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越道:“成了家,就該開府了。長久住在安樂侯府,也不像個樣子。”


    五皇子去年成親已搬出了皇宮。穆子越實則是想為七皇子指婚,這就想起了差不多歲數的六皇子,一想穆承澤至今還在安樂侯府住著,也該把六皇子的婚事辦一辦了。


    “皇上已有了合適的人選嗎?”


    穆子越點頭道:“兵部侍郎齊鎮宇,他家有個嫡出的小女兒今年十六,與承澤……很是般配。”


    齊鎮宇,齊家……


    雲曦身上仍有將軍一職,與兵部打交道頗多,對這位齊大人也有幾分了解。齊家祖上戰功赫赫,原有封爵,到了齊鎮宇這一代本已沒落,齊家子弟如今鮮少舞刀弄槍了,但是這位齊大人硬是靠著自己一路殺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與現大理寺卿邱憶一樣,是憑真本事做官的人。


    聽見這個名字,雲曦心裏還是有些滿意的。齊鎮宇與他一樣,並不涉皇子之爭,雖性子火爆了些,經常吹胡子瞪眼的,勝在為人寬厚,與雲曦也能說得上話。他家的姑娘,單從品行上來說應是不錯的,又是嫡女,本來雲曦還很擔心,皇帝會不會按著挑宮妃的眼光,給六皇子指個妖嬈狐媚的……現在來看,穆子越隻是給自己選的妃子時有些一言難盡,在兒子的事情上,還是有幾分清醒的。


    難道,雲曦半開玩笑地想,阿澤提的那些條件,竟是要應在齊大人的小女兒身上不成?


    “你覺得如何?”


    本來六皇子的親事,穆子越完全可以一道聖旨了事,看在雲曦幫他養了六皇子多年,這才親自來問一聲。


    雲曦頗有些心動,轉去看穆承澤,六皇子低著頭不說話。這便是不太樂意了。雲曦怕他這副樣子惹惱了穆子越,小心翼翼替他轉圜:“臣覺得……六殿下對這位小姐所知甚少,要不皇上還是等過一陣再說?”


    穆子越不滿地道:“朕親自挑的,還會有問題不成?你就是太慣著他了。”


    不過雲曦待六皇子極好,他這些年也知道,穆子越擺了擺手,李乘風立刻上前,替他把要說的都說了:“侯爺、六殿下不必擔心。過幾日宮中有慶典,夜郎國國君要來皇城麵君,屆時朝中官員皆可攜家眷到場……”


    夜郎國是大楚邊境的一個小國,早已對大楚俯首稱臣,其國君每隔幾年都會來皇城麵君,這其實是讓六皇子自己借此機會去看一眼的意思了。雲曦會意,道:“多謝皇上,多謝李公公如實相告。”


    穆子越道:“朕這邊是準了,但你們也不可太過招搖。實在不行,叫敬王妃先為你搭個線……”


    雲曦連連點頭。


    穆子越覺得自己也算仁至義盡了,六皇子仍舊冷著一張臉,沒有半點感激。穆子越不太痛快,宮裏哪個皇子皇女見了他不是一副孺慕至極的樣子,即便是成天沒個正形的五皇子,指婚之後還特意跑過來悄悄對他說,父皇,新娘子可漂亮呢。


    他明明記得,六皇子挺小的時候還是呆呆笨笨,沒這麽礙眼,如今簡直就像是來討債的。


    穆子越不想理六皇子了,命李乘風拿出這趟來捎帶的禮物。


    “朕也不好空著雙手到你這兒來,聽說承澤喜歡果酒,朕便從宮裏帶了一些。”


    李乘風奉上一隻描金畫銀的酒壺。


    雲曦在心裏歎了口氣,能得皇上賜下的,怎會是凡品?可皇上卻忘了,六皇子的生母陳嬪,當年正是飲下了有毒的果酒而亡。六皇子打那之後就再也沒沾過一滴果酒,不管他幼時有多愛,一下子就都戒掉了。


    雲曦替穆承澤接過酒壺,道:“多謝陛下賞賜。”


    穆子越許是覺察到了六皇子的冷意,並沒有停留多久。待他走後,春喜聽從雲曦指示,想把那壺酒收起來,放在六皇子看不見的地方。想不到六皇子卻先一步將酒取走了。


    安樂侯府不算大,雲曦就是閉著眼睛也能摸到六皇子常去的幾處地方。他來到祠堂外麵,祠堂的門開了一小道縫隙,昏黃的燭光漏了一片出來。


    穆承澤心情不佳的時候,總會在祠堂裏坐一會兒。


    雲曦了然地走進去,推開那扇門。隻見穆承澤席地而坐,身側放著穆子越賜下的酒。


    雲曦並不認為六皇子會把這壺酒供奉到陳嬪靈前,盡管對於大多數已逝的妃嬪來說,這是一種天大的榮耀,可穆承澤不是會忘卻過往的人。


    “阿澤,在想什麽?”雲曦匆匆向長公主行了禮,然後繞到穆承澤身邊坐下。


    穆承澤也不搭話。靜坐了一會兒,他從懷裏抽出一把短劍,正是穆子越以前賞賜的淩雲劍。這些年,他已很少會用這把劍了。雲曦擅使長劍,教出來的徒弟自然也是,隨著少年身量漸長,短劍已不足以讓穆承澤將所學都施展出來,被六皇子收在了櫃子裏。


    但是眼下,淩雲又被取了出來。穆承澤用一塊白淨的帕子,將劍刃一點一點慢慢拭亮。


    片刻後,他單手執壺,用力一甩,酒壺被丟至半空,穆承澤眼睛眨都未眨,手起劍落,精致的酒壺頃刻之間已四分五裂,果酒的清香在這刹那溢了出來,同時再也掩蓋不住的,還有穆承澤滿身的冷戾之氣。


    “阿澤……”雲曦擔憂地叫了他一聲。


    穆承澤轉過臉去,並無像往常一樣靠近。這樣即便雲曦再說什麽,他也看不到了。


    雲曦跳起來,另找了一塊帕子出來,衝到穆承澤跟前,為他將身上方才被酒水濺到的地方擦拭幹淨。然後抱住他,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過了許久,穆承澤才開口喚他。


    六皇子眼裏什麽都沒有,那一聲久違的“表哥”,讓雲曦明白,會趴在他懷裏嚎啕大哭的六皇子已一去不複返了。阿澤的心裏,一直埋藏著深深的恨意。


    接下去,六皇子仍一如既往,會對著他笑與說話,但雲曦就有一種直覺,總有一天這股恨意會再度爆發出來。這一世重生,他可以說改變了許多事,但對於深埋在六皇子心頭的仇恨,卻手足無措。


    因為他知道,這樣恨著某個人的阿澤,並沒有錯。


    慶典之前,雲曦特地又去拜訪了一回敬王妃。他對齊鎮宇本人雖不陌生,但是齊大人家的後院,他一無所知。比起他來,敬王妃對各家女眷都很熟絡,問下敬王妃總是好的。但敬王妃的反應,超出了他的意料。


    “你是說齊鎮宇齊大人家的小女兒?”敬王妃不敢置信,“是誰提的?”


    雲曦默默指了指頭頂。


    敬王妃懂了,一聲輕歎道:“這也是個苦孩子。”


    接著,敬王妃向雲曦說了一段往事。兵部侍郎齊鎮宇雖做官是把好手,但早先在後宅上頗有幾分糊塗,當年受了某位妾室蒙蔽,過於冷落嫡妻,而那妾室也不是個東西,仗著有齊大人撐腰,竟猖獗到對嫡妻所出的子女下毒手。是幸運也是不幸,隻有最小的嫡女被藥啞了嗓子,也因此揭穿了那妾室的真麵目。齊大人這才反應過來,發賣了那名妾室,可是小女兒卻再也治不好了……


    敬王妃道:“是不是有些耳熟?自古後宅之爭,不過如此。”


    雲曦深有同感,回過神來道:“您是說,那個孩子她……”


    敬王妃點了點頭:“與六殿下有些相似之處,她是口不能言。”


    原來皇帝說的般配竟是這個意思!


    雲曦沒來由一陣憤怒,他並非是對齊大人家的小女兒有何偏見,隻因兩個孩子都有不足,便硬將他們湊在一起,到底把他們當成了什麽?


    敬王妃道:“我曾親眼見過那孩子,性子極好,模樣也不錯,隻是可惜了……至今仍待字閨中。說實話,你托我為六殿下相看,我第一時間原也想到了齊家小姐,論身家背景他們兩個倒也相當,想著若是兩人一般情形,也能相互體諒……隻是承浩說你對六殿下頗為上心,怕你不會樂意,所以就沒提了。”


    “不過……”敬王妃壓低聲音道,“那位小姐的事,當年齊大人曾費了很大的氣力壓了下去,故而知道的人少而又少。齊大人如今對外隻稱那是親戚家的孩子,想悄悄養那孩子一輩子,皇上怎會突然想起齊家小姐的?”


    “多謝舅母提醒。”雲曦麵若寒霜,穆子越怎會無緣無故想起為六皇子指這樣一門婚事,看來裏頭一定有鬼。


    原本他還盼著慶典之日早點到來,如今卻不太樂意帶著六皇子去見那位齊家小姐了。


    雲曦並不想對六皇子有所隱瞞,按敬王妃所言,齊小姐品行應是能配上阿澤的,也許在阿澤心裏,並不會計較這麽多呢?


    他匆匆將齊小姐的事交代完畢,穆承澤隻是淡淡地一句:“知道了。”倒讓雲曦心裏七上八下起來。


    穆承澤自嘲一笑:“也隻有表哥心裏會把我當成寶。別人都覺得再般配不過吧。”


    “我並非看輕那位小姐。”雲曦想了想道,“主要是你喜歡才行。說到底別人的看法有何關係,畢竟是要與你共度一生的人。”


    “我明白,不會莽撞的。我想對方也未必看得上我。”穆承澤溫聲道。


    “不許亂說!”雲曦沉下臉,在他眼裏,阿澤自然是最好的。


    “你若不願意,我想個法子,一起逃了慶典便是。”


    “……不可。”


    穆承澤沉思片刻,齊家原本是想獨自養著這個女孩,這就說明,哪怕無人問津,他們也不願意將女兒隨便嫁了。有這份心思在,皇帝的打算未必能如願。但若不去慶典,恐怕這婚事就真要成聖旨落到他頭上了。


    “那咱們就去。”


    雲曦心知有人要拿六皇子的婚事使壞,防不勝防,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能把這個人揪出來,對他們而言也是好事。他決定當日將宮中人手盡量調到穆承澤身邊,而穆承澤則是多了個心眼,慶典還有別的官員家眷在,萬一有人趁機瞄準了安樂侯就不好了。雲曦撥給過他一些人,任由他調遣安排,正如雲曦有自己的手段,穆承浩有敬王府的勢力,穆承澤自然也有他的辦法。


    雲曦仍放心不下,先透過敬王妃與齊夫人談了談,隨後再親自去找了齊鎮宇。奇怪的是,齊鎮宇居然對皇帝的安排毫不知情。且如六皇子所料,齊家甚是疼愛這位受盡苦難的小姐,並不想將其隨意許人,齊鎮宇與雲曦一拍即合,說好了,需兩個孩子都樂意才定下親事,否則便一起想法子拒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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