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不算亮,再加上幾人站在涼亭下,稀薄的月色又全被涼亭擋住,沈墨都看不清戚雲舒臉上的神情,隻知道他今日有些怪。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沈墨問道。


    他已經見識過幾次戚雲舒突然發病時的情況,頗為嚇人,他也多少有些擔心。


    這地方黑燈瞎火的就沒什麽人來往,如果戚雲舒真在這裏倒下,恐怕就算他叫破喉嚨都沒人會注意到。


    “不用。”戚雲舒喉間擠出沙啞的聲音。


    沈墨的靠近與關心,讓他身體越發顫抖的厲害。


    沈墨越是對他好,他就越是無法忘記沈墨的好,隻會越陷越深更加無法自拔。


    “當真無事?”沈墨不信,因為戚雲舒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快要哭出來。


    戚雲舒不會哭,所以肯定是身體不舒服。


    “當真。”戚雲舒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恢複幾分,他努力露出幾分笑容,笑著道“倒是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與他們一起在這附近的集市裏逛了一圈。”沈墨指了指遠處廢屋之間亮起的那一條火龍一般的街市。


    夜色下,那邊隱隱有說話聲音傳來。


    戚雲舒隱約間記起管家是跟他說過這邊有集會,不過最近一段時間他一直都有些恍惚,所以並未記住。


    “那我就不打擾了。”戚雲舒收回視線,他已實在沒有勇氣繼續留在沈墨身旁。


    話音落下,戚雲舒不等沈墨再開口,轉身就準備往回走,但他走得太急,腳下絆了一下。


    那瞬間黑暗中有什麽白色東西從他懷中掉了出來,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那是一個小白瓷瓶,看樣子應該是裝著什麽藥的藥瓶,落地後它上麵的塞子鬆開,滾到了一旁。


    沈墨見狀要去幫忙撿,戚雲舒已經彎腰撿起東西快步離開。


    戚雲舒走得急,留下的三人隻能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道的盡頭。


    戚雲舒離開,還彎著腰的沈墨正準備站起來,動作便突然頓了頓。


    就在他手邊不遠處,一顆應該是從戚雲舒剛剛掉在地上的那瓶子中滾出來的藥丸,正可憐兮兮的躺在那裏。


    那藥丸在夜色的掩蓋下漆黑,隻隱約有個輪廓在,若不是因為正好就在沈墨麵前,他恐怕都不會發現。


    沈墨動作頓了頓,他彎腰把那藥丸撿了起來,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隻嗅到一股藥味。


    看不出名堂,沈墨想了想後卻並未丟掉,而是收了起來。


    戚雲舒走得急,一旁並未注意到沈墨動作的賈老還有熊雷兩人麵麵相覷,眼中都是疑惑。


    “他這是怎麽了?”熊雷不解。


    因為熊家和戚家常有生意上的來往的原因,熊雷和戚雲舒兩人也算得上是老舊識了,平日裏見麵不說多熱情但也會交談上幾句。


    像戚雲舒如今這樣招呼都不打一下就直接離開的,熊雷還是第一次遇見。


    “是不是戚家最近出什麽事了?”賈老也覺得有些奇怪,戚雲舒好像是在躲著他們。


    他們進涼亭的時候沒有認出戚雲舒是因為太黑看不清,但戚雲舒卻應該認出了他們才是,畢竟他們一直在說話。


    “沒聽說戚家出事了呀?”熊雷重新回了涼亭,“戚家能出什麽事?前段時間那鑒定會可是讓戚家如今風頭正盛,我聽說木場那邊單子多得都忙不過來了。”


    賈老看了一會兒後,也回了涼亭坐下,戚家家的事情他沒什麽興趣。


    賈老原本是木匠出身,年輕的時候一直是靠手藝吃飯,但他如今的身體已經不如年輕時,所以現在他也是主要以倒騰木料為生,和戚雲舒還算是半個同行。


    涼亭的陰影下,沈墨若有所思地看著戚雲舒離開的方向沉默了片刻,複也回了涼亭。


    月色朦朧,夜風微涼,在涼亭中坐著,遠遠的聽著一旁集市中討價還價的聲音,倒頗為愜意。


    那集市在一片廢墟之間,夜裏點起燈後,遠遠望去就像一條蜿蜒盤旋在黑暗之中的火龍。


    集市中,一處臨時收拾出來的院子裏。


    這院子早就已經破敗,如今雖被臨時收拾了一番,又在院中放上了桌椅,但依舊掩飾不了那份落魄與黴味。


    院內,不大的桌子旁,三個人圍坐一團。


    桌上點著蠟燭,夜風拂過,搖曳的燭光晃得人眼花。


    不多時,門外有一個年輕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一進門便吆喝道“師傅,那東西賣出去了!”


    “哦?”三人中一人放下茶杯。


    那是一個老者,年紀與洪老相當,他應該也是木匠,雖然年紀已經不小,但是手腳有力兩眼也頗為有神。


    不隻是他,這屋裏的其他三人也都是如此。


    那年輕人來到桌前,連忙嘰嘰呱呱的說了起來,“我剛剛已經去問了,就和師傅你說的一樣,東西是被沈墨買走的!”


    “哈哈哈……”老者聞言,瞬間拍著大腿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得十分開心,旁邊兩人中卻有一人扁扁嘴,微有些不滿。


    “怎麽樣?就和我說的一樣,不是個假把式吧?”老者笑夠,回頭得意地看相扁嘴那人。


    “哼,這可不好說,說不定就是巧合呢?”扁嘴的人不願承認。


    “你就死鴨子嘴硬吧!”老者糗他,“不過咱們之前可是都說好了的,那料子被發現買走我可是不負責的。”


    集市開始,得知沈墨會來,三人就打了一個賭。


    三人設了一個局,故意把那菩薩放了出去,就看沈墨能不能發現。


    東西是扁嘴的那人出的,若是被沈墨買走,他就承認沈墨並不是假把式。但如果沈墨並未發現,那老者就得按賭約給那扁嘴的老者同樣大小兩倍的黃花梨木。


    如今東西被沈墨買走,扁嘴的人輸了,也丟了菩薩。


    “怎麽樣,交流會他夠資格吧!別的不說,我看人的本事可是很厲害的。”老者贏了賭局開心,嘴上話就多起來。


    聞言,扁嘴的人又扁了扁嘴,不言語。


    那老者高興,臉上都是笑容。


    旁邊一直沉默著的第三人見狀,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他看了一眼遠處,笑道“看來這次的交流會要熱鬧了。”


    集市隻在夜裏舉辦,天色微亮時,街道上的行人便慢慢散去。


    沈墨三人又逛了一圈後,這才各自回去。


    這一次集會之行沈墨收獲還算豐碩,除了最開始的那首飾盒和黃花梨外,後麵沈墨也淘到了一些小東西。


    一個和那首飾盒有些類似的雙層食盒,一個小板凳,一個不知道做什麽用的小木桶。


    這幾樣東西沈墨之所以買下,倒不是因為木料特殊,而純粹是因為覺得有意思。


    那雙層食盒和首飾盒看著非常相似,特別是那一首雕刻手法,幾乎都是一氣嗬成,看著倒有些像是同一人的手筆。


    至於那小板凳,沈墨買下則是因為它本身的木紋很特殊,它並不是什麽稀有的料子做成,應該是正好用到了紋理奇怪的木頭。


    那小木桶也是如此,隻有拳頭大小,不知道用來裝什麽,沈墨買下就是圖個稀奇。


    沈墨回去時抱著一堆東西,賈老和熊雷兩個人就輕鬆多了,幾乎都是空手而歸。


    這種集會他們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早已經過了沈墨這新鮮勁,如今若不是看到什麽能讓他們動容的物什,兩人一般都不會去花這冤枉錢。


    第二日第三日,沈墨也去逛了逛,不過都並未久留,能逛的東西他之前都已經逛完,後麵兩天集市上也沒見什麽新東西。


    沈墨再見到賈老時,已經是第四天早上,他們約定了取那機關盒的時間。


    大清早,沈墨踩著點去上工時,遠遠的就看見餘岩站在門口與賈老說話。


    餘岩態度恭敬,似乎是想請賈老去附近坐下等,賈老卻並未答應,他一臉的期待焦急之色,根本靜不下心來。


    見到沈墨來,賈老連忙向著這邊走來,“你怎麽這麽慢?”


    賈老急,沈墨不急。他不緊不慢的帶著賈老進門,向著工坊中自己專用的那小房間走去。


    工坊此刻已經到了上工時間,這裏麵的木匠大多都已經忙了起來。


    賈老眾人都認識,不認識的也知道他的名字。此刻見沈墨帶著賈老進了裏間,眾人都不由好奇議論起來,沈墨怎麽會認識賈老?而且看樣子兩人好像還頗熟。


    賈老跟著沈墨進了裏間,一進門立刻就迫不及待的四處張望起來,試圖尋找到沈墨給自己做的機關盒。


    他找了一圈沒找到,隻得又巴巴地望著沈墨。


    隻見沈墨走到屋裏一個角落,他先是把放在旁邊的一些木板拿開,然後才從裏麵拿出一個並未上漆的機關盒來。


    沈墨把東西拿出來,還沒來得及回頭,一旁就伸出一隻手把那盒子搶了過去。


    賈老依舊是那急性子,東西一到手,立刻就在旁邊找了凳子坐下,然後開始擺弄起來。


    賈老之前看著沈墨從頭到尾做過一遍,回去之後這段時間他也自己琢磨過,更是試做過。


    雖然並未成功,但賈老本以為自己多少是已經有些摸著門道了,直到他把那盒子拿在手中。


    賈老試著解開密碼,但他折騰來折騰去,那盒子卻始終毫無反應。


    賈老自己也是木匠,他對這盒子的好奇不止是看個稀奇,他更加好奇這盒子本身的構造。所以解不開,他非但沒有垂頭喪氣,反而越發鬥誌昂揚。


    賈老自己搬了凳子去旁邊坐著玩,沈墨也沒有理他,自己去忙自己的了。


    大作坊這邊幾個大師傅負責的工坊都是分開的,大家平時各做各的互不影響幹涉,有活的時候做活,沒活的時候就各自處理一些料子備用。


    戚家有自己的木場,也有自己的作坊,原料不缺,但木場裏的木材從被砍下到能用中間卻還有好些步驟。


    原木是不能直接用於製作家具的,濕的新的原木如果直接被用來製作家具,很容易變會變形變質。


    原木從被砍下到能用,中間還需要陰幹這個步驟。


    所謂陰幹,指的便是把新砍下來的原木去水分,使其定型,以方便使用。


    陰幹的方式有好多種,最常見的就是自然風幹或者放到陰幹房裏人為控溫風幹兩種。


    自然風幹大多都是砍下直接扔在林子裏,根據木材的情況不同,放上幾個月甚至幾年,便會自然應該。


    自然風幹的方式大多比較慢,戚家生意有一半都是以買賣木料為主,自然不可能等那麽久,所以戚家的木頭都是人為烘幹。


    人為的風幹房是可以控製溫度的,這樣可以加快原木風幹的速度。


    原木陰幹,一部分直接賣掉,一部分運到作坊。


    賣掉的不提,運到作坊這些給作坊用的原木,就還需要他們自己去皮加工成板料又或者其它形狀放著備用。


    工坊外屋,工匠們都在忙著加工木料,以填補前段時間做雷家食盒用掉的。


    屋內,沈墨拿出之前從集市上買的那菩薩,取了底座,在一旁研究起來。


    黃花梨價比金貴,但壞掉的黃花梨卻不值錢。


    這黃花梨被用作那菩薩的底座時日已久,麵上一層都已被腐蝕,料子中間還有個孔洞。


    這料子真要算起來能用的部分遠比看到的要少,沈墨大概琢磨了片刻後心中便已有數,這料子大概也隻能做做小裝飾又或者手串了。


    黃花梨後,沈墨又拿了一旁的首飾盒研究起來。


    那首飾盒上麵有一層漆,因為時間已久漆都已經起皮,沈墨拿了鑿子耐心的一點一點的把那些漆皮全部去掉,讓盒子的本來麵目露出來。


    去掉那些漆皮,盒子上方雕刻的手法就越佳利索起來。


    沈墨研究了片刻,也從旁邊取了一塊巴掌大小的廢料,嚐試著按那上麵的手法去雕刻。


    沈墨對雕刻不陌生,這雕刻手法雖然有些獨特但沈墨也不是做不到,他嚐試著學著雕刻了片刻,心下便已了然。


    心中有了數,沈墨放下那廢料,他正準備再找點事做,那料子就已經被人搶走。


    賈老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他身旁,他拿了沈墨學著雕刻的那廢料子看了看,又摸了摸,再抬眸看向沈墨的眼神中已帶了幾分驚訝。


    那盒子上的雕刻手法賈老都沒話說,自然可見其是當真有料的。


    之前賈老見沈墨買下這盒子,原本隻當沈墨好奇,沒想到沈墨竟學了起來,而且學得是模是樣不比原本的差。


    “你也會雕刻?”賈老放下那廢料,看著沈墨的眼神越發驚訝。


    他所謂的‘會’並不隻是能做雕刻,因為沈墨明顯不是隻是‘會’雕刻,如果隻是會的程度,是不可能隻看上兩眼就能學到如此程度的。


    “會一點。”沈墨輕笑。


    賈老看了看沈墨又看了看桌上的廢料,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沈墨所謂的‘會一點’,大概與普通人眼中的常識偏離頗大。


    “盒子你解開了?”沈墨忙完自己的,總算有了心思去管賈老。


    “沒有。”賈老摸了摸一直放在身旁不舍得離手的機關盒,“我先回去了。”


    沈墨看了一眼那盒子,盒子依舊沒有絲毫解開的意思,他問道“要不要我告訴你方法?”


    這盒子的解密本就不容易,若要是連正確解法都不知道,那就有得折騰了。


    “不用,我自己回去想辦法。”賈老聞言連忙把那盒子抱在懷中,一副生怕沈墨搶了過去的模樣。


    抱著盒子,賈老與沈墨告辭。他這一次出來的也夠久了,要盡快回去。


    臨走之前,賈老把自己店鋪的地址告訴了沈墨,讓沈墨有事可以去找他,也讓沈墨若有什麽稀奇東西不要忘了他。


    沈墨全都應下,心裏卻有些哭笑不得,賈老這分明就是怕他有好玩的卻忘了他。


    都說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越像小孩,賈老倒當真是應了這句話。


    沈墨送走賈老,又回了裏屋,繼續去研究與首飾盒有些相像的那雙層食盒。


    兩樣物什上的雕飾手法連貫而具有靈氣,讓沈墨都對它們的製作者有了幾分好奇。


    這個世界的木匠似乎對雕刻情有獨鍾,也有不少人往這方麵鑽研,楊仁雄他們不提,這首飾盒和雙層食盒的製作者想來應該就是其中之一。


    沈墨正琢磨,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來的人是餘岩。


    餘岩進門,見沈墨正在琢磨雕刻,他笑了笑,“說起來,我還從未見過你雕刻東西。”


    至今為止,沈墨拿出手的東西都是以其獨特的構造奪人眼球,還從未見他把心思花在裝飾上。


    “隻是沒用上。”沈墨道。


    為了裝飾而裝飾,這本身就顛末倒置。


    餘岩笑笑,沒在繼續這個話題。


    在他看來能被戚雲舒重視,能年紀輕輕就成為戚家大師傅,沈墨肯定有著自己的一些奇怪之處。


    “你有事?”沈墨反問。


    “是有事。”餘岩從袖中掏出帶在身上的單子遞給沈墨,“這是熊家追加的單子。”


    沈墨接過看了看,熊雷在上一次那單子的基礎上,又追加了將近五倍的量。


    熊家在各處都有飲食生意,食盒對他們來說就是必備品,需求量自然大。


    上一次熊雷給他們的單子數量就已經不小,再加上這筆單子,已經算得上是非常大的一筆單子了。


    “你設計出來的這食盒外麵的反響非常好,就咱們這青城我都已經不止一次聽人提起。說是熊家食盒十分獨特,令人印象深刻,好些人甚至都特意點外帶,就為了看上一眼。”


    “因為這,我也已經收到不少顧客的詢問,看樣子應該是對你都有興趣。有一個單子已經在洽談,如果順利,這幾天應該也能定下。”


    沈墨雷家這一役可以說是一炮打響,如今青城已經有不少人都知道戚家大作坊裏來了個年輕大師傅,而且還是個手藝了得的大師傅。


    有了這層關係,沈墨在戚家大作坊乃至在青城的地位都算穩住,接下去隻要他不出差漏,慢慢的肯定也能成就一番名堂。


    餘岩負責的就是單子生意,對這些自然關注。


    沈墨名聲打出去,能讓作坊單子增加,對他來說就是天大的好事。


    沈墨一邊聽著他的話一邊看著單子,見餘岩話音落,他道“這個量的單子,這邊儲備的料子就有些不足了,還麻煩你再盡快送些過來。”


    餘岩見沈墨對出名這事反應平平,他無奈的笑著點了點頭,“我已經在安排了。這次的單子熊家要的急,所以我會讓其它閑著的工坊也調些人過來幫忙應急。”


    沈墨無異,如今的人手確實有些不足,若按照這個人數來算,要把這單子做完最少都得一個多月。


    至於餘岩說的那出名的事情,他並未放在心上,他要的遠不止這種程度,自然不可能為這點程度就沾沾自喜。


    沈墨起身向著門外走去,他來到外麵,召集了所有的人,把這單子的事情跟大家說了。


    “把有的料子先用起來,不夠的明後天便會送來,這一次時間有規定,速度可能要趕一些。”沈墨吩咐。


    眾人聞言,紛紛散開忙碌起來。作坊有單子他們有事做有抽成拿,從結果來說是對大家都好的事。


    沈墨這邊吩咐完,收了單子,一回頭卻見餘岩還未走,似乎是在等他。


    餘岩也是個大忙人,他負責的不止是沈墨這工坊,還有大作坊裏其它六個工坊,以及一係列的進貨出貨單子洽談的事。


    所以除了最開始他來的那幾天,餘岩時常來看他有什麽需要外,平時他都一直在忙自己的。


    “還有事?”沈墨走了過去。


    “其實是雷當家的有件事想跟你說,但他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所以讓我過來先看看你的意思。”餘岩臉色變得有些怪異起來,似乎是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熊雷?”沈墨挑眉,能讓熊雷不好意思開口的事情是什麽事情?


    “你先跟我來。”餘岩帶頭往門外走去,沈墨見狀,跟了上去。


    兩人出了門,向著餘岩辦公的書房走去。餘岩是這作坊的負責人,在這邊自然也有專門的辦公之所。


    那是一個不大的小院,裏麵來往著一些看樣子應該是負責各種買賣事項的人。


    餘岩帶著沈墨進了自己的書房,然後從一旁拿出一堆東西來放在了沈墨的麵前,那是一堆木頭把式。


    常見的板凳盒子,少見些的木雕工藝品,什麽奇奇怪怪的都有。


    沈墨看了餘岩一眼,又拿了桌上那些東西看了起來。做這些東西的人應該是個老手,做工手藝都沒得挑剔,應該也已經做了挺多年。


    “怎麽樣?”餘岩問道。


    沈墨放下手裏的東西,把看出來的都說了出來,末了也道“東西都還算上乘。”


    聽沈墨這麽說,餘岩鬆了口氣,他抬頭看向門口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門外的熊雷便走了進來。


    熊雷今天來明顯是捯飭了一番,看著比平日精神不少。他進來時臉上盡是緊張之色,見沈墨看著他,甚至都差點同手同腳。


    熊雷進門來,他先清了清嗓子,然後拉開了一旁的凳子,示意讓沈墨坐下說話。


    沈墨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他走到一旁坐下,然後越發疑惑地看著不知道在搞什麽鬼的餘岩和熊雷兩人。


    “事情是這樣的,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說……”熊雷緊張兮兮。


    “但說無妨。”


    “您收徒弟嗎?”熊雷道。


    沈墨聞言愣了愣,有那麽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沈墨不語,熊雷立刻就有些急了,他向前一步趕緊說道“我知道這請求有些唐突,但是我是真心的!”


    沈墨此刻已回神,他看著麵前情緒頗為激動的熊雷,“你要拜我為師?”


    沈墨雖然才來青城不久,但對熊雷也算是有一定的認識。


    熊雷並不是靠木匠手藝吃飯,但他對木匠活兒卻格外的感興趣,平時就沒少鑽研。


    肯努力加上舍得花時間進去琢磨,再加上本身天賦也不錯,這幾年來他在木匠行裏也混出些名堂,至少在青城那也算是業內名人了。


    之前戚家鑒定會的時候,戚雲舒就曾經給他發過名帖,隻不過熊雷不屑參與罷了。


    在外人看來戚家的壓軸貨有著莫大的吸引力,再加上若能在鑒定會出頭必然會名聲大噪,隻要能贏那就是名利雙收。


    但這在熊雷看來,卻根本沒有任何吸引力。


    熊雷本身就有自己的一番事業,要錢他自己有,稀奇料子雖然有些辣手,但也不是買不到。


    至於名,熊雷本來就已經算是有名之人,至少在這青城他已經是聲名具備。


    他當初之所以出現在鑒定會那邊,完全就是因為看了沈墨的那瞎掰凳,又聽說了那榫卯與機關盒的事情,所以才去看個熱鬧。


    那時候他對沈墨就已經頗為感興趣,食盒的事情後,他對沈墨就更加是多了幾分好奇探究與敬仰。


    不過到這為止,熊雷都還並未多想。


    真正滋生出想要拜沈墨為師的念頭,還是在與沈墨一起逛了集市之後。


    之前那黃花梨的事情讓熊雷觸動很大,回去之後他就一直在想這件事。


    沈墨一眼就看出來的東西,他卻是要拿在手上反複地看才看得出來,這其中的差距對熊雷的打擊是莫大的,甚至一度讓他自我懷疑。


    熊雷入行至今算起來也已經有二十來年,要說混出個名堂他確實是小有名氣,但要說更多,他卻遠遠不足。


    真要出了這青城,旁邊的城市不說,稍微走遠一點恐怕根本就沒人知道他的存在。


    熊雷有自知之明,他真正糾結的也並非是這虛名,而是更深一層的東西。


    沈墨能做到他做不到的東西,也能設計出他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熊雷入行二十多年,一開始他看什麽都新奇什麽都想嚐試,那時進步是很明顯的。但慢慢的,他就察覺到無論做什麽他都再無法進步。


    同樣的活做十遍二十遍,除了速度練快了,就沒有任何不同。


    若能跟著沈墨學,那對他來說無疑是一次機會,一次能夠突破的機會。


    “我是認真的!”熊雷激動起來,“還是說你有什麽條件?若有條件,你盡管說。”


    他並不是為名為利,他隻是想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些。他喜歡木匠活,也已經喜歡了大半輩子。


    熊雷突然如此,沈墨猝不及防,他愣了愣後才回神。


    沈墨並未立刻拒絕,而是陷入沉思,收徒這個問題沈墨之前從未想過。


    從一開始他就有著非常明確的目標,他想要拿回沈家的木場,這需要足夠的聲望名望與財力,所以他為此而努力。


    但隨著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沈墨也逐漸有了些自己的想法。


    他希望榫卯兩個字能在這個世界被人知道,也希望之前他所在的那世界的一些東西,能夠在這裏被承認被傳承下去。


    這兩個想法並不衝突,所以沈墨為此而更加努力。但此刻,熊雷卻給了他新的思路。


    若想要讓他所會的東西被承認被傳承下去,收徒是在所難免的,若他也敝帚自珍,那他所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他百年之後這些不就又從這世上消失?百年之後再百年,這一切興許就如曇花一現再無人記得。


    “你要拜師也不是不可以。”沈墨收斂心神,認真的打量起麵前的熊雷來。


    沈墨並不準備敝帚自珍,但他也並不準備無度的四處爛教。


    要想跟他學,天賦還是其次,人品必然不能差。


    白浩他們那樣的就算是天賦再好,沈墨也絕不會留,那種人,把這些交到他們手裏那才是給榫卯以及他之前的世界抹黑。


    “那——”熊雷越發激動,他兩眼放光,一張臉憋得通紅。


    “我有我的規矩,如果要拜入我門下,那必然要按我的規矩來。”沈墨緩緩道。


    沈墨靜坐於上位,他麵容冷峻,眸色深邃如深潭。


    一股無形的魄力自他身上擴散,讓氣氛都隨之變得凝重森嚴,也讓屋裏另外兩人隨之收起臉上的笑容。


    聽沈墨這麽說,熊雷也逐漸冷靜下來。


    拜師這種事情並不是隨便叫上一句師傅、徒弟就了事的,真想要學到東西想要拜師,必然也要付出相應的條件、代價。


    這條件、代價並不是財錢,而是更多其它東西。


    自古就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若想要師傅傾囊相授,徒弟自然要心存敬畏,若心生叛逆教而不聽,那這師徒又有何意義?


    “你可以先回去考慮清楚,考慮清楚了再來與我說這件事。”沈墨看向熊雷,眼神犀利如刀如冰,仿佛把熊雷整個人都破開看透。


    熊雷自然也有他的顧慮,他身為熊家家主,家業龐大,若當真拜沈墨為師,他這一聲師傅叫下來,熊家上下以後不說以沈墨馬首是瞻鞍前馬後,至少也是要對沈墨敬上幾分的。


    這一拜,不止是關係沈墨是否有心收徒,也考究到熊雷是否當真有心拜師。


    熊雷不語,他臉色連連變化。沈墨並未催促,他也有著自己的考慮。


    熊雷這人與他一開始雖然有些不愉快,但沈墨也看得出他確實喜歡木匠這一行,天賦還算不錯,也舍得花時間去努力去琢磨。


    於他沈墨是願意教的,但若是熊雷都跟著他學東西了還是熊家家主的架子,那他教不來也教不了。


    不隻是熊雷,以後任何一個徒弟都是,若舍不□□份狠不下心去學,那還不如不學。


    屋裏氣氛一時間陷入沉默,餘岩看了看沈墨又看了看熊雷,他本是想說兩句緩和一下氣氛,畢竟熊雷可是他們戚家的老主顧,再怎麽樣也不能駁了麵子得罪了人。


    可想了想,餘岩還是選擇了沉默。


    餘岩雖然沒有做過幾天木匠活,但是對木匠這個行業的了解也算頗深,他也明白兩人的顧慮。


    “你慢慢考慮,我先回去忙我的了。”沈墨起身向著門外走去。


    熊家的單子他還得負責到底,接下去的大半個月都有的忙。


    屋外陽光明媚,過於燦爛的陽光晃得人眼花,沈墨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看向一旁的餘岩。


    他又想起了之前遇見戚雲舒的事情,那天夜裏戚雲舒的情況有些怪,“戚當家的最近怎麽樣了?”


    餘岩有些驚訝沈墨會問這,但還是如實告知,“最近一段時間當家的身體不太好,一直在閉門謝客休養中,生意上的事情也放下不少。”


    聽說戚雲舒果然又病了,沈墨劍眉輕蹙。


    雖說自打上次直接問了之後,他就不想再糾結戚雲舒是否就是那天夜裏的人,但這想法卻始終無法從他心底打消。


    畢竟事情發生都已經發生了,若要裝作不知,那未免太自欺欺人。


    “你若有事,我可以代為轉告。”餘岩當是沈墨有事。


    沈家和戚家的事情不是什麽秘密,一開始餘岩確實不知道,但時間久了就多少有聽說一些。


    知道沈墨竟是沈家之子,戚雲舒還把他放到戚家大作坊做大師傅,餘岩也曾驚訝疑惑。


    沈墨來之前戚雲舒之前就曾找他吩咐過讓他多加照顧,沈墨來這邊之後,他也曾詢問過沈墨的情況。熊雷的事情他還親自出馬找過熊雷。


    這些事情怎麽看都不像是仇人之間會做的事,就算沈墨當真是有能耐戚雲舒想要拉攏,也未免太殷勤了些。


    “不用了,我隻是問問。”沈墨搖頭。


    他之前就問過戚雲舒是什麽情況,戚雲舒隻說是操勞過度,如今就算他再問恐怕也隻會得到一樣的答案。


    思及至此,沈墨又想起了之前從地上撿的那一粒藥丸,那藥丸他帶回來之後就一直存著。


    如果能弄清楚戚雲舒吃的是什麽藥,自然也就弄清楚了戚雲舒到底是生了什麽病,又或者是在故意隱瞞什麽……


    沈墨抬眸看向餘岩,餘岩對這青城十分熟悉,這街上哪裏有醫館他肯定清楚,但他是戚雲舒的人。


    沈墨想了想,打消了找餘岩幫忙的念頭,又回頭看向還在身後傻站著的熊雷。


    熊雷臉色還在不斷變化,顯然在考慮著拜師的事情。


    沈墨走上前去喚醒他,“熊當家,有一件事情能否請你幫忙?”


    熊雷回過神來,他不作思考變點頭,“你盡管說。”


    就算兩人最終不能成為師徒的關係,熊雷也並不準備和沈墨絕交,沈墨這個人他還是挺想結交的。


    “這邊請。”沈墨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熊雷向門外走去。


    餘岩不解,不過這已經不關他的事,他也就沒在跟上。


    沈墨帶著熊雷向著工坊那邊走去,他重新回到工坊裏屋小間後,從之前放著機關盒的地方,拿出了前幾日帶回來的那小藥丸。


    那藥丸黑溜溜的,被他用一個木頭小盒子裝著,看著倒有些怪可愛。


    沈墨把盒子一起遞給熊雷,然後在他疑惑地注視下說道“你能幫我查一查這是什麽藥和治什麽病的嗎?”


    沈墨倒也可以自己去街上找大夫問,但是藥丸就這麽一粒,萬一那大夫把藥丸捏了卻沒認出來,他可沒辦法再去弄一粒。


    沈墨雖然不懂醫理,可是也知道要從這麽小小一粒藥丸裏弄清楚它是什麽材料,還要弄懂是治什麽病的,沒點本事一般的大夫恐怕根本做不到。


    “可以是可以,不過可能要花點時間。”熊雷收下那盒子。他滿腹疑惑,有些不懂沈墨到底想做什麽。


    這藥顯然不是沈墨自己吃的,不然他不會連是什麽都不知道。


    但若這藥是別人的,那沈墨花這麽大精力去弄明白它幹嘛?而且他也可以直接去問在吃藥的人不是嗎?


    “還有,這件事情還麻煩你不要告訴外人。”沈墨想了想之後還是叮囑道。


    他不敢找餘岩幫忙就是怕餘岩會告訴戚雲舒,萬一這件事情被戚雲舒知道,如果他真是那天夜裏的人,必然會加以阻撓。


    如果戚雲舒當真是那天夜裏的人,事到如今,沈墨也已經看出他的態度。但若戚雲舒當真已經懷孕,那這件事情他就不可能再置之事外。


    “我知道了。”熊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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