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凝清是白老祖在外遊曆時帶回的,他看見路邊一個兩歲孩童坐在樹墩下咿呀咿呀地背詩,模樣玉雪可愛。白老祖一時愛得不行,就領著孩童回村,尋到那孩童的父母討了來做徒弟。


    “這孩子叫什麽啊?”白老祖問。


    “宋凝清。”宋凝清的娘揉著通紅的眼睛回答。


    之後白老祖讓宋凝清給爹娘磕了頭,就帶著宋凝清走了。一路上白老祖抱著宋凝清逗弄,宋凝清也不哭不鬧,隻知呆呆看著這個白胡子老爺爺。


    白老祖這才反省,因為長得好,也沒好好摸摸根骨,不會腦子有點問題吧。可摸摸頭,掃了掃神識,又是個通了竅的樣子。


    直到晚上宋凝清哭著喊爹娘,白老祖才知道這孩子是反應慢。


    “等你再大些,帶你回去看爹娘好不好?”白老祖哄他。


    宋凝清伸著肥手擦擦眼淚,點頭應了。


    “你不要騙我哦。”


    白老祖被噎得說不出話,不服輸地說:“那你自己走回去嘛。”


    等回到桃花落,見到那麽多師兄弟們,甜點心也頓頓有得吃,宋凝清才終於相信白老祖不是拐子。他像白老祖預想的那樣是個潛力股,小時可愛,大了也長得秀美溫文,嘴角天生帶笑,一表人才。


    因為天資好,白老祖總是緊著他念經修煉,成效也很顯著。


    宋凝清剛滿十五,已結了丹。


    隻是長久不與人交際,宋凝清和其他師兄弟比,顯得有點不食人間煙火。大夥說的笑話,他永遠最後一個明白。流行的話本沒看過,對姑娘沒有向往之情,也不會彈琴吹簫之類的風雅事。畫畫隻會畫肥肥的小山雀,雪中紅梅圖能分得清是梅花不是血就很不錯了。


    哎呀呀,宋師弟還沒開竅呢。


    年長的師兄們,也就放棄了要和宋凝清做知心好友的打算。


    白老祖敲敲宋凝清的腦袋,喜憂參半,覺得徒弟現在一根筋的也好,又怕他突然有了牽掛,壞了修行。


    而這牽掛很快便來了。


    白老祖晨起時,聞到風中有血腥之氣。一隻白尾靈雀落在他肩頭,張嘴便是人言。


    “百川君怕是不行了,他那八歲的小兒子,您可願接來照拂?”


    白老祖原地踱步,踱到那隻靈雀都飛到樹上啄了幾隻蟲子吃了,他才拍手點頭。


    “我不照顧,還有誰敢接手?”


    靈雀又道:“因是百川君三千歲那年才得的老來子,因此特別寵愛。據說已被寵得無法無天了。”


    “噫——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白老祖有點嫌棄。


    “來不及了。”


    靈雀呼啦啦一聲,歡快地飛走了。


    於是在宋凝清十八歲這年,來了個小師弟。


    小師弟蕭恒八歲,長得比當年宋凝清還秀氣,白白嫩嫩的皮膚,巴掌大的小臉,一雙清淩淩的矜貴鳳目,小嘴嫩紅,眉間一道赤色仙印,大抵仙界的仙童就是這個長相。


    宋凝清第一眼看見蕭恒時,就像看到小時候的自己。


    這孩子獨自來這,一定嚇壞了,我得照顧他。宋凝清想。


    他第一次開口說要照顧小師弟,白老祖和一眾師兄弟都嚇了一下跳。


    “你會教功法嗎?”


    “能懂得帶師弟回家嗎?”


    “分得清師弟和熊的區別嗎?”


    各路質疑井噴而出。


    宋凝清也頭一次反應及時,一一答了。


    “會。”


    “懂。”


    “分得清。”


    白老祖拍板,行。


    蕭恒是白老祖的好友百川君蕭磊雲之子。


    好友將要渡劫,卻被人壞了氣運,三月後若能突破飛升自是萬事大吉,如有不測,也隻能請白老祖照拂幼子。白老祖應了,既為全朋友之義,也因修真界子嗣存續艱難,能幫便幫罷。


    宋凝清走到蕭恒麵前,有些忐忑地伸出手:“師兄牽著你吧?”


    蕭恒看著宋凝清,那張仙童似的小臉上的表情依然古井無波,隻是嘴裏卻說出了挺討人厭的話。


    “蹲下來背我。”


    拽個屁啊死小孩。圍觀的師兄們紛紛搖頭。


    “好啊,”宋凝清完全不在意,他覺得這孩子果然很需要人陪伴,他笑眯眯地蹲下身,還轉頭朝蕭恒招招手,“來。”


    蕭恒看著宋凝清微笑的側臉,突然低下頭,一聲不吭地越過他往前走。


    宋凝清急急追上去,掂著蕭恒的小肥屁股一把將蕭恒抓到背上。


    “別亂跑,師兄在這。”


    蕭恒愣了一下,抓住宋凝清披散在身後的長發,宋凝清的頭發又長又黑,發質柔滑,觸手摸上去像摸到一匹上好的絲緞。蕭恒捏了捏手裏的頭發,猛地往下一拉。


    “背高點。”蕭恒說。


    “哎。”宋凝清應道。


    白老祖看著宋凝清越走越遠,揮袖讓圍觀的都散了。


    蕭恒是個特別難搞的小孩,吃飯挑食,睡覺踢被,見人就哼,踹動物,拔花草,他好像巴不得被人趕出去,盡做些惱人的事。


    宋凝清一天要收到三十次投訴,全是蕭恒又搗亂了。


    “呀……我教教他吧。”宋凝清頗傷腦筋。


    他去找蕭恒的時候,蕭恒正在拿石頭砸荷塘裏的魚,桃花落裏池塘多,大部分都養著觀賞用的靈魚,大家賞景的時候也會喂食,偶爾坐在池塘邊念念功法,靈魚都會湊過來聽一聽,親親眾人垂落水麵的衣角,從水底帶點靈植上來交個束脩。


    看得久了,也覺得親切。現在這些身姿優美的銀魚,被一塊接一塊的石頭砸得遍體鱗傷,縮到它們平時覺得最安全的荷葉下,也安不了身。蕭恒轉頭看見宋凝清來了,手裏扛著的石頭往旁邊地上一扔,扭頭就走。


    宋凝清拉住蕭恒,蕭恒戾氣十足的甩開。


    “你到底在生什麽氣?”


    “我要回家。”


    “那我就帶你回去。”宋凝清幹脆道。


    蕭恒看著宋凝清溫柔的笑容,一口氣噎在喉嚨吐不出來,要是能回去,他早就自己回去了。


    蕭恒往前走兩步,被宋凝清勾著衣領拉回去,又走又拉,蕭恒氣呼呼地轉頭,宋凝清一把抱起他。


    “到底走不走?”宋凝清有點煩惱。


    “不走!不走!”蕭恒抬手就要打人。


    宋凝清一把攥住蕭恒的手,說著“再不乖就真的要打手心了”。隨後宋凝清又把蕭恒抱得緊緊,笑了笑:“和我回屋,今天可不能再淘氣了。”


    宋凝清笑眯眯的模樣,在蕭恒眼中看起來很蠢。他的怒氣就像打在棉花上,怪沒趣的。


    之後宋凝清打坐一晚,蕭恒也打坐一晚,早上起來的時候,也乖乖洗臉刷牙,不打貓也不砸魚了,隻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望著南方發呆。


    宋凝清也不煩他,每天準點給他講心經,演術法,喂他吃甜點心,直到三月後,蕭恒才第一次在夜裏躺下睡了。


    睡覺的時候還十分嫌棄地牽著宋凝清的衣角。宋凝清抱著蕭恒,給他輕輕唱起了歌。


    蕭恒舉起肥手生氣地猛推宋凝清的臉:“這就多餘了!”


    宋凝清連說是多餘是多餘。


    等晚上蕭恒睡著,宋凝清從袖子裏抽出了一本書。


    封麵上寫著《天機觀想》。


    這本書自動翻頁,在第十八頁停住了。原本雪白的書頁上,漸漸顯露出幾行字。


    【花序年六月初七,蕭磊雲之子蕭恒,拜師桃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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