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目瞪口呆,還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雲曦卻已迅速認下了六皇子。更令人詫異地是,穆承澤頗聽話地應道:“……好。”


    周貴妃氣炸,六皇子為何中途改主意去拿劍了?總不能他真看懂了兩樣東西各自代表的含義,在吃食與拜師之間,聰明且正確地選擇了拜師吧?


    三皇子穆承洛最失態,不敢置信地道:“莫非……六皇弟的耳聾是裝出來的?”


    方才這一幕,恐怕很多人心中都有此一問,可轉念一想便知不可能,六皇子聽不見從四歲就開始了,那會兒安樂侯還遠在戰場,怎能遇見到今日情形,而且原本就無人理會的六皇子,裝聽不見不是更糟了嗎?


    更何況,周貴妃手下的宮人陸續鬆開了陳貴人與春喜,她們抱著六皇子又哭又笑,以及六皇子呆呆愣愣的反應,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太子穆承泓隻小小地驚訝了一下,霎時間又恢複了正常,溫聲道:“恭喜六皇弟找了一位好師父。”


    他曾與安樂侯有過幾次接觸,知曉雲曦絕不肯輕易站隊。目前眾皇子中有能力與他一爭的惟有穆承洛,隻要雲曦明確不站三皇子一黨,收誰為徒對穆承泓而言區別不大。而這其中,身有殘缺、對太子沒有任何威脅的六皇子無疑是最好的選擇。穆承泓不止不會反對,相反他還要把這件事砸瓷實了,隻要令穆承洛不爽,他就很爽了。


    “多謝太子殿下。”雲曦略一點頭。


    穆子越仍不太確定地道:“這就定了?”


    雲曦斬釘截鐵道:“定了。隻是六殿下情況特殊,硬學武怕是收效甚微……還請陛下允許,臣打算多教一些東西給六殿下。”


    穆子越:“……”


    他哪裏是擔心這個。鬧了半天,原本挑給七皇子的老師一下子變成了六皇子的,還沒七皇子什麽事,那還怎麽令雲曦與周貴妃和解?穆子越悔得腸子都青了,隻是他既未在雲曦提出詢問兩位皇子時有任何異議,現在雲曦應了下來再要反對,可就底氣不足了。


    “陛下!”周貴妃垂死掙紮道,“臣妾忽然想起安樂侯乃榮安長公主之後,與皇子們是表兄弟,如今卻要做六皇子之師,這輩分會不會有些亂了?”


    蠢貨!雲曦冷聲道:“古人雲,三人行必有我師,可見拜師與輩分並無幹係。若貴妃娘娘覺得臣不配做六殿下之師,那臣便隻教,不擔老師這個名號。”


    若覺得輩分亂了,為何七皇子拜師時不說,現在卻來提?雲曦既打定主意要教六皇子,周貴妃蓄意阻攔,可就是直接與他過不去了,雲曦當然不會任她妄言。


    “這……安樂侯你誤會了,我並無此意……”


    周貴妃噎了一下,急急辯解。她本意是想激雲曦放棄六皇子,沒料到卻被雲曦三言兩語堵了回來,再說下去豈不是真成了她看不起雲曦?要知道長公主之後,那可比她國公府的出身還要尊貴!若她真敢這麽說,皇帝非讓她失寵不可。也是她見識淺薄,總將世人都想得爭名逐利,殊不知雲曦雖身世坎坷,也是實打實的皇親,又怎會將區區一個皇子師的名頭放在眼裏?


    周貴妃求助一般看向穆子越,出乎意料地,穆子越這一次也不幫她了。


    “雲曦,朕準了,你想怎麽教便怎麽教吧。”


    穆子越的臉色有些難看,周貴妃自詡玲瓏剔透,此時卻猜不透帝心。原來,她硬以輩分為由橫加阻攔,不僅忘了雲曦身份,也忘了借助生辰宴拜師的主意最早還是她向穆子越提起的,現在才來說輩分有問題,豈不是直接打了穆子越的臉?


    穆子越頭一次對這些年放在心尖上的女人有了一絲不滿。此時他頭腦清明,冷靜地回想了一下,雲曦分明問過兩位皇子的意思,並無不公,是七皇子自己不肯,又能怨誰呢?六皇子既願意,那麽雲曦負責教導六皇子也是履行承諾,並沒有錯。


    至於周氏,一味的阻攔反倒顯得胡攪蠻纏了,莫非她自己的兒子得不到,反過來也不讓別人得到嗎?


    “皇上……”


    周貴妃見皇帝難得沒幫她說話,下意識便流露出傷心欲絕的神情。


    穆子越的心突兀地跳了一下,這些年他的確喜愛周氏的美貌,也喜愛她的性子,以往她若是擺出這般姿態,他定會心疼她到骨子裏去,現在卻莫名覺得有些膩歪,而且大庭廣眾之下擺出這麽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莫非還想反過來責怪他這個皇帝不成?


    “愛妃不必擔心。”穆子越淡淡地道,“朕已決定選翰林院文盛明老大人做承沛的老師,為承沛啟蒙。至於武師,以後再選也不遲。”


    文盛明乃兩朝元老,曾在先帝年間中過狀元,是太子啟蒙之師,頗受穆子越器重。這也算遂了穆承沛的心願,畢竟太子總不可能真的去教七皇子,那太子師總可以吧?


    周貴妃聞言幾乎咬碎一口銀牙,並非文盛明不好,相反,這個人學識淵博,在文臣中相當有地位,穆承沛若得他教導必然受益匪淺。可太子師本就是堅定的太子黨,籌謀來籌謀去,得來這麽一個人,與穆承洛無益,又有何用?


    她不甘心,可皇帝的神情與語氣,已明顯對她有了不滿,周貴妃心驚膽戰,唯有先應承下來。


    “原來不是皇兄教我啊……”穆承沛有些失落。


    穆承泓溫聲道:“七皇弟,其實差不多的,皇兄我也是跟著這位老師學的。”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剛好能讓一旁的穆承洛聽見。穆承洛心中一陣陣冒火,抬頭正瞥見穆承泓朝他得意地揚眉,穆承洛大恨,麵上卻還得報以溫煦的笑容,以示兄弟友好。


    “至於承澤,”穆子越又道,“你既願意跟著雲曦,那便好好學,不要丟朕的臉。”


    話音未落,穆子越赫然發現自己完全忘了六皇子耳不能聞,而六皇子依舊呆在角落裏,看都沒看他一眼。


    穆子越頓覺尷尬。陳貴人忙將穆承澤調轉了方向,穆承澤懵懵懂懂,直到陳貴人接連朝他比手勢,才跪下磕了個頭。


    這個樣子要怎麽教,穆子越不由替雲曦擔心起來。


    “請皇上放心。”雲曦道,“臣定會好好教導六殿下。”


    “……”


    穆子越不想再說什麽,徐皇貴妃卻欣慰地道:“如此甚好。”言畢,她微笑著飲下了今日最後一口壽酒。


    “侯爺,侯爺……”


    雲曦帶著淡淡的酒意,正要走出宮門,卻被身後兩道聲音叫住。


    他回過頭,李乘風帶了春喜急匆匆地趕來,見到雲曦後,春喜雙膝跪下,神情肅穆,端端正正磕了個頭。


    “替我家主子還有殿下,多謝侯爺相助之恩!”


    “怎麽每次遇見你都是磕頭?”雲曦咧嘴,“快起來吧,不必行此大禮。”


    春喜起了身,仍有些不可思議:“主子與我都以為沒希望了,怎麽都想不通殿下怎會突然選劍的,回去問殿下,殿下自己也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若是旁人動的手腳,定然瞞不過離六皇子最近的安樂侯,安樂侯也不會買賬。春喜與陳貴人生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可是不敢、也不能去求證,唯一能確定的是,此事定與安樂侯有關。


    雲曦神秘地笑笑:“如何選的重要嗎,興許我就是與六殿下有這師徒之緣呢。”


    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隻有他與穆承澤知曉,穆承澤不善表達,雲曦也不會親口說出來。


    畢竟,這也算是在眾人眼皮子底下作弊了。


    穆承澤並不懂兩件東西代表的含義,他改變主意隻是因為有人直接給了他正確的指示,這個人就是雲曦自己。之前看春喜與陳貴人與穆承澤交流過數次,雲曦也抓住了一些簡單的訣竅。他發現,“是”與“否”對於六皇子來說其實很簡單,隻消輕輕曲起或搖動手指即可,就好像一個人點頭或者搖頭。


    六皇子起初實實在在要拿的是碗,千鈞一發,雲曦朝他搖了搖手指,六皇子便知道,碗不對,改為拿劍後,雲曦的手指向下彎曲,仿佛在讚許地說,這回行了。


    時間緊迫,要告訴六皇子“應該選劍”很難。但是,讓他知道這樣做是“對”或者“錯”,就相對容易的多。


    當時眾人的視線幾乎都在六皇子身上,不會有人注意到雲曦手部的小動作。


    再往後人人都知道了。雲曦坦然接受了六皇子,實際上就是他親自向六皇子做的指示,焉有不接受的道理,六皇子就這樣被他收到了羽翼之下。


    其實這計劃也並非天衣無縫,關鍵在於六皇子。若他沒有關注雲曦的一舉一動,若他並不信賴雲曦,那麽雲曦哪怕做足了指示也是沒用的,從這一點來看,他們之間或者真有緣分也不一定。


    幸好,六皇子願意相信他。


    想起那張欣喜莫名的小臉,雲曦心情很不錯,他一般不太愛管閑事,拿來說服自己的理由也是現成的,拜師起初是皇帝的意思,他這算借六皇子脫困,多多少少利用了六皇子,那麽作為報答,自然也要還對方一個好一點的未來,最起碼教會他如何不被人欺負總可以吧?這樣的話,這一世的六皇子也許就不會早逝了。


    李乘風站在一旁,一個勁地唉聲歎氣,整個人都不知該如何吐槽了,雲曦每次都保證得好好的,一眨眼就變卦,事已至此,李乘風隻能用譴責的目光盯著雲曦,雲曦實在懼了他,反正不管怎樣都做了,死豬不怕開水燙,李乘風剛道出一句“侯爺以後要三思啊”,他便直接道了聲歉,腳底板抹油,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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