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恒吞吃龍主,自那繭中醒來後,許多事都忘了,或模糊了。


    唯有要找宋凝清這件事還記得十分清楚。


    另外還有一件事,每次蕭恒想起都會發怒,泊羅雲城之上赤雲翻滾,連下百日赤雨。


    “招提”。


    這人的名字每每伴隨著一道劍光,一抹冷笑,一道仿佛悲天憫人實則如同獸類般冰冷的目光,讓蕭恒額頭劇痛不已。


    是要殺了的,必須要殺,可那到底是什麽?人?魔物?妖獸?還是這世間一切仇恨的聚合?


    蕭恒曾找禦衣寒問過關於招提的事,但禦衣寒一臉茫然,他在蕭恒還清醒的那段時間,從未聽他提過招提二字,偶爾說起的隻有師兄,不然就是望著穀口發呆,或者教訓骨魔。


    總之瞧起來心事重重,但那些心事卻從不與禦衣寒說。


    蕭恒無奈,隻好勉力壓抑自己。隻覺得若他找到師兄,再記起招提之事,他此時要做的一切都會分崩離析。


    蕭恒麵前頭身分離的鹿桐,倒在地上卻還能言語。她不是那些普通魔物,隻是被切掉頭,是不會死的。


    “你還記得?在你身邊那幾日……我以為你什麽都忘了……”


    鹿桐說話又輕又緩,嘴角微微勾起,似是要笑,卻見蕭恒手中不伏突然向身後發了一道劍氣。


    一株血蓮在那道劍氣偷襲之下,登時粉身碎骨,化作細碎花塵。


    鹿桐則當場咳了一口血,麵色灰敗,不可置信。


    “你怎知……”


    “這些血蓮是你之分|身,心念一動便可寄身。”


    蕭恒抬手將覆麵的半邊麵具取下,露出因神龍之力散逸,已隱隱透著金紅色的眼瞳。


    “我看得見。你若說了,我許會饒你一命。”


    鹿桐則抬手將自己的頭顱接回脖子上,細密的血管神經血肉將鹿桐的頭顱輕緩拉扯黏合,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這時也不敢笑了。


    “我說,他原是魔域的魔物,兩千五百年前……逃出了魔域,去了人間。”


    “他將我養育長大,他原是沒有名字的,去了人間才有了自己的名字。”


    蕭恒聽著鹿桐的話,不知為何從鹿桐身上一直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違和感。


    不是她說的話,那當是真的,那這魔物身上到底……


    蕭恒眼角一跳,他上前一步,視線落在鹿桐手上。


    “你一直抓在手裏的那朵蓮花,去哪了。”


    聽著蕭恒的問話,鹿桐詭異地裂嘴笑起來,她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水,朝蕭恒狀若撒嬌般嬌嗔。


    “被你發現啦,早就扔在外邊了。”


    “剛才我又忍不住撒謊了,我真的想讓你入魔。”


    “所以……要把你最重要的人殺了。”


    鹿桐話音剛落,蕭恒的瞳孔已全然變成了金紅色的豎瞳,眼角兩邊龍鱗緩緩浮現。


    “去,死。”


    天魔台外,宋凝清正靜立在那陣法之前,閉目凝神。在他身後,有一枝血蓮自那塵土之中悄無聲息地生長,張開如魔物血口般的枝葉,朝宋凝清緩緩襲去。


    阿妙站在那黑漆漆的天魔台外,心中默數著溪千重與那冥昭尊者被關進去後,過了多久。阿妙身後是一塊寬十丈高十丈,如正方形般的水籠。


    鮫人有控水之能,又是妖類,在魔域之中,靈力所限反倒不如純粹的人類修士壓製大。阿妙轉頭看著在那水籠之中捂著脖子掙紮,因無法呼吸而試圖逃出水籠的沙無門。


    “唯有一人死了,這天魔台才會打開嗎?”


    沙無門瘋狂點頭。他本以為以尊者之能,根本不必三招,就能收拾了那人類修士。誰知那修士居然有畫形之能,從那墨卷中喚出的天狗居然連尊者血河塚都能吞噬。


    一來二去,那天魔台便應運而生,在眾人都未反應過來之時,將正在纏鬥的溪千重與冥昭尊者吞了進去。


    “所以你也沒有辦法啊。”


    阿妙輕歎,手掌微微一握,身後水籠登時收縮,將在其中的沙無門化為齏粉。


    阿妙手掌輕動,那水籠從阿妙身後掠過,將整座天魔台密密覆蓋。


    若出來的是溪千重,他自然不會妄動,可出來的若是冥昭尊者……


    “雖說來了魔域,誰也不管誰,但到底也認識一場,你若真死了,”阿妙輕輕搖頭,“修行路斷,豈不可惜?”


    天魔台之中,冥昭尊者身邊漂浮的血河已剩餘不多,而溪千重那邊的天狗,也隨著血河在天狗體內爆開,而所剩不多。


    “你應無餘力再叫出幾隻小狗了吧。”冥昭尊者笑道。


    “閉嘴。”溪千重回答。


    溪千重冷眼看著冥昭尊者身邊漂浮不定的血河,雙方都明白,無論是血河塚還是天狗食日,損耗都過於巨大,接下來便是一決勝負之刻。


    血河與天狗緩緩向前,在血河之中一滴血水落下之時,溪千重與冥昭尊者同時動了起來。血河如荊棘腹蛇緊緊纏裹著天狗,喘著粗氣的天狗張開利齒撕咬著那會將它撐破的血肉。


    溪千重額角已布滿細密的冷汗,他手中卷軸已消,但依然緊握長劍。他知對麵那紅發魔物正盯著他,等他力竭,等他分神,等那血河消散,天狗墜落之刻。


    然而溪千重突覺胸口一陣疼痛,他輕咳一聲,知道那跟著他數百年的病症,在這時犯了。


    一條血線自溪千重嘴邊流下,他不由身形搖晃了片刻。


    冥昭尊者立時腳尖一動,避過那血河天狗,朝溪千重張開利口。對魔物來說,生死之鬥乃是常事,冥昭尊者全不在乎,他的身體越累,精神則越興奮。


    無論對手強弱,可敬可畏,他隻要能看到那鮮血飛濺之景,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獎賞嗎?


    “撲哧”一聲響起,在這漆黑的天魔台中,一點動靜都聽得分明。


    冥昭尊者利爪已穿過溪千重胸口,在溪千重身後那隻血色利爪之上抓握著一顆撲撲跳動的心髒。


    “可惜。”冥昭尊者高高揚起嘴角笑道。


    溪千重垂下頭頸,身上皮膚已是冰白一片。


    然而冥昭尊者卻覺似乎有些不對,他身後那激鬥之聲不知何時停了。


    一道利風響起,隨後是利齒咬碎骨頭與血肉之聲。


    一隻天狗輕巧地落地,嘴裏啃咬著冥昭尊者的半顆頭顱。


    溪千重緩緩抬起頭,嘴角扯起一個細微的幅度。


    “若是三十年前,我入魔域見你,必死無疑。”


    若他這三十年未曾經過生死之戰,若他不知魔物手段詭譎,若他敗於恐懼,不知修煉己身……


    冥昭尊者放在溪千重胸腔的手,突然被墨跡染黑,那被他穿心而過的溪千重竟化作了一灘墨跡。


    冥昭尊者百步之外,真正的溪千重跪坐於地,撫摸著天狗的頭顱,自它嘴中摳出了一顆小小的元珠。


    溪千重朝冥昭尊者抬起手,手指用力一捏。


    “不必再見。”


    阿妙看到麵前天魔台開始緩緩消解,便立時進入備戰狀態,然而片刻之後,他輕輕放開了握在手中的劍。


    那片空地之上,唯一站立著的,是溪千重。


    “你還挺行……”


    阿妙正想誇兩句,卻見溪千重捂著胸口重重咳出一口血,身上仿佛被數千道利刃劃過一般,迸射出漫天血花,就此倒地。


    到底……損耗太多。


    阿妙將乾坤袋中的藥丸一個勁往溪千重嘴裏塞去,轉頭看著那地上濃重的血跡,一時喟歎不已。


    而阿妙上空,一道空間裂縫再開,阿妙登時拔劍回刺,那把長劍卻被人以指彈開。


    “喲喲喲,剛打完還這麽精神啊。”


    潮生朝阿妙揮揮手,見著阿妙身後的溪千重,麵上笑意不由一凝,一番查探後,給溪千重吃了一顆紅色丹藥,潮生才鬆了口氣。


    “算是保住命了,就是他身上的病……”


    “你已把那蓬萊主收拾了?”


    雖然潮生之強,阿妙這些年已看過無數次,但那到底是一方重主……


    潮生不答,笑著挽起袖子,潮生有力的手腕之上,圈著一尾像是已經昏迷的小小白蛇。


    “放心,賞錢我拿到了。”


    潮生轉頭看向前方,正是泊羅雲城的方向。


    “那邊靈氣魔力激蕩,想來……也有一戰結束了。”


    在眾人都未察覺之時,一滴血珠輕輕躍入了空中的裂縫之中。裂縫隨即合上,那點殘留的血氣也失了蹤影。


    泊羅雲城之外,天魔台。


    蓄力。


    潮生會用,桃花落弟子自幼也會修習。


    桃花落大多是劍修,時常要以一劍應萬敵,若在戰鬥中,一開始便拚盡全力,最後便會力竭而亡。


    桃花落弟子或多或少都會蓄力,等著在戰鬥的最後使出來。


    宋凝清也會蓄力,隻是很少有師兄弟看他用過,應該說……從未有人見他用過蓄力之招。


    那朵血蓮朝宋凝清背後襲去之時,宋凝清便即刻回身用夾裹著所有桃花落弟子與蕭恒都從未見過的狂暴靈力將那血蓮一擊打散!


    血蓮發出淒厲慘叫,它帶著鹿桐四分之一魔力,本以為足可殺了那無劍在手的人間修士!


    為何為何為何!


    血蓮不甘地化為飛灰,落入泥土之中。


    宋凝清則看著那空中因一時解了禁製,而上下飛竄的靈氣,張手將那靈氣一把收回,納入丹田之中。


    “這還殺不了我。”


    “我總是時時蓄力的。”


    宋凝清抬眼看著麵前的天魔台,他聽聞一聲響徹雲霄的龍吼,那天魔台的屏障開始緩緩溶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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