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殷牧悠再次醒來的時候,身旁已經沒有了孟雨澤,而是重回了那個空間。


    [治愈度100,主人總算是達到了,可喜可賀。]


    空曠的空間之中,係統的電子音格外刺耳。


    [作為治愈度100的任務獎勵,主人可以回到任務失敗的第一世界。]


    “第一世界?回去見蘇衍?”


    [不是。]


    係統朝他解答,[任務失敗以後,一般會刪除記憶。主人失敗了幾個,就刪除了幾個。不過作為任務獎勵,可以從中選擇一個世界重新治愈。]


    這一個消息,讓原本還沒回過神來的殷牧悠露出震驚,畢竟他連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沒有察覺。


    殷牧悠的臉色凝重了起來:“我被刪除了多少?”


    [五個世界。]


    這個數字,讓殷牧悠的心裏翻起驚濤駭浪,心頭隻剩下無措。


    [這五個世界請主人選擇想回去哪一個。]


    他的目光逐漸放到了一個名字上麵——


    堯寒。


    殷牧悠的心髒竟不自覺的一陣劇痛,按照係統的說法,他分明已經被刪除了記憶,可殷牧悠卻像是著魔那般,手逐漸伸到了那上麵:“就他。”


    話音剛一落下,意識便已經被轉移。


    殷牧悠陷入了沉睡,腦海裏是係統所發來的資料——


    這個世界的反派叫做堯寒。


    貓生靈,其命有九。


    堯寒還不是妖的時候,曾受到一飯之恩。五十年過後,堯寒初初便步入了修煉。他不曾害過人,在饑荒之年來臨的時候,為了報恩時常叼些吃食給當初的恩人。


    當然,五十年都過去了,當初的恩人早已經輪回轉世。堯寒也隻能大致斷定是他,便日日供養吃食,想讓他在大荒之年活下去。


    然而,這隻是故事的開端——


    大荒之年,人人都餓成了個皮包骨頭。一旦有了吃食,便會瘋了一樣的爭搶起來。


    陸文龍在大荒年裏為了活下去,賣妻賣女,然而他平日好吃懶做又花錢大手大腳慣了,竟差點餓死。還好這幾天裏家門時常有吃食,但這分量極少,隻夠保證他不被餓死罷了。


    在餓了七八天之後,陸文龍守株待兔終於發現了堯寒,在餓到極致的情況下,夥同幾位災民,竟將其烹殺煮食。


    貓命有九,陸文龍便烹殺其九。


    堯寒雖然是九命貓妖,卻是剛剛踏上修行,在被陸文龍殺死吃下的這些天,日日夜夜受盡了煎熬。


    他的心底生出了扭曲,在死後怨氣席卷了整個溫莊,百年來,方圓百裏寸草不生。


    那些怨氣供養著他,堯寒竟得以重生,化作魔修。原本是報恩,卻沒想到竟受得如此對待。堯寒成為一方魔主,往後將陸文龍的每一世都抓來分屍,以此報複。


    殷牧悠在睡夢裏看到這些的時候,眼淚不禁從眼角滑落。


    他仿佛經曆過這一切,清楚的知曉堯寒有多麽痛苦,在被抓住割喉而死的時候,在被吃掉九次以後,那些嫉恨和怨毒便在心頭油然而生。


    恨,強烈的恨意。


    午夜夢回時,堯寒總能記起自己被烹殺煮食的慘狀。


    到最後,成了個癲狂的魔修。


    日日夜夜,生生世世,都要遭此痛苦。


    當殷牧悠睜開眼的時候,心緒久久無法平靜下去。


    屋外的竹林颯爽,新篁已長成了嫩竹,帷幔翠錦,戈矛蒼玉。風從竹林吹來時,伴著清新的竹香,帶起幾分涼爽。


    殷牧悠的心卻極冷,仿佛也染上了痛感:“來人!”


    花霓從外麵走了進來,見殷牧悠臉色蒼白,寒星一般的眸子蒙著一層霧氣。


    花霓關懷的看向殷牧悠:“郎主,可是魘著了?”


    殷牧悠的眼神微微渙散,還未從方才的情緒拔出來。


    汗水沾濕了他的雙鬢,青絲半濕,互相交纏在一起。


    他渾身惡寒不止,不顧身體從床上起身:“更衣,我要去溫莊。”


    殷牧悠剛一起身,腦子一片昏暗,差點就摔下去。


    花霓連忙上去扶住殷牧悠:“郎主大病初愈,可不能隨意走動!”


    殷牧悠氣息不順,胸中亦有鬱結。


    這具身體果真是大病初愈,竟虛弱至此。


    他來不及思慮太多,強行撐著,拿起一旁的青衫便穿在了身上:“別跟著我。”


    說完這句話,殷牧悠便離去了。


    花霓睜大了眼:“可四下到處都在鬧饑荒,郎主要去溫莊,不若等部曲巡視回來,讓他們送你去?”


    再等便沒有時間了!


    殷牧悠知曉,堯寒九命若失,一定會重蹈當初的覆轍。


    莫說溫莊,方圓百裏都會被怨氣纏繞,寸草不生!


    “時間不夠,不等他們回來了。”


    花霓隻得想了個歪點子:“那不若讓新來的送?隻是他們才被買下,怕是野性未消。”


    “隨意挑一人,便讓他隨我一同去。”


    花霓行了一禮:“諾。”


    殷牧悠已知不能再等,外麵的馬車很快就準備好了。


    他連忙坐了上去,不斷催促著馬夫快些,再快些。


    花霓挑的人名叫褚,因為隻是個奴隸,便沒有姓氏。


    他生得十分高大,臉頰被曬成了古銅色,身上隻穿了一件破破爛爛的麻衣,除卻遮住緊要部位,連胸膛和腿都露在外麵。


    被花霓挑上,他的神情有幾分恍惚了起來。


    這是褚第一次見到殷牧悠,他朱唇皓齒,鬢若堆鴉,顧盼間雖有蒼白的病色,仍然掩蓋不了其風姿絕世。


    可真好看。


    褚不知殷牧悠要去往何處,不過奴隸是沒有資格坐馬車的,隻能在下麵跟著馬車跑。


    天邊才剛剛泛起曙色,猶如一片翠藍的湖水,薄霧彌漫在四周,等細微的晨光照射下來,霧氣和宿露也漸漸散了。


    褚跟著馬車小跑了約十幾裏,馬車停在了這次饑荒最嚴重的溫莊。


    曙色褪盡最後一絲旖旎,天都徹底大亮了起來。


    殷牧悠連忙走了進去,此刻真是心跳如雷,生怕自己沒能救下堯寒。


    農戶們竟看到殷牧悠特意來此,瞬間朝他大拜了下去:“亭侯……”


    “亭侯可是要尋什麽?”


    殷牧悠嚴肅的抿緊了唇:“陸文龍在何處?”


    “陸文龍家就在不遠處,亭侯找他作甚?”


    “快些,自然是有要事。”


    裏正自然不敢多問什麽,連忙領著他去了陸文龍家。


    天邊陰沉沉的,猶如渾濁的墨一般。鄉間小路阡陌縱橫,田地裏寸草不生,連續兩年的天災,讓這裏看上去無比淒慘荒涼。


    走了一會兒,裏正才小心對殷牧悠說:“到了。”


    殷牧悠目光緊緊的望向了裏麵,明明不知道具體地點,可身體仿佛來過這裏。


    那是一座茅草房,周圍的籬笆都倒了,也不見有人修葺。


    殷牧悠心跳越來越亂,一步步朝裏麵走去。


    此時的陸文龍正滿臉猙獰的用石刀殺著手中之物,鮮血飛濺在臉上,他餓得隻剩下皮包骨頭,麵色尤為蠟黃,眼前正貪婪的注視著手裏的肉。


    而他的手裏也沾滿了鮮血,嘴裏泛起津水,呼吸急促的對手裏的東西抽筋扒皮。


    殷牧悠倒吸一口涼氣,胃部翻湧,幾乎快要作嘔。


    陸文龍這下才發現了有人,不由怔怔的抬頭望了過來,在發現是殷牧悠後,他才趕忙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拜見亭侯。”


    殷牧悠忍住喉頭的腥甜,身體微微發顫的問:“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這?”


    陸文龍還以為殷牧悠要分一杯羹,便眉飛色舞的說了起來,“這是草民偶然間發現的,其味極其細嫩,且取之不盡!我已殺了他好多次,他都會在一段時間之內恢複原樣!”


    一句殺了好多次,讓殷牧悠震耳欲聾,猶如晴天霹靂。


    他看著陸文龍手裏的那團血肉模糊的肉團,朝下方蹲了下去。


    在所有人眼裏,大約這一團東西已經死了,不會察覺到痛感了,可殷牧悠的眼眶卻不自覺的紅了起來。


    “你殺他數次,他又一直恢複,你難道不會害怕這是山裏的精怪嗎?”


    “……精怪?”


    殷牧悠眼瞳裏染上了怒火:“他若成凶煞之物,午夜時分,定然取你狗命!”


    殷牧悠字字都砸在陸文龍的心上,他呼吸發顫,總算是從過度的饑餓當中蘇醒了過來。


    望著手裏的東西,再想起他曾連續好幾日叼東西給自己吃,陸文龍對殷牧悠的話已經醒了大半。


    陸文龍尖叫起來,把手裏的肉團丟了出去,連滾帶爬的逃離:“啊啊啊——”


    殷牧悠大喊了一聲:“褚,抓住他!”


    “諾!”褚從後方鑽出,像拎小雞一般把陸文龍捉住。


    因為殷牧悠下到溫莊來,這可是稀罕事。就連四周的農戶也在附近圍觀了過來,恰好聽到了殷牧悠之言。


    他們的臉色都逐漸泛白了起來。


    大荒之年,已經死了不少人。


    這些天溫莊日日有喪事發生,白幡和黃紙幾乎灑滿了溫莊,能複原之物未免太過詭異,倘若真如殷牧悠所說,那溫莊就要遭受大災啊!


    許多人的眼裏已經染上了怨毒,直直的望向了陸文龍。


    “連山裏的精怪都敢吃,難怪溫莊會連續受災兩年!”


    “陸文龍的所作所為可真是連累咱們啊!”


    耳旁傳來議論聲,殷牧悠撕碎自己的衣衫,將那團血肉模糊之物包裹了起來。


    殷牧悠一步步走向了陸文龍,發現他的手裏還攥著一把石刀,石刀極鈍,還沾染這堯寒的鮮血和碎肉,殷牧悠氣得發顫。


    “用這種東西,你知道他會多疼嗎?”


    陸文龍尚未明白殷牧悠說什麽,嚇得神色都有些不正常了。


    他愣愣的望著殷牧悠,而殷牧悠下一句話,便讓他心膽欲裂。


    “他越是疼,就越不會放過你,你有幾條命賠給他?”


    陸文龍牙關打顫,手裏的石刀應聲而倒:“求亭侯救我!”


    眾所周知,溫家出過仙人,識得一些法術,就算殷牧悠身上沒有靈緣,也應當會些的!


    他抱緊了殷牧悠的大腿,誰知下一秒就被殷牧悠給踹開:“褚,押好些,別讓此人湊近我。”


    聽了殷牧悠的話,褚將他按壓得更死。


    陸文龍的臉都朝地,深深和那些爛泥相偎,他喉頭作嘔,臉上又沾染了淚水,真是狼狽極了。


    殷牧悠朝四周望了一眼:“想必諸位皆知我溫家是如何得下亭侯的位子的,溫家祖上是出過有靈緣之人的!這些日子我大病一場,便夢到了此等場景,所以才特地趕來。”


    裏正也微愣,是啊,亭侯可是一來就報出了陸文龍的名字。


    以陸文龍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見到殷牧悠的!


    裏正睜大了眼,顫巍巍的問:“不知……亭侯夢到了什麽?”


    “陸文龍此等舉動,惹怒神靈。溫莊一人不留,百裏之內血流成河!”


    他們全都倒吸一口涼氣,被嚇得臉色泛白。


    更甚者,有人衝了上來,一腳踢到了陸文龍的身上。


    “可惡,都是因為你!”


    “打死他!”


    一時之間,群情激憤。


    陸文龍硬生生的吃了幾拳,痛到麵容扭曲了起來。


    殷牧悠眼神一凜,阻止了那群民眾:“別急,此人我尚有用處。”


    裏正連忙失了個眼色,他們才憤恨的離開。


    “亭侯的意思是……能阻止這場災劫?”


    “隻可一試。”殷牧悠微微俯身,以示誠意,“不過,請諸位信我!”


    他的話落在眾人心上,讓他們惴惴不安的心也逐漸安定了下來。


    往日常常聽說亭侯不務正業,總想著求得什麽靈緣。可現在看來,殷牧悠那單薄的肩膀,卻成了他們所有人的依靠似的。


    “亭侯大恩呐!”


    “亭侯請受老夫一拜!”


    明明在夢到這些之後,他可以離開溫莊的,卻為了他們而留在了此處,還說會盡力化解這場災劫。


    溫莊有他,實乃大幸!


    殷牧悠隨後上了馬車,褚將陸文龍也給押了回去。


    他的喉頭泛起了腥甜,懷裏仍然抱著那團血肉模糊的肉團,血腥之氣撲鼻而來,殷牧悠竟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來。


    那些血逐漸滲入了外麵包裹的棉布之中,懷裏的肉團竟細微的動了下。


    可殷牧悠此時頭疼欲裂,根本沒能注意到這微小的細節。


    [此次任務追加一條,不能讓堯寒血屠溫莊,更不能讓他使這裏百年怨氣不散。]


    殷牧悠捏白了手:[他現在都成了這樣,若是我的話,也同樣會這麽做!]


    [這就是主人上次失敗的原因。]


    一聽係統提起這話,殷牧悠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隻是他剛才太過用力,手心都差點被指甲戳破。


    殷牧悠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


    他開始閉目養神,等到了宅子,花霓連忙走過來迎接。


    看到殷牧悠手裏的東西,她本想為他接住,哪知道殷牧悠輕嗬了一聲:“別碰!”


    花霓下意識的放了手,朝殷牧悠望去:“郎主,這裏麵究竟……”


    “你是女孩,別碰這些髒汙之物了。”


    花霓滿是疑惑,卻見殷牧悠死死的抱著不肯鬆手,那模樣根本不像是抱著什麽髒汙之物,反倒是極其重要的東西。


    四周越來越暗,渾濁於天際鋪展而開,烏雲遮日,很快就要下雨了。


    正在此時,褚已經押著陸文龍走了進來。


    他跟著馬車跑,又要看管陸文龍,自然而然比殷牧悠到得慢些。


    “郎主,該如何處置此人?”


    “先牢牢的看管起來,他殺了多少下,便在他身上劃多少下,就用那把他行凶的石刀!”


    這話完全不像是從一個文弱之人的嘴裏吐出的,那模樣仿佛是深淵裏索命的修羅一般。


    陸文龍渾身都抖了起來,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殷牧悠低頭望向了他,不由眯起了眼:“你殺了他多少次?九次?”


    他大喊了起來:“不!隻有八次!八次!”


    這兩個字,在殷牧悠心裏燃起了希望。他方才還想著不知怎麽辦才好,而陸文龍的話,儼然給他帶來了一線生機。


    殷牧悠抱緊了懷裏的東西,眼眶都濕潤了起來。


    還好,有救!


    他急急忙忙的趕去,總算是將他的命保下來了。


    “帶他去,他既然殺了八次,就在他的身上劃上八次!”


    天色驟然暗淡了下來,一陣狂風吹拂而來,像是很快就要下雨了。竹林也被拍打得颯颯作響,那樣子仿佛真的有妖邪作祟。


    陸文龍已經嚇得昏厥了過去,殷牧悠皺緊了眉頭:“仔細看好。”


    “諾。”


    殷牧悠忽然察覺到懷裏的東西又動了一下,他連忙將下人退散,走到了竹林深處的竹屋之中。


    殷牧悠不敢再內宅,生怕被那些人看到。


    殷牧悠將他輕柔的放到了床上,靜靜的等待著堯寒最後一次複生。


    外麵的雨下得越來越大了,陰氣和怨氣聚集在這周圍,立馬便湧到了床上去。


    刹那間,那裏隻剩下了一團黑氣,朦朧的看不清。


    殷牧悠知道,他到底從一隻報恩的九命貓妖,變成了如今沾滿怨氣的妖邪之物。等他最後一次複生,不知會成為什麽樣的怪物。


    殷牧悠隻恨他怎麽不在堯寒被抓住之前,就救下了他,而不是讓他被殺了八次才救下他。


    可說到底,總歸是幸運的。


    總好過他變成之後的模樣,連身體也沒有了,他再來救他。


    那個時候,已經什麽都晚了。


    窗戶驟然拍打了起來,外麵的雨絲也隨之飄落了進來,讓屋子裏瞬間染上了陰冷的寒意。


    雷點聲轟鳴,照徹了屋子裏的一切,殷牧悠的眸子也染上淡淡的流光。


    他得誤導堯寒。


    更要讓他知道,他報錯恩了。


    自己的前世,才是他的恩人。


    若不是這樣,根本無法消解他心中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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