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聖子宿殃在江湖上的傳聞一直不怎麽好。每每被提到,幾乎都是說他性格陰晴不定,脾氣極為怪戾。喜歡你時可以將你捧在手心溫言軟語,轉臉不喜歡了,便可以毫不猶豫地將你斬於劍下。


    所以沒有人敢懷疑宿殃忽然說出來的這句話,更沒有人敢抱著僥幸心理繼續胡說八道。


    平台上一時間變得極為靜謐,隻有崖下的風帶來枝杈草葉的沙沙聲。


    顧非敵遠遠看了宿殃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


    他嘴唇微動,向身邊的徐雲展傳音:“剛才那些人的議論,你也聽得到吧?”


    徐雲展哼笑一聲,道:“他們自以為壓低了聲音,卻想不到以你我……和宿殃的內力,能把那些話聽得清清楚楚。不過,這種話你也聽得多了,我記得你從十二三歲起,就已經學會不去在意這些議論了?”


    顧非敵沉默片刻,說:“他們之前詆毀宿殃的那些話,你也聽到了,想必宿殃也聽得到,他卻沒什麽反應。如今話題落在我這裏,宿殃卻反倒動怒……”


    徐雲展不由得皺起眉頭,嚴肅道:“非敵,宿殃那廝對你心懷不軌,這些不過是他在耍小聰明罷了,你可不要被這手段迷了心智。”


    這一次,顧非敵默然了好一陣,才低聲道:“我不會的。我隻是覺得,宿殃此人,似乎和江湖傳聞並不一樣。”


    徐雲展無奈地歎了口氣,勸道:“非敵,他是魔教聖子,江湖傳聞對他有所曲解那是必然,但這不代表他就沒有那一人千麵的掩飾功夫。你又如何能斷定,你所看到的他,不是他有意讓你看到的?你若對他起了興趣,就已經著了他的道了!”


    顧非敵苦笑一聲,說:“我明白。隻是……我今早去叫他時,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總覺得心裏別扭。”


    徐雲展驚問:“今早?你看到什麽了?”


    顧非敵雙眼低垂,臉頰飛起一層不顯眼的紅暈,囁嚅道:“他的背上……”


    “下一個!”


    中年男人的喊話打斷了兩人說話。


    隻見他手中拎著繩索,指向徐雲展,道:“你來。”


    直至日頭高升,眼看著約莫巳時中,一行二十六位少年俠客才終於全部被帶到了鐵索對麵的斷山“樹樁台”上。


    樹樁台從遠處看去雖像是一處極為狹小的圓柱平頂,但當他們真正站在這裏時才發現,這片山頂平地的麵積似乎非常大,其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巨石,形成了一片嶙峋的石林。


    “這裏就是你們的最後一項考核了。”


    那中年男人道:“之前讓你們耐心等待,不要入內,正是為了在這裏提醒你們,這片石林,其實是進入小玉樓必經的一道陣法。以你們現在的實力,在石林中運功便會產生震蕩,傷及經脈,所以不可用輕功過林。


    “這道石林陣由小玉樓樓主親自設立,至於陣法的關竅,其實我們也並未完全參透。所以,如若你們想入小玉樓,這道石林陣是必經之路,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取巧。


    “有資格入樓的人,會通過石林陣抵達樹樁台的另一側,而沒有資格入樓的人,則會回到這一邊。另一側有人會接應通過考驗的少俠,至於我,則會一直等在這裏,將被淘汰的人送回眉珠山。”


    介紹完麵前這片石林和考核的方式,那中年男人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道:“諸位少俠,現在可以入陣了。”


    宿殃抬頭看向麵前的石林,心道:終於還是來了。


    按照劇本的設定,這片“石林迷心陣”其實是一道考驗人內心是否澄澈的陣法。越是心無旁騖的人,在陣中看到的路便越簡單,也會越快通過這片石林。相反,若是心思太重、城府太深的人,便會在陣中被困許久,最終是通過石林還是被石林遣返,全看他在焦急中內心下意識的反應。


    高尚者會迎來柳暗花明,陰暗者則會被驅逐回石林入口,無法通過。


    而就像那中年男人說的一樣,如果他們在這石林中動用內力,則會立刻被陣中某種震動影響,令經脈受到重創。


    劇本中,最終通過考核進入小玉樓的,也僅僅隻有顧非敵、徐雲展和蒲靈韻三人。


    而他,魔教聖子,便是在這道石林陣中被淘汰的。劇情裏,他在陣中被困到深夜,最後因為內心漸漸滋生的暴虐,被陣法驅逐出來。不甘心的他不顧勸阻,再次入林,企圖用輕功飛過石林,結果被陣法重創,不得不回魔教休養。


    雖說這個過場走與不走似乎都於劇情沒什麽阻礙,但宿殃還是決定不要太特立獨行,惹人側目。於是他還是抬起腳步,帶著範奚一起踏入了石林。


    他心道:反正最終還是要被遣返的,大不了,到時候用輕功闖石林被傷到經脈那一段劇情,他私下裏跳過去就是了。


    剛一入林,宿殃就立刻感到了周圍氣息的壓抑,仿佛空氣都粘稠了許多。


    跟在他身後的範奚也緊緊皺了眉頭,道:“聖子,這地方果真古怪,想來那人說不可動用內力,也不是信口開河。”


    宿殃點頭道:“還是不要以身犯險的好,我們先走走看。”


    範奚:“好的,聖子。”


    兩人並肩往林內走了一段,宿殃轉過一道拐角,兀地一愣。


    他竟然透過前方數道石柱的縫隙,隱隱約約看見遠處一道狹窄的天空——也就是說,隻要他沿著這條直線走過去,便可以輕輕鬆鬆通過這道石林陣。


    “範二,我覺得我可能眼花了。”宿殃呆滯道:“你看——”


    他回過頭,正要給範奚指出那條路,卻發現剛才還緊跟在他身後的範奚,不見了。


    臥槽!


    宿殃內心一聲咆哮:什麽鬼?!


    這是陣法還是大變活人的恐怖屋啊?


    被嚇了一跳的宿殃給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設,告訴自己這是一個虛構的武俠世界,連內力和武功都有了,還有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不可能發生?


    說服了自己之後,他又開始苦惱:接下來,他該怎麽辦?


    他到底要不要往那道天空下麵走?


    他到底為什麽會直接看到出口的?


    他明明隻想隨便走個劇情就回家的啊!


    這劇情……


    這劇情已經不是“崩”這麽簡單的字能形容的了吧?!


    他,魔教聖子,能進小玉樓?


    開什麽國際玩笑!


    宿殃閉了閉眼睛,默念道:“行,既然知道出口在哪兒了,我偏不往那邊走,這總行了吧?”


    念叨完,他傲嬌地“哼”了一聲,扭頭,飛快地向著另一個方向悶頭走去。


    走了約莫五分鍾,宿殃一抬頭,又愣住了。


    這回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甚至可以直接一眼看到盡頭,比方才他距離那處透著藍天的縫隙還要近些。


    小路盡頭巨石的夾縫裏,依稀可見石林陣對麵、小玉樓坐落的那道山峰。


    宿殃:……


    小玉樓,你家石林陣壞掉了!趕緊拿回去修修吧!


    宿殃無語凝噎,隻能在心裏吐槽。


    為了不再受到石林陣的蠱惑,宿殃決定:去他的被困到夜晚,老子現在就往回走!早走早超生!


    於是抬頭看了看天色,認清方向,開始向來時的路返回。


    然而這次,他感覺自己仿佛隻走了百來步,一抬頭,便看到一條筆直筆直的大道出現在他麵前。


    大道盡頭是一片小小的空地,空地對麵象征性地立著幾塊巨石,巨石間的縫隙足足能容兩個二百斤的相撲選手並排通過。


    宿殃……宿殃不敢隨便亂走了。


    他覺得隻要他敢再回頭,說不定下一秒就會被這個無厘頭的陣法直接送到石林外麵去。


    他抬手按著額頭,默默走到象征性封門的一塊巨石旁邊坐下,思考接下來他該怎麽辦。


    眼下他隻有一個人,連個可以商量的對象都沒有,實在是太令人糾結了。難道……他真的要在這陣法裏動用內力,把自己弄到重傷,再被小玉樓遣返?


    可如果小玉樓見他已經抵達出口,不但沒有遣返他,反倒用小玉樓中的奇絕手段把他的經脈治好了呢?


    思考了半天也沒思考出個所以然,宿殃隻想用力敲敲劇情君,問一句:您老現在還活著嗎?!


    呆坐許久,仍舊沒有任何一人來到這片出口前的空地,宿殃昨晚熬了一夜的疲憊感終於在這無聊與寂靜中泛了上來。


    他一邊默默思考接下來該怎麽名正言順地被小玉樓淘汰,一邊歪在巨石上,漸漸睡著了。


    顧非敵從石林中出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


    靠在巨石上睡著的人看起來極為單純無害,似乎收起了他渾身肆溢的邪氣。他眉頭舒展,那雙帶笑時如酒般旖旎、動怒時如刀般鋒利的眼睛,此刻正輕悄悄地閉著。就連眼尾挑著的那顆紅痣似乎也沉靜了下來,比起鮮血,倒更像是一粒小小的珊瑚珠。


    認出那是宿殃,顧非敵滿臉錯愕。


    他渾身僵硬地在原地枯立許久,身側拳頭攥緊又鬆開無數次,才終於緩緩抬腳,從巨石的陰影下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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