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小玉樓中所有人都知道了宿殃決定閉關的消息。


    小玉樓的規矩雖然不算森嚴,但各師兄師姐名下帶著的後輩,是不可以隨意去別人的住所拜訪的。當然,弟子們平時若想切磋、聚會,小玉樓內的演武場和各處花園涼亭都可以作為彼此會麵的地方。


    但宿殃這一閉關,上交玉鈴鐺後便不能隨意踏出院門,除了和他同住的諦聆和顧非敵外,旁人就基本見不到他了。


    範奚看起來明顯有些失落,悻悻地吃了早餐,回到璃師姐的院裏,很快將自己的玉鈴鐺上交,宣布他也要閉關。


    當天晚餐時,大家又聽說赤彤帶走的那位……令人留不下印象的羅隱,也閉關了。


    小玉樓這次開門,收進來八個弟子,隻過了不到兩天,就閉關了三個。


    “這樣一來,倒顯得我們幾人遊手好閑了。”徐雲展斟了半杯茶,遞給顧非敵,笑道,“可惜我住的院子裏舞不開重劍,需要日日去演武場練功,恐怕直到出師都無法閉關。”


    蒲靈韻撇嘴道:“宿殃閉關,大概是自知他身份不同,不討人喜歡。那範奚又對他唯命是從,宿殃不出來,他當然也不想當眾矢之的,就都閉關去咯!”


    說完,她向前湊了湊,嚴肅地看著顧非敵,道:“小師兄,你與那妖孽同住,可千萬別被他帶壞,也要小心別被他算計了!”


    徐雲展笑道:“我看,那宿殃恐怕一直是在佯裝高深,其實心思或許沒那麽重。有石林陣裏那一出,我覺得,他想算計非敵,恐怕還差得遠。”


    聽到這句話,顧非敵忽然笑出了聲。


    他抬起右手摩挲著左臂護腕,眼中暖意盈盈,明顯不是在嘲諷,而是真的被什麽逗樂了。


    “的確,他的手段有時候……”顧非敵說著,輕咳一聲,道,“……總之,江湖傳聞不可信。他這人,的確單純。”


    蒲靈韻眼皮一翻,明顯不服氣。


    徐雲展卻道:“所以,你覺得他當初給你用憐香回春丸,目的到底是什麽?”


    顧非敵雙眼忽然有些失神,不知想到了什麽。沉吟片刻,他緩緩道:“如果他不是被魔教教主威脅,身不由己才給我用藥的話……如果,他是出於自己的意願將那藥喂給我,我覺得……他那時大概隻是想救我一命。”


    說到這裏,他垂下眼睫,道:“畢竟,‘涅盤’一旦被激發,自主療傷開始,在外人看來,我便和命懸一線沒什麽區別。”


    徐雲展道:“若是能找到歸巢卷,練就完整的知還經,‘涅盤’的激發與中止便可由你自己控製。傷勢再重,也有時間尋一處安全地點療傷,不至於突然暈倒,陷入危局。”


    “歸巢卷……”


    顧非敵的聲音很低,聽起來甚至有些輕描淡寫,卻說出了一句仿佛雷霆天降的話:


    “……我找到了。”


    “什麽?!”徐雲展騰地站起身,眼中迸出激動的光芒,“如何找到的?!”


    顧非敵笑笑,說:“機緣巧合,在萬卷閣毫不相幹的另一本書裏翻到了它。”


    蒲靈韻一把拉住顧非敵的胳膊,同樣兩眼放光,道:“小師兄!若是你能將它背誦下來,等回到騰雲閣默寫一份,師父一定會很高興的!”


    顧非敵點點頭,道:“我必須在出師前將它練熟,方可理解其中深意。然而我睥睨卷尚未突破,想要修習歸巢卷還需要一段時日。所以,我其實也打算近期開始閉關,盡快將完整的知還經修至大成。”


    徐雲展和蒲靈韻對他這個決定都很支持。三人喝了會兒茶,分別回了各自住處。


    宿殃正在院子裏練劍。


    小玉樓樓主專門讓諦聆帶著他來住知春苑,是因為這院中四季皆有花樹,且一年到頭都有花朵盛開。如今正值初夏,院中花架上開滿了薔薇,庭前還有兩棵丁香樹。小院角落的一汪水塘中,淺粉色的荷花也吐出花苞,尖尖小小的,藏在翠綠的荷葉間,隨著微風輕輕擺動。


    宿殃雖然沒有練過武,也不會因為這滿院花樹就真的悟出他手中那些與花相關的武學精髓,但舞蹈藝術卻是與自然相通的。


    他不知道魔教是不是所有武學用出來都像在跳舞,但僅從他練過的惜花步和綻蓮劍法來看,它們都與舞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這對宿殃來講是好事。


    他擅長舞蹈,眼下已經把綻蓮劍法的所有招式都記下來了,隻差將內力流轉與這些劍招相合。


    火紅的衣袂翻飛,遠遠看去,仿佛一朵迎風綻放的海棠。


    “動作流暢,內力操控尚可。”諦聆緩緩走來,放下手中書冊,道,“隻是,你使出的劍招缺少殺氣,太軟綿了些。”


    宿殃停下動作,擦了把汗,道:“先管招數和內力,至於殺氣,等到需要和人拚命的時候,自然就出來了。”


    諦聆卻搖了搖頭,道:“若平日不練,到和人拚命的時候,你隻會渾身都是破綻。不信,你可以與我對練試試。”


    顧非敵回到知春苑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院中一紅一白兩道身影,正你來我往戰成一團。


    不,說“你來我往”實在有些偏頗。


    場中紅衣劍客手中頎長的細劍幾乎連白衣女子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而那白衣女子手中明明隻有一卷書冊,不足尺長,卻每每都能點中宿殃的要害。額頭,頸側,前胸……諦聆手裏拿的若是一把劍,或她隻是將她磅礴的內力借由書卷外放,宿殃恐怕早就已經被擊殺無數次了。


    諦聆手腕一轉,用書卷在宿殃手腕輕輕一敲,宿殃便再也握不住劍。


    細劍落地,發出一聲不甘的嗡鳴。


    宿殃直起身,呼吸淩亂,汗水漣漣。


    “你以前練劍,竟從來不曾與旁人對戰?”諦聆疑惑道,“怎麽應對得如此沒有章法?”


    宿殃心道:反正在小玉樓,魔教聖子的人設已經崩得稀碎了,也不在乎承認這一點。


    於是他點頭道:“的確……沒和人對打過。”


    這話一出,不止觀戰的顧非敵,就連諦聆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沉默半晌,諦聆道:“以後每日卯時初晨練,我親自給你喂招。小玉樓可不會讓空有內力、卻絲毫無法戰鬥的人出師。”


    宿殃暗暗計算卯時初到底是早上幾點,隻聽諦聆又道:“行了,非敵也回來了,你們去修習九寒吐蕊功吧。剛才練習時你問的窄袖勁裝,我會通知樓內管事盡快給你備好。”


    宿殃回屋簡單擦了擦身,換了套衣服,這才拿著《九寒吐蕊》第一卷 來到正堂,與顧非敵並肩坐在八仙桌旁,開始聽他誦讀、講解。


    這一講,就一直到了天黑。


    顧非敵作息規律,每日亥時入睡。等他回房,宿殃又拿著書和筆記回到自己的書桌前,繼續挑燈夜戰,對照研讀。


    ——他必須把心法中常出現的斷句和詞匯弄明白,並且搞清楚其中涉及的經脈穴位都具體在什麽地方,才能保證不會在練這套心法時走火入魔。


    等到燈中蠟燭燒盡,整間房驟然陷入一片黑暗,宿殃這才驚覺,他恐怕又熬到了半夜。想起明天天不亮就要練劍,他匆匆洗了把臉,上床睡覺。


    仿佛剛一合眼,顧非敵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宿殃,聆師姐讓我喚你起身,準備晨練。”


    聲音不大,卻仿佛一道利箭,直直穿入宿殃的耳朵。


    宿殃勉強把自己撐起來,洗漱時竟差一點又睡著了。


    顧非敵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皺眉道:“怎麽?昨晚又熬夜了?今早我叫你,好久沒動靜,還是用了內力才喚醒你。”


    宿殃這才知道那幾乎要把他耳膜炸裂的聲音是怎麽來的。


    他抬頭看向灰藍色天空中尚未消失的幾顆星星,不由得歎了口氣。


    如果以後每天都是這個強度的閉關,他真怕長期下去,自己哪天會死在小玉樓裏。


    但,若是想在兩年內出師,趕上荒原劍聖疑塚的劇情,他就絕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偷懶。


    於是,從這天起,宿殃開始了他在小玉樓的第一次閉關。


    每天卯時初,天不亮他便要在院中與諦聆練劍;早餐後運轉六冥葬花功入定,醒後開始溫習前一晚讀過的《九寒吐蕊》;午餐後又是入定時間,下午自行練習劍法套路和內力操控;晚間與顧非敵一同研讀《九寒吐蕊》的下一篇,深夜,還要在燈下苦學古文句讀和經脈穴位。


    風雨無阻。


    這裏沒有周末的概念,小玉樓原本每旬有一天休沐,但宿殃在閉關中,他的休沐便被取消了。


    如此,盛夏之後入秋,滿院桂花代替了丁香,菊叢淘汰了薔薇。


    中秋與重陽,宿殃拒絕了顧非敵與其他同窗一起聚會和登高的邀請,躲在院子裏繼續和九寒吐蕊功死磕。


    秋去冬來,天氣漸冷。


    終於,在一個雪過天晴的日子,宿殃被一隻銜著信箋的小綠鳥打斷修習,強製出關了。


    ——新年,已經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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