬆開。


    容見鬆了口氣,逃過一劫,他又認真地說了一遍:“不是這樣的。”


    明野不為所動,繼續問:“那是怎樣的?”


    容見明白,如果不說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明野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是時候出賣麵子了。


    容見半垂著眼,咬著牙:“你知道我原來的成績是怎麽回事,可高考別人又不能幫我,所以我已經決定要自己努力了。可是太久沒有學習,我已經跟不上進度了。如果請家庭教師的話,所有人都知道了。但如果是你的話,就隻有你了……”


    明野沒有說話。


    容見不敢抬頭,他咬著牙,聲音很輕,帶著顫音:“請你好好教我,明野老師。”


    明野低頭看著容見。


    他的臉很白,化了妝,卻不算濃,僅僅打了些陰影,遮不住燒得緋紅的臉頰。


    漂亮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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