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奚與蒲靈韻已經逃走,顧非敵卻主動回來,看上去不會再逃。


    天色已晚,荒原的秋夜十分寒涼,宿殃幹脆也不急著夜行軍了,下令就地紮營點起篝火,暖暖和和地睡上一覺,明早再出發。


    梅十三也沒反對,默默領命,帶著花侍開始布置營地。


    作為階下囚的顧非敵本應被五花大綁的,但經曆了方才那場變故,所有人都看出他沒有逃走的意願,便放任他自由行動。


    顧非敵將手掌的傷口包紮好,幫宿殃整理了毛氈墊和皮草毯子,便盤膝坐在宿殃身邊,一言不發。


    宿殃也不願將顧非敵交給花侍看守,怕梅十三他們對剛才那場戰鬥懷恨在心,折騰顧非敵,便當眾下令讓顧非敵當他的枕頭,不許亂動。


    顧非敵無奈笑笑,抻直雙腿坐著,任宿殃裹了皮毛毯躺在他的腿上。


    營火跳躍,光線晃得宿殃心煩意亂。


    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扭頭看向顧非敵,道:“來,唱個曲兒給爺聽聽?”


    顧非敵垂眸看向宿殃,蹙眉認真想了想,最後道:“……我不會唱。”


    宿殃不信:“兒歌也行。兒歌,你總學過的吧?”


    顧非敵搖頭道:“不曾學過。”


    宿殃:“怎麽可能?你小時候連兒歌都不學?那你都幹些什麽?”


    顧非敵笑笑:“自然是練武。”


    這回宿殃真的驚訝了,隻覺得不可思議:“從小?”


    顧非敵頷首,道:“從記事起,我就每日讀書習武,從未間斷。偶爾出門交際,大家也都是武學世家的孩子,見麵不過是互相切磋、探討武學。”


    這種童年其實也挺可悲的,宿殃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絲憐憫。


    顧非敵卻對他這眼神有些不明白,問:“難道你兒時不是這般?”


    宿殃正想反駁,卻忽然想起自己這魔教聖子的殼子,能有如今的武學功底,估計以前也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於是他悶悶地“嗯”了一聲,不說話了。


    火光斜照在顧非敵臉上,將他一側臉龐打成明亮的金色,另一側卻隱在黑暗中,看不真切。隻有一雙烏黑的眸子,仿佛有星辰蘊含其中,微微閃爍著光芒,一瞬不瞬盯著宿殃瞧。


    宿殃被這目光盯得有點局促,裹了裹毯子,做出凶惡的表情,齜牙道:“看什麽看?”


    顧非敵微笑道:“你似乎變了許多。”


    宿殃一愣。


    “先前在小玉樓時,你遠沒有如今這般恣意悠然。”顧非敵低聲道,“那時的你,一言一行都好像被什麽捆住似的。哪怕直到我們在荒原重逢,你也……仿佛背負著什麽,放不開的樣子。”


    宿殃無言以對。


    顧非敵頓了頓,又補充:“當年小玉樓遴選時,你看似桀驁不可一世,後來相處半載,我才慢慢發現,你那時似乎並不快活。如今,見了現在的你,我愈發確定……你那時是有意疏遠我們中原武林之人。”


    宿殃沒想到顧非敵竟然這麽敏銳。


    那時候……他剛剛穿越而來,什麽情況都沒有弄明白,自然是放不開的。為了端人設背台詞,他簡直絞盡了腦汁,而即使那樣如履薄冰,劇情還是向著他預料之外的方向飛奔而去。


    直至進了小玉樓,劇本對那裏的描述一片空白,他才漸漸覺得不那麽令人窒息。


    然而時至如今,他已經快不認識自己手中的劇本了——此時此刻的情景,是他之前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想象得到的。


    劇情的確是崩了,但,為什麽……他竟然不知不覺,連魔教聖子的人設也忘了端?


    如果是魔教聖子本人,此時斷不會如此安穩地枕在顧非敵腿上,與他言笑晏晏,你來我往聊得融洽。


    宿殃的臉色漸漸變了,拽著皮毛毯子的手指不禁微微收緊,攥了起來。


    如果是魔教聖子本人,他方才絕不會因為看到顧非敵受傷就心軟……不,再早些,他絕不會好心為顧非敵解毒,恐怕在劍聖閉關處的山洞裏,就將中毒的顧非敵斬於劍下了。


    或者甚至更早,他根本不必為顧非敵擋下荒原崖畔那致命的一刀!


    ——但現實卻是,他為了保住顧非敵不死,親手崩了魔教聖子的人設,將劇情推向了一個不可預知的方向。


    可是,若不救顧非敵,他還能怎麽辦呢?


    任由劇本中的主角去死,然後他率領魔教一統天下嗎?


    且不說中原武林缺少一個顧非敵是否就會一蹶不振,單說他自己的心誌和能力,絕不是那種能隻身扛住命運的強大。


    況且,若是那樣……他還如何能回到現實呢?


    雖然……他現在對能不能回到現實,也不像之前那麽篤定了。


    宿殃的目光漸漸迷茫,落在遙遠的、群星璀璨的天穹,思緒紛亂。


    一時想到穿越前在劇組的生活,一時又想到小玉樓中的緊張充實,一時想到日日平淡毫無波瀾的現實,一時又想到緊張刺激變故叢生的江湖……


    不知怎的,他忽然回憶起當時在荒原懸崖邊,他為顧非敵擋刀的那一瞬間。


    ——他那時的選擇,完全是一念之間,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那時他是為了救下顧非敵的命,還是為了救“劇本主角”的命。


    腦中一片混亂,宿殃猛地掀起皮毛毯子,兜頭把自己罩住,悶在裏麵吼了一聲。


    “我就是個智障!”他道,“這遊戲太難玩兒了!”


    顧非敵被嚇了一跳,伸手去扯毛毯,輕聲問:“宿殃?你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適?”


    ……估計是來不及了。


    宿殃掀開毯子,鬱悶地看向顧非敵,想罵髒話,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始罵。


    顧非敵伸手溫柔地將宿殃鬢發掛到他耳後,一言不發地凝視著他。


    宿殃抬手捂臉。


    心道:反正女主角都跟別人跑了,劇情已經崩成了這樣,就……走一步看一步,順其自然算了!


    想通了的宿殃立刻破罐子破摔,向顧非敵抱怨:“那火太亮了!晃得我睡不著!”


    顧非敵沒忍住,噗嗤笑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周圍裝作沒聽到兩人說話的花侍,伸手將自己的發帶解下,折了兩道,蒙住宿殃雙眼。


    “這樣就不晃了,轉身,我幫你係好。”他輕聲道。


    宿殃默默轉頭,任顧非敵幫他把“眼罩”綁牢,歎了口氣,躺著裝睡。


    他本以為這一晚他會心煩意亂,肯定睡不著的,誰知,聞著顧非敵身上散發的幽幽花香,他竟然迷迷糊糊地入了夢鄉。


    一夜好眠,直到天色微亮,花侍們開始收拾行裝,宿殃仍然賴在顧非敵腿上。


    梅十三上前拍拍宿殃的肩膀,道:“聖子,該啟程了。”


    宿殃哼哼唧唧擰了個身,一把抱住顧非敵的大腿,腦袋縮進皮毛毯子裏,拒不起床。


    “聖子,該起了。”梅十三鍥而不舍,臉上卻不見驚訝,顯然已經見慣了這個狀況。


    宿殃把臉埋進顧非敵的衣擺,揮手用毯子遮住腦袋,試圖逃避現實。


    梅十三又叫了好幾次,宿殃迷迷糊糊地窩在顧非敵腿上,隨著他躲避梅十三聲音的過程,慢慢往顧非敵懷裏挪。


    顧非敵呼吸漸促,臉頰微微泛起一層薄紅。他伸手推了推宿殃的腦袋,跟著梅十三一起喚:“宿殃,醒醒。”


    宿殃眉頭一皺,往上一挪,重重枕在顧非敵小腹,還嫌不舒服似的晃了晃腦袋。


    顧非敵兀地吸了口氣。


    梅十三:……


    這……聖子到底是真的沒醒,還是在裝睡促狹?


    忍無可忍,顧非敵最後還是運了內力,凝音入宿殃之耳:“起床!”


    宿殃一驚,刷地掀開毯子跪坐起來,眼神還有些迷迷瞪瞪,疑惑地看向顧非敵。


    這道借內力傳音叫他起床的聲音太熟悉,又時隔許久未曾聽到,還喚醒了他記憶深處對初入小玉樓那段時間裏,被高壓訓練支配的恐懼。


    宿殃心驚膽戰地發了半天呆,才反應過來眼下是什麽狀況。


    他怒目看向顧非敵:“你是魔鬼嗎!”


    顧非敵羞惱:“你是妖精嗎?”


    宿殃:……


    看著顧非敵發白的臉色,宿殃恨鐵不成鋼:“都讓你別動內力,你還非動不可了?”


    顧非敵咬牙:“不動內力叫得醒你嗎?”


    梅十三……無視兩個幼兒園小朋友毫無營養的對白,遞來一塊半濕方巾,給宿殃擦臉。


    梳洗完畢,花侍又拿來烤熱的早餐幹糧。


    宿殃接過一塊烤餅,眼珠一轉,劈手奪下屬於顧非敵的那塊餅,咧嘴笑道:“你受傷了,不方便吃東西,我來喂你。”


    顧非敵看著宿殃嘴角噙著的壞笑,不由得往後躲了一下:“我右手無事。”


    宿殃眉梢一揚,道:“不許動,不然我讓他們把你綁起來了。”


    顧非敵:……


    他怎麽不知道,宿殃竟是有起床氣的?


    果然,宿殃的投喂並不是老老實實的喂飯。


    他捏著一塊巴掌大的、硬邦邦的烤餅,遞到顧非敵嘴邊,笑道:“來,張嘴。”


    顧非敵躲避不開,無奈隻能張嘴——然後他就被宿殃將整塊餅子死死塞進嘴裏,嚼都要嚼不動。


    等他好不容易將餅子含軟,一點一點吞咽幹淨,宿殃又擰開水囊,笑眯眯看他:“看你有點噎,來喝點水吧?”


    顧非敵滿臉戒備地盯著宿殃。


    宿殃將水囊口塞進顧非敵嘴裏,抬手就把整個水囊掀了個底朝天。


    被水撲了滿臉灌了滿脖子,一口也沒有喝到的顧非敵:……


    宿殃笑道:“吃飽喝足了,準備啟程吧。”


    圍觀花侍:……


    其實,顧少俠也挺可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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