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惡念從花斯年的腦海中襲來,那殘存在玄古道內丹中的怨恨,如同一個個巨浪,擊打著花斯年的腦海。


    ——凡傷我族人者,我必讓他血債血償!


    ——凡對我心存惡念者,我詛咒他永生受難!


    ——我等一心求善,善為何不曾善待我等!


    花斯年控製不了氣海翻騰之氣,索性拉出神識沉入氣海,就見在一片汪洋的黑色海洋之上,一隻散發著黑氣的九尾小狐狸兀自瘋狂扭動身軀。這九尾小狐一會兒仰頭哀嚎、一會兒躺在地上翻滾身軀,九條尾巴張開扭動。


    花斯年見狀沉到九尾小黑狐麵前,那小狐見有人過來,警戒地壓低兩腿,猩紅眸子怒目圓睜,“你占了我的身體。”


    花斯年一頓,有些摸不清狀況,[什麽情況,小可。]


    此刻腦海中響起了小可久違的聲音,[是附著在內丹上的殘念,吸收了內丹裏的妖氣,成了獨立意識。難怪白霜滿要給內丹加設禁製,不設禁製的話,鍾離天海的意識早就被它吞沒了。]小可雙腿一盤浮在花斯年的腦海中,前爪揉著下巴恍然道。


    “不是我占了你的身體,好好想想,不正是你召喚我來的嗎?”花斯年盤膝坐在狐狸麵前,臉上露出了最和善無害的純良笑容。小可見狀抹了把臉,[哎,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了,太假了。]


    花斯年權當沒有聽到小可說話,渾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看向小狐狸。


    顯然玄古道的殘念雖然有了獨立意識,可智齡卻很低。黑色小狐狸抬頭懵懂看向花斯年,紫葡萄似的眼睛蓄著淚水。花斯年暗暗咽了口唾沫,自己變成狐狸時候不覺得如何,可如今看這隻小狐狸,簡直可愛到不行啊!


    “我在這個身體裏好好的,為何要將我送出去。”小狐質問道。


    花斯年:“非我所願,而是有人別有用心,把你搶了去。”


    小狐:“連自己的內丹都保護不了,真是廢物。”


    花斯年點頭,“是的,是的,讓你擔驚受怕,我是廢物。”


    小狐:“有個妖怪,用鎖鏈將我鎖住,動彈不得。”


    花斯年眉頭微蹙心疼道:“那是壞人幹的,壞人已經被打跑了。”


    黑色小狐許是被花斯年身上的母性光輝所折服,驚慌漸漸散去,它抬著眸子上下打量了花斯年少許,突然撲到他懷裏,帶著哭腔道:“母親,以後莫再要將我丟了。”


    花斯年渾身一僵,腦海中爆發出了小可狂笑聲,[母親,哈哈哈,母親。]


    安撫著拍□□色小狐後背,花斯年僵硬一笑,“乖兒子,聽話,好好睡一覺。”


    黑色小狐周身黑團已經散去,將尾巴一盤,裹成一個球藏在花斯年懷中。接連幾個月的驚惶,如今總算得到慰藉,沒過多久,黑色小狐甜甜睡去。看著黑色小狐熟睡,花斯年這才將自己的神識重新放回現實。


    他一個回神頓時大跌眼鏡,方才還是懸崖森林的景致,此刻周圍一片斷壁殘垣,遠處的樹木齊齊折斷在根部,方才的懸崖也被震碎了一段下去。桑虛不知道什麽時候召喚出了一柄巨大銅錢寶劍,將他們幾人托在上麵,才避免了一場無妄之災。


    冷風颼颼吹過身上,花斯年看了看身上屬於桑虛的道服,扭頭正要道謝,就見桑虛臉上血色全無,雙瞳中眼神渙散,似馬上就要昏迷。而玄九思則是半跪在銅錢寶劍上,依舊魂不守舍,恐怕眼前發生了什麽他都不知道。


    捕快傻傻蹲在銅錢寶劍上,嘴裏一會兒一個妖怪,一會兒一個法術,花斯年看了一眼,心道:這位看來是真的嚇傻了。


    讓一個對怪力亂神之事素來不信的人短短一天時間親眼見到眼前種種,不被嚇傻才怪了。


    桑虛見花斯年醒來,艱難扯著嘴唇笑了笑,“你醒了,那我就可以睡了。”


    此話剛落,桑虛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向銅錢寶劍。花斯年一把撈住桑虛,銅錢寶劍在空中晃晃悠悠幾下,也是給花斯年麵子,沒過一會兒重新穩住劍身,在花斯年的意念操控下朝牡丹城飛去。


    花斯年不想太過招搖,在他們周圍施了個隱身咒,偷偷落在牡丹仙閣後院。銅錢寶劍落地,自動化成數枚銅錢,鑽進了桑虛的袖口裏。收起銅錢寶劍,花斯年也不管這兩個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的人。他用自己的皮毛化成一件黑色長衫,抱起桑虛就從後門進入內廳徑自朝二樓而去。


    因為接連的凶殺之時,牡丹仙閣已經暫時閉門。沒了活計,偌大的飯莊,隻有幾個夥計看門,就連掌櫃也不知所蹤。花斯年抱著桑虛進入裏麵的時候隻有小六子一人在。乍一見花斯年,小六子嚇得跳了起來,“你是誰?怎麽進來的。”


    “我和他一起的,後院還有兩個人,幫忙照看一下。”花斯年用下巴指了指桑虛。


    小六子這才發現昏迷的桑虛,“哎!道長這是怎麽了!”


    “我們進了地下拍賣城,他在裏麵受傷了,太子殿下已經被國師帶走。”花斯年不再遲疑,趕緊往樓上走去,“小二哥,人命關天,幫我守著門口,我不開門誰都不許進來。”


    小六子趕緊道,“好的客官。”


    花斯年抱著桑虛進了房門,在房門裏外各設了一層禁製,這才將桑虛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眉頭緊鎖。試探著注入一絲妖力進入桑虛體內,剛一進入桑虛的氣海,花斯年的妖氣就被無數條亂竄的靈氣衝擊,拍打在氣海之中,妖氣也因此斷在氣海之中。見妖氣無法遊遍全身,桑虛的氣海翻騰,花斯年眉頭凝成一個“川”字。


    剛才自己的內丹暴走,受到衝擊最大的就是桑虛。現在他金丹受損,氣海翻騰,若不是盡快將他氣海中的靈氣引導流遍全身,就算他是石心孕育而出的生靈,後果也不堪設想。


    ——母親,有一個辦法可以使你引導他的靈氣。


    腦海裏突然傳來黑色小狐的聲音,原來這一路上內丹在花斯年體內修養,黑色小狐沉沉睡了一覺後很快就醒了。


    ——什麽辦法?


    ——運用雙修之法,我們九天玄狐是上古遺脈,曾經的我們就是雙修完成修煉,我們是天生的雙修者,不僅可以是自己修為大增,還可以是雙修道侶受益匪淺。這也是為什麽白霜滿那家夥肯讓玄九思留在鍾離天海身邊的原因。


    花斯年麵露難色,這個雙修什麽的,他是沒意見,反而有些小期盼,但是……


    ——但是桑虛如今意識全無,如何雙修?


    ——這個不怕,雙修的普通境界乃是肉體結合,更高一層是力量的結合,最高一層就是魂魄的融合。他的魂魄此刻一定在氣海某個角落沉睡,找到他,雙修!母親,別慫!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啊,你不上怎麽知道行不行?放心,一旦我發現你有什麽問題,會立刻截斷內丹,把你的魂魄拉回來。


    花斯年:………………


    雖然現在隻能聽到黑色小狐的聲音,並不能看到它的表情。可他怎麽總感覺,小狐如今定是雙目放光?是它別有用心,還是真的那麽期盼?


    [它說的沒錯,我剛剛搜了下這個世界的記錄,是有這種說法。不過救不救看你自己意思,不救桑虛也死不了,隻是身體受傷,救的話桑虛算是因禍得福。真要有什麽,我們這個世界還可以重新再來。]


    黑色小狐話音剛落下,小可的聲音也出現了。小可作為係統意識,地位淩駕在這個世界任何意識之上,它可以聽到黑色小狐的聲音,黑色小狐卻不知道它的存在。


    眼看著桑虛臉色越發蒼白,花斯年道:[我不是怕我被受了暗算,我是怕桑虛會受到暗算。他現在是“他”,等這個故事再來一遍,他卻不一定是“他”了。既然你也說內丹沒撒謊,那我便去了。]


    花斯年這話小可有一半沒聽明白,但還是沒問什麽,[好。]


    頭緊緊貼著桑虛的額頭,花斯年抽出自己的靈魂,鑽入他的腦海中。順著腦海下沉,躲過亂竄的靈氣,直達氣海之中。今天接連兩次進入氣海,情況卻大不相同。


    自己的氣海是一片漆黑,而桑虛的氣海卻是一片橙黃。金黃色的海浪無風拍打,金色的旋渦水柱呈龍吸水模樣,向氣海的天空竄去。花斯年穿梭在這些龍吸水之間,很快就在一處找到桑虛。金色的身影浮在半空中,巨浪遇見他紛紛避讓,不敢傷他半分。花斯年飛過去,卻看到了一張不屬於桑虛的臉。


    那是一張他從未見過的臉龐,俊美無儔的臉上白皙如玉,一頭銀發裹住全身。寸縷不著,像剝了殼的雞蛋一般嫩白。花斯年試著去擁抱桑虛,手剛一碰到他,桑虛一直緊閉的雙眼驀地睜開,讓花斯年不由呆在了原地。


    那是一雙金燦燦的眸子,如陽光般溫暖,又像鑽石般閃爍。沉睡的身體很快就打開身體,看似柔弱的身軀力大無窮,隻是輕輕一拉就將花斯年扯入懷中。那人的頭發紛飛,將花斯年渾身固定起來,在他懷裏動彈不得。


    男人不曾言語,輕笑一聲,依憑著本能形勢。


    周圍的海浪伴隨男人的心情,時而起伏,時而落下,時而翻騰蹈海,時而向天噴出噴泉。在這段時間裏,花斯年什麽都不能做,他能做的隻是依憑自己的心,暢快淋漓的接納男人。


    許久,男人快慰一歎,親吻著花斯年的唇瓣,嘴唇滑到花斯年耳邊,低聲道:“想你。”


    瞬間,花斯年的意識像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一彈,就被彈出了桑虛的氣海中,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花斯年還沉浸在剛才的氣氛中有些不能自拔,就猛地聽腦海裏吼道:母親,快醒醒,趕快運轉氣海。


    他回過神來,先是側頭看了一眼桑虛,見他臉頰紅潤,沒有了之前的慘白,這才深呼吸幾下鎮定心神,盤膝坐在地上打坐。將雙修的得來的靈氣往沿著氣脈往氣海中輸送。小黑狐早就在氣海中等著,見汪洋一般的靈氣湧來,它立刻歡騰跳起,饕餮一般張開嘴往肚子裏吞食。


    多餘的靈氣在氣海運行九九八十一周,又輸送全身,不過片刻,花斯年就覺神清氣爽,周身乏力和疼痛盡數消散。


    待這些充沛的靈氣都被內丹化解成妖氣沉澱在氣海中,花斯年這才睜開眼睛。


    此時桑虛已經醒了,正在疑惑地看向花斯年。兩人對視一眼,桑虛舔舔嘴唇別過臉去。花斯年看著桑虛的表情,發現他臉頰微紅,眼睛飄忽,竟是害羞了。


    花斯年明知故問:“怎麽了這是?”


    桑虛輕咳,眼睛向花斯年這邊瞟了瞟,道:“沒,沒什麽,做了個夢。”


    “什麽夢?夢中可有我?”花斯年又問。


    桑虛的臉越發紅了,他不再言語,頭壓得更低。


    花斯年這時想起了桑虛氣海中那個滿頭銀發的男人,容貌雖和桑虛以及他的前幾個男人有所不同,可在他身上,花斯年感受到了他們的氣息。這就是那個追隨了自己好幾個位麵的男人的真麵目?他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在氣海中時對自己說那句話,又為什麽每次男人都像失憶了一般,忘記之前的所有事情。


    到最後花斯年並沒有告訴桑虛真相,隻是告訴他自己用妖氣幫他修複靈氣。在他看來氣海中的那個男人是桑虛,可醒來的桑虛記憶被封,隻有一半是那個男人,這種昏迷時候悄悄把雙修都做了的事情,還是不要說出去了。


    這一個雙修也不知花了多長時間,花斯年這才想起來那名捕快和玄九思還在院子外麵。進來時候囑咐了小六子處理他們,也不知道到底怎麽處理的。外麵的天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黑了,花斯年的肚子不合時宜響了幾聲。


    花斯年赧然,“我出去找點東西吃,你大病初愈,先好好休息。”


    “我陪你一起吧,我也有點餓了。”


    花斯年道:“好。”


    兩人結伴推開房門,房門一推開,就聽樓下一聲大喊,“道長您二位可算出來了,再不出來都要出人命了!”


    花斯年饑腸轆轆,就看到下麵的桌椅被打亂在地,滿目狼藉。


    他問道:“怎麽回事?”


    小六子跺跺腳,“您二位那日回來,讓我把後院裏兩位大人照顧好。捕快大人我就連夜送回了衙門,可那位小祖宗是和太子殿下一道的。衙門也不敢收,我就隻好又帶了回來。想安置在上房。可沒想到剛回來就碰到了胡月仙胡姑娘,那位少爺一見到胡姑娘,就跟瘋了一樣大叫一聲,衝上去和她拚命,兩個人就在客棧裏打了起來。這小少爺也是受了傷,打了一會兒就昏過去了。可醒過來又是去找胡姑娘拚命,拚著拚著又暈了,醒來繼續找胡姑娘麻煩。胡姑娘也是來者不拒,兩人每日都要在我們下麵都鬥上一鬥,本來好好的客棧,都要被他們兩人給拆了!”


    花斯年和桑虛對視一眼,看向小六子。


    桑虛:“胡月仙回來了?”


    花斯年:“這幾天?我們在房間閉關了幾天?”


    兩個人是同時問出口的,小六子一愣神,趕忙道,“您二位在房間裏閉關了十日,兩位閉關的第二天胡月仙就來了。這十天裏你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小的都害怕您二位是不是在裏麵出事了。要不是沒聞到裏麵有什麽異味,我早就衝進來了!”


    竟然有十天?


    花斯年捂臉,他怎麽感覺自己隻是和桑虛在氣海了來了那麽一發而已,怎麽一眨眼的功夫,就是十天呢……


    小六子這兩句話算是把兩人的問話都囊括了,小六子還要說什麽,他們就聽到旁邊的房門傳來“吱吖”的開門聲,緊接著就是一聲哀嚎:“哥,你終於出關了!”


    玄九思淚眼汪汪,就要撲到花斯年麵前。花斯年眼疾手快,一閃身將小六子提到自己麵前,而自己則是拉著桑虛向後一退,退到了十步開外。玄九思一把推開小六子,淚眼婆娑地望著玄玄古道:“哥,我知道錯了,求求你原諒我。哥,我真的知錯。”


    花斯年扶額,看向被撞得暈暈乎乎的小六子,“小二哥,先幫我弄些吃的,這裏我看著,什麽東西損壞了你列一個清單,我等下把錢給你。”


    小六子如蒙大赦,趕緊一溜煙跑了。


    見花斯年抗拒自己,玄九思十分委屈,可也隻是遠遠站著,不敢再靠近分毫。玄九思出來沒多久,又一扇房門被推開,從裏麵走出了胡月仙。胡月仙睡眼惺朦,頭發散落在箭頭,隨便穿了個水綢紗衣,倚在門框笑眯眯道,“我本來聽說道長受了傷,特意為你們送來良藥,沒想到二位有神功在身,月仙倒是多慮了。”


    玄九思看到胡月仙,就要朝她撲過去,花斯年眼疾手快,一個定身咒甩過去,玄九思就被定在了當場。


    花斯年走向胡月仙,將她上下打量一番,“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陸淼隻能困住我的本體,從來就困不住我。自從跟著書生離開了陸淼身邊,我就一直在尋找殺死陸淼和我自己的辦法。你們應該也知道了,我的牡丹裏流的全是陸淼的血,隻要他的血在我體內一天,我就永遠都死不了。我已經陪著陸淼過了數千年了,陸淼想死,我未嚐不想死。”


    聽了胡月仙這話,花斯年皺起眉頭,他一直以為當年胡月仙是愛慕才跟書生離開,可聽她這話裏的意思,好像並非如此。


    胡月仙指了指房內,“幾位若不嫌棄,可入房一敘。”


    花斯年和桑虛點點頭,路過玄九思身邊時就見他淚眼汪汪,花斯年無奈道,“放開你可以,但我若是放開你,你需答應我不可動手,否則,你就跟我滾去院子裏,和馬今天在馬廄過夜。”


    玄九思的眼睛使勁眨巴好幾下,花斯年這才點開了玄九思身上的禁術,玄九思一直敵視胡月仙的態度也讓他有些在意。


    答應了花斯年不動胡月仙,玄九思隻能一個人磨著牙默默跟在花斯年身後。他看著花斯年與自己越拉越大的的距離,不由想起了曾經的一些事情。當時在善見山中,因父母走的早,玄古道對他寵溺有加,就算他犯了天大的錯誤,玄古道都為他撐著場子。不管他在外麵受了什麽欺負,玄古道二話不說,都會找那人拚命。


    那時候玄古道對他,簡直是要寵上天了。


    鍾離天海對自己雖也寵愛,可與哥哥做的那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說鍾離天海救了自己一命,那玄古道救自己的時候數不勝數。如果沒有玄古道,他還有什麽機會遇到鍾離天海。可他對玄古道對自己的寵愛當成理所當然,對鍾離天海對自己的寵愛受寵若驚。


    到了最後呢?他為了那個所謂的愛情,葬送了這世間最不求回報的愛,是他差點害死玄古道,是他害了善見山的族人們。他沒有做一點對不起鍾離天海的事情,可卻永遠無法償還玄古道的付出。


    想起那時候對自己無微不至的兄長,再看看如今對自己不屑一顧的兄長,玄九思頹然無力。是他的無知和任性,讓玄古道徹底傷透了心。他拿著玄古道視為生命的內丹去取悅鍾離天海,讓玄古道背負上全族叛徒的罵名。是他將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哥哥,徹底踩在了泥潭裏啊!


    玄九思眼前被淚水氤氳模糊成一片,腳下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鉛石裏一般沉重,突然一聲熟悉的低喊傳到他耳邊,“你哭什麽?”


    玄九思擦了擦淚水抬頭看向已經走到門口的哥哥,失聲道:“我……”


    “我這個內丹丟了好幾個月、狐落平陽的堂堂善見狐王都沒哭,你哭什麽,你損失了什麽?”花斯年笑著歎了口氣,“玄九思,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玄九思被雷擊般立在,腦海中畫卷閃過,定在了一格。


    那時候玄古道還沒有成為狐王,為了給玄九思出氣,和一群狼族撕咬的遍體鱗傷。玄古道身上汩汩鮮血隱藏在了漆黑毛發之中,眼神幽幽看向自己,“九思啊,前方的路有我為你踏平,你隻要安心長大,與我共享盛世繁華。”


    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裏一顆一顆掉在地上,玄九思抬胳膊擦掉,淚水又接連墜下。他想強忍著哭意,可越是強忍,哭意越重。花斯年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麽,走過去牽起玄九思的手,將他領進了胡月仙房間裏。


    剛一坐下,花斯年就開口道,“胡姑娘,玄九思為什麽對你充滿了敵意?”


    “這個我怎麽知道!”胡月仙翻了個白眼,“我那日回來,不過是對他們說了一句,你們還活著嗎,他就瘋了一般要來惹我。”


    玄九思抽抽噎噎,“若非是你帶路進了地下拍賣城,我哥哥怎麽會受傷。憑什麽我哥哥受了傷,你卻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嗬,我想進拍賣城,你們這些人也有事情要查。各取所需,誰虧欠誰了。倒是你,一言不合就開打,你好歹也有五百歲了,還當自己是三歲小孩嗎?沒斷奶就不要出來走江湖,笨蛋。你這樣除了給你哥拉仇恨,還能幹什麽?本來我和你哥說不定還有什麽交易可以談,你出來胡攪蠻纏一番,再好的脾氣也被磨沒了。”


    玄九思委屈地看了看了花斯年一眼,低頭看著地麵,恨不能挖個坑將自己埋起來。


    花斯年掃了玄九思一眼,看向胡月仙,“他已經被我從狐族除名,他不是我弟弟。你繼續說,九色鹿救了書生、養育了你,你為什麽跟著書生逃了。”


    “那書生本來是要進京趕考,後來染了風寒,變成了肺癆,差點死在路上。是陸淼救了他,可陸淼不單純是為了救他,他想讓他變成傀儡,就像地下賭城中那些麵具人一般。我和書生閑談生死之道,閑談之間,書生告訴我他閑看群書是發現了南疆一本書中描述過一種蠱蟲。那種蠱蟲可吸食凡人生命,就算是不死之身,也不會幸免。我又問起書生是在哪裏看到的這本書,書生支支吾吾,卻是說不出具體在哪。”


    “然後你就哄騙書生,將你帶了出去?為了找到那本可以解不死之身的書?”花斯年問道。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過正如你所說的,我蠱惑了書生,用陸淼賜給我的法力,將我們的行跡隱藏起來。書生也沒有進京趕考,他當時還有一個在鄉下等著成親的娘子呢。我讓書生拚命去想那本書的出處,他想了五年,才想起來。”胡月仙眼神朦朧,舉手投入一股妖嬈之氣,桑虛一直靜坐在旁,突然擲出銅錢寶劍射到胡月仙的眼前才停下,“將你的媚術收起來,我雖然殺不死你,但有千百種方法讓你生不如死。”


    花斯年皺眉看著胡月仙,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胡月仙。


    這樣是對著正常男人也就罷了,在座三個男人,三個gay,性取向不同,就算是再怎麽施放媚術,也隻是對牛彈琴啊。


    胡月仙被桑虛的天罡正氣一懾,周身媚氣盡散,“我和他找到了那本古書和被封存起來的蟲繭,過程雖然有些困難,但結果很可喜。書中的確記載了吸食人性命的蠱蟲煉製之法。畢竟是至毒之物,養成手法也十分凶殘。這蠱蟲需要不斷吸收凡人魂魄才能養成,而且蠱蟲吸食魂魄的速度很慢,時間若是很短,根本無法生長。”


    “我想了想,帶著書生來到這座匯聚了南來北往之人的牡丹城。這座城鎮人們流動性極大,繁花似錦,如同世外桃源,離皇城有遠,是吸食魂魄的好地方。我媚術悠然天成,隻消在外麵走一圈,便會有男人為我送來大把錢財。用這些錢財,書生很快建成了牡丹仙閣,將我供在那裏。隨後我又散步出來牡丹仙閣可永葆青春的消息。牡丹仙閣的名聲馳騁四海,招引來了不少五湖四海的人。果然很快,牡丹仙閣門庭若市,人們清早來到,晚上才戀戀不舍地離開。蠱蟲一點一點蠶食這這些人的魂魄,很快就茁壯成長。”


    花斯年看著胡月仙神采奕奕的表情,再回想九色鹿陸淼在溫泉裏說的,這兩人還真不愧是一脈相承,相愛相殺不說,一個想要不擇手段賜予別人生命,另一個則是恨不能取走旁人的性命。


    “奪命蠱就養在牡丹仙閣的地底下,它們蠶食凡人魂魄的這兩百年,一直在繁衍生息,眼看快要成功,卻不料被陸淼發現。陸淼操控著傀儡闖進牡丹仙閣,殺了一直靠喝我的血活到那時候的書生,還搶走了我的本體,火速逃跑。”


    “剩下的事情你們應該也知道了,我再次去外麵弄了些錢,化成男子盤下牡丹仙閣。隻是讓他們稍作修整就開始營業。當然,我為的不是賺錢,而是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地底下的奪命蠱。可這些來住店的人太不老實了,聽說我的本體不翼而飛,總是有人天真的以為我的本體還藏在什麽地方,借著住客棧的名義在客棧裏偷雞摸狗,我隻能用幻術嚇跑他們。就在幾日前,蠱蟲終於從繭中孵化,破繭而出。剛好客棧裏來了幾個去地下拍賣城的人,我就將奪命蠱放在他們身上試了一下,果然有奇效!”


    胡月仙眼睛晶亮,笑嘻嘻道,“我知道你們的身份,你們若是進了地下拍賣城,勢必會攪起一番風雲。而我就可以借此機會行動,當時我故意惹怒陸淼,將他的雙手劃破,將蠱蟲種了進去,蠱蟲一旦進入陸淼體內,隻要我用意念操控母蟲,就可以讓他去死!之後我趁著你們引起的內亂,趁機逃了出來。說起來這計劃能完成,你們幾位功不可沒。”


    玄九思抬頭瞪著胡月仙,“你果然不是什麽好人。”


    胡月仙冷笑,“這世間哪有什麽真正的好人壞人之分?不過是利益者的劃分罷了,九色鹿在神話故事裏還是個祥瑞神獸,可他做了什麽?當今天子無緣無故射殺馬上就可得道成仙的類龍和她的孩子,他就是好人?可人們就是對他們感恩戴德,歌頌讚揚。成王敗寇,誰更強,誰就有話語權。”


    胡月仙一口一個大道理,花斯年將玄九思扯到自己身後,也學著她冷笑一聲,“既然一切都在胡姑娘的計劃之中,那胡姑娘隻要操控母蟲捏碎九色鹿體內的奪命蠱即可,何必和我們多說廢話?”


    “我要和你們做個交易。”胡月仙站起身在屋子裏走了一圈後在一個地方站住,向下跺了跺腳,“當初為了防止陸淼發現母蟲,我特意將它留在牡丹仙閣,可那日我回來,發現母蟲不見了。”


    “奧?是不是被什麽人帶走了,沒有了就去找呀。”花斯年聳了聳肩,不以為意道。


    “如果我說拿走母蟲的那個人還帶走了子蟲,而且是朝著善見山方向去了呢?是白霜滿趁著我離開,先來這裏偷走了蠱蟲,又去陸淼的地盤找到的你們,我們都被他耍了。他現在帶著蠱蟲去善見山,你猜會發生什麽事情?我雖然想用這個蠱蟲殺人,可我殺的都是被陸淼殘害的傀儡和陸淼,那蠱蟲被白霜滿拿到手裏,就不知道到底會幹什麽了。總不至於會造福人間吧?”


    花斯年皺眉,“你不是又在騙我們?”


    “我胡月仙雖然奸詐,可從未對你們撒過什麽謊,隻是對某些事情避而不談,信不信由你們。”


    桑虛問道:“那你想談什麽交易?”


    “我要和你們一起去善見山,你們幫我搶回奪命蠱,我告訴你們關於白霜滿的秘密。我法力雖然不強,但好歹活了數千年,事情總歸還是老人知道的多些。”


    “可以。”花斯年隻是一想,點頭道,“帶上你隻是舉手之勞,不過我不要白霜滿的秘密,我要九色鹿頭上的那對鹿角。別人的秘密千千萬,我哪裏有功夫知道。


    “鹿角!你可真是獅子大開口。你知道那對鹿角意味著什麽嗎?!”


    “反正你們兩個結伴去死,再貴重的東西對你們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吧?你若是肯給我,我就帶你去善見山,幫你取回奪命蠱,你若是不答應,我也會去善見山,不過那時候我做的就隻是燒死奪命蠱。”


    胡月仙攥緊拳頭咬咬牙,“好,我答應你。隻要能殺死九色鹿,我就把它頭上那對鹿角給你。”


    “不是殺死九色鹿把鹿角給我,是我幫你奪回奪命蠱,把鹿角給我。”


    胡月仙瞪了花斯年一眼,“它活著角我拿不出來。”


    “我相信你可以的。”花斯年笑道,“你的這個能力,毋庸置疑。”


    胡月仙又躊躇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好,我答應你,隻要你幫我將奪命蠱取回來,不論用什麽辦法,我都會把陸淼的鹿角交給你們。”


    “好!既然如此,那現在隻有一個問題了。”


    胡月仙表情一凝,“什麽問題?”


    “我十天沒吃飯,有些餓了,要先吃多點東西。”


    胡月仙:“……”


    花斯年吃飽喝足,又在客棧好好睡了一覺,到了第二天才啟程前往善見山。玄九思被花斯年除了名,可他並不肯承認這種現實,花斯年每走一步他就跟在花斯年身後一步,眼睛緊緊盯著花斯年,生怕走丟了。


    見狀,花斯年道:“善見山也曾經是你的家,既然你這麽想跟去,那就去看看現在善見山變成了什麽樣子。”


    善見山在最西方的位置,其外常年設有迷霧結界,就算尋常人走到了善見山中,也會被迷霧引導,重新走出善見山。數千年來善見山就一直這樣矗立著。


    作為善見狐王,為了保護善見山子民,需要每隔一段時間便加固結界一次,不到萬不得已情況下不得離開善見山。玄古道成為狐王數百年,一直沒有離開善見山,若不是因為玄九思的任性,它可能會就這樣一直守護善見山,直到下一代狐王誕生。


    花斯年如今法力恢複,便不用再依靠桑虛。他從袖口擲出法器鳳凰羽扇,載著眾人隻是用了半日功夫就來到了善見山。善見山上一片斷壁殘垣,曾經的鳥獸滿山、如今的滿目狼藉,曾經的山清水秀、如今的慘不忍睹,一切都映照在玄九思眼中。


    玄九思看著這殘破不堪的善見山,就鼻頭一酸,又要落下淚來。可隨即他就想起了花斯年那句“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的話,強忍著鼻頭酸意,生生將淚吸了回去。


    花斯年默不作聲,站在鳳凰羽扇之上,凝眸看向地麵,不知在想些什麽。這時桑虛從花斯年身後攬過去攬住花斯年的脖子,低聲道:“我這次虧大了。”


    花斯年回過神,看向桑虛俊俏的臉,問道,“什麽虧大了?”


    “當日你我互訴衷腸,我說我有昆侖山為聘,你說你有善見山為媒。我這不是虧大了嗎?”


    花斯年哈哈笑了兩聲,“那你就說要還是不要吧。”


    “要是一定要的,不過我會幫你一起重塑善見山。好歹是你的嫁妝,不能太難看不是?”


    花斯年眼睛亮晶晶的,“那到時候我將白霜滿趕出去後,你就趕緊把昆侖山的聘禮拿過來,能拿多少拿多少,把我們善見山裝點漂亮一些。”


    玄九思站在一旁看著兩人的打情罵俏,心中微涼。


    曾幾何時,他哥哥縱使麵對外人總寒著張臉,可對著自己時也是這般喜笑顏開,這個笑容曾是他的專屬,現在卻再也回不來了。


    玄九思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做錯事情總是要為之付出代價的。若以機會,他一定會拚盡全力,彌補哥哥。就算無法挽回哥哥,也一定讓哥哥不再恨他,讓族人不再恨他哥哥。


    花斯年踏著鳳凰羽扇在善見山上空飛了一圈,都沒看到白霜滿的蹤跡,這才飛到了善見山狐族以前為家的山林裏落了腳。山林中曾經種滿了大片的柳樹和桃樹,夏天一到,柳樹隨風招展,桃花遍地開放,說不出的美麗。


    可如今這片山林,除了被燒焦的樹幹,再也沒有其他。


    “當日我離開後,那些修士們就闖了進來?”玄九思這次沒有落淚,低聲問向花斯年。


    花斯年掃了玄九思一眼,道,“對。你不必太過自責,想來白霜滿對善見山覬覦已久,就算沒有你帶路,也會有其他人帶路。就算沒有你來偷內丹,也會有其他人來偷內丹,就算你不將我的內丹取走,他也有其他辦法進入善見山。現在善見山的任何事情都與你無關,再多自責也無用。”


    玄九思垂下眼眸,“可你說的那個人,都是我。我是善見狐族的罪人。”


    花斯年沒再說什麽,任由玄九思一人沉浸在悔恨之中。當日數百修士闖入善見山大肆殺戮,眼看著狐族不敵,玄古道拚盡最後心血將善見狐族都送了出去。之後玄古道和那數百名修士大戰三天三夜,地上屍體遍地,不僅有慘死的狐族同胞還有無數修士的屍體。可幾個月後他再次踏上這片土地,除了這些斷壁殘垣和空曠的荒蕪證明了那場大戰,地上的屍首已經消失不見。


    不會有誰那麽好心來處理屍首,那這些屍首又怎麽會不翼而飛?


    花斯年這片土地上端詳了片刻,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他手一抓,就把藏在地底下的一隻紅狐狸拎了起來。


    紅狐狸抖了抖身上的土,張嘴就要向玄九思撲去。要不是這紅狐狸的力氣太小,玄九思此刻胳膊上早就被咬穿了一個洞。花斯年拎著紅狐狸看了一會兒,試探叫道:“紅長老?”


    那紅狐狸渾身一僵,弓起腰身,將自己團成一團,似不願回答花斯年。花斯年見此情形那肯放開紅狐狸,他二話不說咬破自己的拇指就塞進紅狐狸嘴裏,將灌注了妖氣的血一起擠進紅狐狸肚子中。紅狐狸嚐到血的猩甜味,瘋狂掙紮起來,花斯年一個手拎不住,隻好將紅狐狸困在半空中讓他自己掙紮。紅狐狸吃了花斯年的血後痛苦地打了在半空打了幾個滾,滾著滾著,搖身一變,便變成了一隻留著長白胡須的老者。


    玄九思看到老者的一瞬間,“撲騰”一聲跪在地上,“紅長老,是你。”


    紅長老瞪了玄九思一眼,眼中充滿仇恨,“滾,你這個叛徒,我們善見山沒有你這隻狐狸。”


    紅長老瞪了玄九思一眼,這才看向花斯年,冷哼一聲,也不行禮,“我早就警告過你,讓你不要溺愛玄九思,你就是不聽!”


    花斯年一邊道歉一邊問道,“紅長老,你怎麽會化成原型?我們其他同胞呢?”


    “那日你被修士們抓走之後,我們很快也被一個叫白霜滿的家夥找到。他將我們囚禁起來,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器,竟是能夠隔著我們的肚皮吸收內丹中的妖氣。好多法力淺薄的同族不堪重負,化成原型。前幾日那白霜滿負傷回來,結界不穩,我和幾個同胞趁亂跑了出來,打算回善見山自行了斷。我們這些老家夥,寧可死在善見山中,也不願將最後一點妖氣交給那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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